亲眼看着片刻前还千娇百媚的螓首,现在只剩白黄模糊的半个球,
亲眼看着刚才还趾高气扬生机勃勃的活人,转眼间死于非命成为横尸……可怜的小侍女白眼一翻,晕厥当场。
甩手把昏过去的侍女扔到地板上,周德抖抖铁锤上的血水白浆,撕一块侍女的衣裙将锤子擦拭干净,重新别回腰间。
‘这袍子还是母亲给置办的……阿母如果看到衣衫不整洁,会不高兴的。我可不想被罚没宵夜吃。’仔细看看身上——倒霉侍女挡住了几乎所有射向周德的血水和脑浆——城阳庶王主的幼子愉快地翘起嘴角:‘很好,没弄脏衣服!呵呵。’
饶有兴味地观赏观赏自己的杰作,周德的目光突然在某处凝固,不再移动:妇人左手无名指上戴了枚蓝宝石戒指,黄金环黄金雕花戒托;中间深蓝带紫的蓝宝石不大,却光华耀眼。
‘贱婢!竟敢戴阿母的指环?!’城阳王主小儿子的笑容,在瞬间消失无踪。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这戒指曾是母亲的心爱之物,是城阳王室送的陪嫁之一;后来父亲说喜欢,母亲就转赠了父亲。
周德‘噌’地拔出腰间佩戴的短剑,一剑劈下!妇人左手的三根手指,尽断。蓝宝石指环脱离手指的约束,骨碌碌滚出去——被少年一把抓住。
从怀中掏出方雪白的丝绢,细细致致将指环内内外外擦拭干净。手绢扔掉戒指放入怀中收好,周德心满意足,意气风发,踩着轻快闲适悠的步伐向外走去。
边走边唱的,是那古老的歌谣:“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
“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岂其……取妻,必齐之……”
冬日阳光下,潇洒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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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安世觉得自己快疯了!
出门前还偎在自己胸口献媚撒娇的活色生香,隔了区区一个时辰不到,竟成了具冰冷的尸体?而且还是残尸!
“英子呀,英子……呜呜……英子,”周安世搂着熟悉的女体放声大哭。
大腿还是大腿,胳膊还是胳膊,丰乳还是丰乳,肥臀还是肥臀,小蛮腰还是小蛮腰……就是少了半个脑袋——这让人,情、何、以、堪?
“家老,家老!”周家家主红着眼睛嘶哑着嗓子,脑门上青筋直跳,逼问着不幸的老管事:“此逆子……何在?”
‘拜托,您问的是哪个逆子啊?’老管事动了动嘴唇,有气无力地提醒道:“男君,不知男君所问……”
潜台词是:自女主人离开后,大少爷二少爷已前后被您归为‘逆子’了。今日,最小的少爷也荣登‘逆子榜’;恐怕还是后来居上,位居榜首!那么,您老现在问的究竟是哪个逆子啊?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呀……”周安世胡子翘翘,捶胸顿足,抚尸嚎哭:“呜……嗷嗷……英子,英子呀……嗷……”
家老瞅着男主人,不可抑制地展开联想:‘话说家主这副德行,活脱脱像极了街巷口那只大黑狗肉骨头被抢走时候的表现……连嚎叫的声音都像。当然,这种话只能想,不能说!’
“男君,男君……”一个中年仆役连蹦带跳地冲进来,气喘吁吁报告:“禀……禀男君,找……找……”
“呀?”周安世立刻跳起来,抓住奴仆的衣服领子尖叫:“说,速速说来……”
“呀……呀呀!男,男君,”险险被男主人掐死, 奴仆经过一番挣扎才断断续续地讲明:“馆、馆陶……长……长公主……邸,邸!”
2304 当逆子的父亲对上另一个父亲的逆子 。。。
瞄一眼自家的厅堂,陈二公子陈硕向天翻个大白眼。
‘上帝,怎么会这样?’陈小侯深切感受到,什么叫做无语问苍天。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馆陶长公主的官邸俨然成了长安城中贵介子弟最喜欢呆的地方,尤其是刘姓宗室子弟。不管是早上还是下午,不管主人有空没空,甚至不管两个小主人在不在,长公主家舒适宽敞的客厅永远被客人——刘姓宗室——塞得满满的。
‘搞不懂,这里有那么好吗??’陈硕是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长公主家是个‘声色犬马不绝,酒池肉林绵绵’的地方,京师贵少盈门还比较好理解。可长公主官邸明明是个家规严厉,制约多多的所在啊!
