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不蔽体的小俏儿与公子面面相觑,均呆立当场。
彼时小俏儿只穿了个鹅黄的肚兜儿,干净衣服拥在身前,白嫩嫩的香肩与胳臂都露着,头发披散开来,黑瀑似的,黑亮亮的眼睛因惊恐而睁大,脸上先是白了一白,而后便“刷”地红了。
公子万料不到自己会遇上这样的场景,脸色亦是由白转红,还呛咳了一声。
不过他还是反应快些,转身“砰”地一声将门关上,连伞都忘记拿,三两步跑进雨里去,又呆呆立了好久。雨点子砸得他睁不开眼,好像也没把他砸醒。
小俏儿被那巨大的关门声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尖叫一声跳上床去,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之后的半日,羞得连床也没下,只埋在被窝里埋怨自己为何忘记栓住门,热得满头是汗也顾不得理会。
把自己埋怨够了,又去埋怨公子:这公子也真是的,平素瞧着也是个君子,怎么好端端的来开女儿家的门!
咬牙切齿地恼了半夜,直到又累又饿,实在撑不住,才终于睡下。
庆余华余两人采买归来,也淋得秃毛鸡一般,好不容易捱到吃饭的时辰,却迟迟不见小俏儿端菜出来。
二人饥肠辘辘地跑到厨房里一瞧,才发觉灶台是冷的,顿时垮下脸来四处寻找小俏儿,待问询到公子那儿,却被公子黑着脸训斥了一顿。
不明状况的二人,在外面白淋了一场雨不说,回到宅子里还得自己做吃食,真真可怜。
第二日,日上三竿时,小俏儿还未起身。
伊始,公子还以为她脸皮子薄,不愿起身,便派了庆余去她门前闻讯。
庆余到了她门前,久叩未应,又听得小芦花在里头不安地“咯咯”直叫,遂觉得事情不妙,开门进去,才发现小俏儿倒在床上,额头烫得火炭似的。
公子得知这消息,便也顾不得什么,忙着叫华余去叫大夫,自己则到了厢房里去看她。
小俏儿蹩着眉,紧闭着双眼,面色憔悴了不少,脸颊上有病中才有的潮红,瞧着楚楚可怜。
许明漻心知,她大概是因为淋了雨,心里又不自在,才病了。
唉,早知如此,自己昨日何必多此一举。
心里这样想着,便自责起来。模糊听见小俏儿哼着要水喝,什么也没想,自己端了茶碗,喂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
一旁的庆余,眼睛都看直了,心里只以为自家公子是撞了邪。
好在小俏儿身子强健,灌了几日汤药,便好了。
她身子一好利索,便张罗着先给小芦花搭了个新的鸡窝。反正一切皆因这鸡窝而起,早早杜绝后患,免得又被牵连出什么岔子。
她搭鸡窝当日,公子极其认真地在一旁监工,好似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两人好似心有灵犀似的,自此绝口不提那日的狼狈之事,仍旧主仆似的处着。只是庆余华余二人乖巧了些,再不轻易招惹小俏儿了。
没人知道许明漻那一夜去了正宅后面的水塘。
那白日里下过雨,水面涨了不少,原本岸边的杂草都被水没去一半,几只萤火虫没有落脚之地,只得落在栈桥的栏杆上,一闪一闪的。
他在栈桥边上站了许久,忽然抬脚向水面走去,如履平地。
水面在他脚底泛起涟漪,不多时便有锦鲤感知到了一般,纷纷自水底游来,聚拢在他脚下,摇首摆尾,毕恭毕敬。
他一直走到水塘中央才停下脚步。
无数尾锦鲤浮出水面,身上光滑的鳞片映着冷冷的月光,顺着水的波动沉浮,好似层层的波浪。
许明漻身上亦被满森然的冷光,目光却寂然。
“也许是她,可我却没有能确信的法子。”
鲤群骚动,水声渐重。
他只是摇摇头:“我记不得那人一丝一毫。若真是她,记不得过往,益亦无益。散了吧。”
鲤群终于无声地散开。
“罢了罢了。且作醉笑一场。”
他轻轻地笑了,而后向水中缓缓沉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本来我以为会写得很顺手,结果写得一点也不顺手。。。气。。。
7
7、乱忧心 。。。
又下雨了。
树木最生机盎然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被雨水来来回回地打几遍便服了软,没底气地飘落一地。
庆余和华余最讨厌这样的天气,一定会被自家公子罚扫地,没跑。
那么一条长长的巷街,因为除了他们莲鲤斋一家就再没了其他店家,所以都得他们清扫。一整条街上的落叶啊,从这头扫到那头,多得都快堆成小山了,沾水还特别沉,实在是讨嫌的活计。
庆余最滑头,拎着大扫帚打呵欠,装作没睡醒,跟在华余屁股后边偷懒。
华余日日和他一处,自然晓得他的脾性,只是懒得和他计较罢了。
两人刚扫完莲鲤斋门前的落叶,便见小俏儿挎着藤筐蹦蹦跳跳地出门来,对他俩笑道:“早饭都留在锅里了,扫完就去吃,免得放凉了。”
庆余杵着扫帚懒洋洋地回问一句:“你干嘛去?”