馆陶长公主虽身在宫闱,很少回官邸,但长公主就是长公主。以长公主家令为首的各级属官小吏和宫女宦官,在长乐宫中女主人的遥控下将整个长公主官邸治理得井然有序、令行禁止。
一仰脖,陈硕灌进一大口,然后哀怨地望着自己手中的酒杯,和酒杯中的‘水’——对,是水,不是酒液。
馆陶长公主官邸家规之一:午时起,禁酒。……
馆陶长公主官邸家规之二:申时起,禁肉食。
馆陶长公主官邸家规之……
‘靠!什么都没有,他们到底来干嘛?’陈硕把目光从这个挪到那个,那个挪到还有一个……这一群
梁国王子刘莫离,梁王小舅舅的庶出儿子,正牌表兄弟兼正牌小舅子。
这位王子见进宫象要砍他头似的,能躲就躲;跑姑姑家倒是勤快之极,三天来五次。
楚国王子刘午,现任楚王一母同胞的小弟弟,是副牌的表兄弟兼副牌小舅子。
刘午自从带着母亲的书信和楚国稻米进了长安,就开始了其‘楚王室驻京代表’的悠闲兼职生活。楚王子来访的特色在其罕见的‘规律性’,朝食前一个时辰到达,夕食后半个时辰告辞,风雨无阻,五日一休——完全符合大汉官员上班的节拍。
城阳王子刘则,正牌表兄弟,不过不是小舅子。
这位比较彻底,自说自话搬迁进来,随身附带行李、细软、奶妈、亲信……看这情形在以后相当长的历史阶段,城阳王子是打定主意赖在长公主家不走了。
德侯之子刘伉。
德侯与他那位掀起‘吴楚之乱’的兄长——前吴王现死鬼刘濞——大不相同,为人十分厚道仁义。所以在吴国被除国后,德侯依然能保有宗室侯爵的爵位。刘伉是德侯最小的儿子,谦逊有礼,学养深厚,在宗室子弟中人缘很好。
刘伉边上的是淮南王子,淮南王刘安的庶长子。
刘安在入京朝见天子和皇太后之后,就把这个庶子留在了京畿。这个王子言语乏味口齿模糊,和其生父简直南辕北辙,留京后引发长安上层好一阵的猜忌。
……
至于中山王刘胜,胶西王刘端,江都王刘非等当今天子的皇子们,那是嫡嫡亲亲的表兄弟,他们共同的行为特征只有一个:跑姑母家像跑自己王邸的后花园一样随意的随便。
‘受不了,一眼望去全是姓刘的……’陈硕吐吐舌头,摇头晃脑走出去:都可以在长公主官邸大门口加匾了!比如‘大汉藩王驻京联谊会’或者‘王子皇孙俱乐部’啥的。唔,他今天心情不好,需要给自己找些乐子。
不想回房,陈硕在廊上慢悠悠地踱步。迎面,正好碰上匆匆而至的门大夫。
“不会又有哪个王子王孙上门了吧?”陈二公子绕在长廊的某跟柱子上,懒洋洋发问:“何王?何侯?”
门大夫很奇特地明白了小主人的意思,跟着一乐:“无王,无侯。”
‘不是刘姓宗室?’这下,陈硕感觉有点兴趣了:“哦?彼……”
门大夫禀告:“周安世求见。”
“周安世?”陈硕一愣,一时想不出这名字是谁。
门大夫更乐了,咧着嘴补充一句:“周安世者,周太尉同产弟。翁主傅之……故夫!”
‘原来是那个休妻丑闻的男猪脚啊!’公子硕恍然大悟,然后是不加掩饰的嘲笑——一个男人如果活到要靠哥哥甚至前妻来‘立名’,还真是分文不值!
笑够了,陈硕摇摇地问:“汝寻大兄?”
“唯唯。”门大夫点头,访客通常都是世子接待的。
‘大哥正和鲁王表兄聊音律呢……哪有时间招呼这类无关紧要的甲乙丙丁。嗯……正好也给自己找点事做。’抖抖衣袖,陈硕决定代替兄长去接待客人,去见见这个大名鼎鼎的——周亚夫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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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不请自来而且是初次登门的访客,周安世显然是不合格的。无论态度还是礼数,都大有可商榷之处。
服饰嘛,勉强还算体面,只是必须忽略掉袍摆上那些可疑的星星点点。而那张时而赤红时而青白、呼吸急促不定的脸庞,实在是令人难生好感——而且,这家伙还没带礼单。
‘哼哼!臭着这张脸给谁看啊?’一照面,陈硕就后悔了:本以为堂堂太尉周亚夫的弟弟,不说是笑面虎那种段数,至少也该是喜怒不形于色才有趣些。没想到……
‘算了,来都来了,总不能再推回给大兄。反正,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没有惯例上的客套,陈硕公子大刺刺往主位上一坐,直来直去:“周君此来,不知有何见教?”
陈小侯不乐意,周安世还不满呢!
这位父亲一瞧主人家的做派,顿起被冒犯之不悦感:‘一没有爵位二没有官职的小儿,竟如此托大?!’
不过既然是己方有求于人,周安世还是克制住情绪,沉沉说道:“老夫此来,烦请公子交出逆子?”
“逆子?!”这称呼才入耳,陈硕就一个皱眉——有个人也喜欢用这词,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周安世在那里解释:“家门不幸,逆子德目无尊长,弑庶母……”
‘杀父妾?!真有人这么干了?谁这么英雄?’陈二公子深感兴味地眨眨眼。
不怪陈小侯这么想。如果有人问长公主的次子,活到今天最遗憾什么事?陈二公子的回答肯定是:后悔当年没早一步宰了陈午的那个爱婢!早杀了,妹妹就不用历险,也不用挨后来几年的病痛折磨了。
‘不过,也有其他情况啦!’二公子脑海中立刻走马灯似地闪现无数种可能性:父老子壮,血气方刚,瓜田李下,花前月后,东窗事发……
忽然发现不对:‘如果是这类奸情,怎么会闹到子杀父妾?应该是子杀父才是啊’
所以,陈小侯直接问:“周德因何行此惩戒?”
周安世满脸摊上不孝子的悲伤老父相:“公子不知,逆子德狂悖不经……”
‘撒谎!’陈硕嗤之以鼻,半点儿都不信。城阳庶王主的三个儿子他都认识——经常来长公主邸见母亲,好多次啦——每一个都是彬彬有礼、教养优良的世家子弟。
周安世:“德最少,其母固爱之。”
这点陈二公子完全同意:‘怜幼,是母亲们的通病。两兄弟之中,阿母比较疼他;三兄妹之间,阿母比较怜阿娇。当然,阿母也爱大兄。’
“其母教养失当,遗患无穷,终成大祸。”周安世还在那里喋喋不休,一副痛心疾首状。
‘听不下去!我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听这疯老头胡诌?’陈小侯的心情愈加烦闷,斜睨对方一脸不屑地慢慢吐出四个字:“胡、言、乱、语!”
“呃……”周安世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料到会被人当面驳斥。自从兄长周亚夫在吴楚之乱中立下赫赫战功,荣升大汉太尉一职,所有人都对他很客气——周安世,是周亚夫唯一的同母弟弟。
“子、不、养,”陈小侯冷冰冰的话语如深秋冰雹般一连串地砸过去:“父之过!”
‘就算做不成夫妻,也不用人后这么诋毁人家吧?!’陈硕对周安世简直是鄙视到极点。虽然刘嬿不是亲表姐,可也是城阳姑妈名义上的女儿。再说了,如果刘嬿真的是个‘教养失当’的母亲,那选刘嬿当女儿师傅的馆陶长公主岂不成了‘有眼无珠’之辈?
周安世闻言一愣,张口就要声辩:“二公子,汝……”
‘看这作态,真想!’陈硕又想起了某人,胸口涌动的全是鄙视和厌恶:‘难道儿子是王主一个人的?多半也是个平常不管不问,有功自己揽,有过推给人的货色。’
周安世见自己说半天,少主人神游天外,忍不住叫道:“陈少君!陈公子!”
“弑庶母?弑?臣杀君者,曰‘弑’。然……妾乃贱流!”陈小侯回神,横眉冷笑问道:“莫非周君家宅之内,妾为‘女君’。”
“陈公子……子?”周安世的脸膛从赤红转向紫红,后来又变作惨白。 私宅后院,悄悄让爱妾搬进妻子才可以住的正房是一回事,明目张胆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以妾为妻’自古就是一条罪名!有犯者,小则流放,大则丧命。
狠狠吸了口气,拼命按捺住心头的火气:“庶母,亦乃‘母’……”
“庶母者,假母也。既为贱流,等同犬马,杀之……何如?”陈硕的语锋,真是比刀子还快。
周安世赶不上长公主爱子的口才,张口结舌:“公子硕,此言……”
陈二公子没兴趣和这家伙辩论经意律法,直截了当地问:“周德若在,周君将奈之何如?”
‘当然是重重处罚。我可怜的英子啊!’想起惨死的爱妾,周安世鼻翼抽动,泪水盈眶,张嘴就来:“逆子行此恶行,自当严惩……”
摆摆手,陈硕打断了周父亲的发言——陈小侯并不是真想知道他的回答。
以肘支几,陈二公子歪着脑袋,托腮斜眼凉凉:“以……贱妾……苛罚亲子。嗟夫!周君‘人伦’何在?‘仁义’何在?”
周亚夫的弟弟一下子噎住。这问题不简单,暗藏机锋!
嫡子是‘贵’,侍妾是‘贱’。因贱妾而罚贵嫡,于理不合。儿子是骨肉,小妾是生孩子工具。因工具而伤及骨肉,更说不通。
说不过,又不甘心,周安世咬牙切齿地问:“堂邑侯如此教汝?!”
陈硕哈皮哈皮露出雪亮亮的八颗牙:“嘿嘿!”
话才出口,周安世就后悔了,直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他糊涂了,怎么忘记了陈午的遭遇,那可悲的遭遇?!
‘都是逆子,都是……逆子啊!’想着想着,周安世不知不觉间将心中话说了出来:“逆子呀……”
“嗯?”少年人耳朵尖,陈小侯立刻就捕捉到了对面不速之客的恶言恶语。
“孰为逆子?”陈硕勃然爆发,一挥袖就踢翻了旁边的凭几,指着周安世的鼻子骂:“妄説狂言,不避忌讳,无礼败俗,寡廉鲜耻!”
周安世惊跳起来,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少年人,伸出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口不择言:“竖子……”
“竖子??周、安、世!”陈硕一挑眉,向外高声唤道:“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