“今儿个有早市,我去瞧瞧有什么新鲜的菜蔬。”小俏儿一阵风似的,连头也没回。
庆余拿着扫帚又意兴阑珊地拨拉了几下,而后便蹭到华余身边去闲扯:“哎哎,华余,你觉不觉的,咱们莲鲤斋有什么不一样了?”
华余扫地扫得一头的汗,直起身来抹抹汗,又认真瞧了瞧莲鲤斋的门脸儿,纳闷道:“莲鲤斋就是莲鲤斋,有什么不一样的?”
“华木头!”庆余瞪他一眼,“哎,说真的,自打小俏儿来了之后,你仔细想想,咱们莲鲤斋是不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华余想了一想,点头道:“说起来,这倒是的。自打小俏儿来了,咱们公子愈发像个人了。”
“说什么呢!说得好像咱们公子不是人似的……”
“咱们公子以前真不像个正常的人,就跟个神仙老道似的,那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即便笑着,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可自打小俏儿来了,待人也亲近了不少。”
庆余若有所思道:“嗯,看来,春月妈妈说的还真对……”
“春月妈妈?前街上宜兰馆的老鸨春月妈妈?”华余将手里的扫帚往地上一杵,挑眉望向庆余,“你什么时候去那儿了?要是叫公子知道了你去那不干不净的风月场,看不把你赶出去。”
“啊,不不不,我,我没去……”
“骗人。”华余狠狠瞪他一眼,提着扫帚就往回走。
“华余……华余……华余我没骗人……我就是在宜兰馆对面的馄饨摊上吃了碗馄饨……华余你别跟公子说……”
“那你把剩下的都扫了。”
“我扫,我扫还不成么……”
望着庆余苦着脸地挥舞扫帚,华余倚在店门前,心里那个得意:这才是偷懒的本事呀……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莲鲤斋瞧着仍是那个莲鲤斋,却总觉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同了。
小俏儿挎着藤篮在街上走了一大圈,看看这家的青菜,又瞧瞧那家的果子,走得累了,便到郑家包子铺前去讨了个座位暂时歇一歇。
郑家包子铺生意顶好,一堆人举着铜钱等包子出蒸屉,小俏儿伊始还饶有兴趣地看一大群人争先恐后地买包子,但是没一会儿,她就有点坐不住了。
郑家包子铺生意这样红火,那边李氏面店里的大方桌也是座无虚席;品楼今日有大户定下喜筵,几个伙计忙里忙外;新开张不过一月的锦绣绸缎庄里立着好几个妙龄少女,远远认得是张员外和李财主家的丫鬟……这一整条巷街上,冷冷清清的铺子左数右数也剩下宜兰馆了,可人家宜兰馆的生意又不在白天……
之前小俏儿并不在意莲鲤斋的生意,每次出门采买都只顾闷头找寻自己需要的,此次逛早市还是真正的第一次“逛”,第一次留意到这前街上的车水马龙繁忙如织。
别人红红火火的生意让小俏儿瞧着心焦,转念再想想自家门可罗雀的莲鲤斋,这下更加忧心,也没心思再逛,挎着藤篮一溜烟地跑回莲鲤斋去了。
从热闹非凡的前街上回来,便愈发觉得莲鲤斋冷清。
莲鲤斋门面不小,真正往来的客人却不多,常常是门可罗雀。可许明漻却一直不以为意,仿佛这莲鲤斋不是他的一般。想来今日也是照旧看庆余华余开了店门,随手取本书,再托个紫砂壶,自去后堂了吧。
唉,一日如此,不抵千日如此。若长此以往,莲鲤斋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喝西北风去了。
小俏儿打定主意要去说一说这懒于生意的生意人,权作未雨绸缪。若公子不听,算作个提醒也是好的。
许公子今日着一身滚了金边压了暗纹的玉锦长衫,摇着折扇,坐在青石小几旁,不时携起紫砂玲珑壶呷上一口。好不闲适,好不富贵。
小俏儿看着更加忧心了。
“公子!”小俏儿踩重步子走过去。
许明漻听得声音,将手中折扇丢在小几上,回头看她。
雨过后的日光总是格外好,许是阳光太盛,使得他微微眯了眼。
小俏儿瞧着这光景,竟然咽了一口口水,连心里早准备好的说辞都忘了大半。
而她愈是走近,满腹的牢骚便愈少。待真的走至几前,对着那双明澈若水的眼睛,竟再也想不到一个字。
“小俏儿。”
小俏儿愣了愣。
仿佛又看到那日翩然下凡的仙人,微笑着,好看的要命。
“来吧,坐这儿。你看这天光,多么好。”他指指身旁的石凳,示意小俏儿来坐。
小俏儿便讷讷地坐了过去。
合欢的树荫张开了,落在两人身上的光斑泛着金边,像锦鲤跃出水面闪亮的脊背。小俏儿鬼使神差地偷眼看他,却不料他正盯着她,眼角嘴角满满的笑。
她措手不及,不晓得该作如何反应,呆了半晌才慌慌张张转开视线,装作欣赏合欢树梢上的油绿叶子。
许明漻终于笑出了声。
小俏儿以为他又要打趣自己,便假意恶狠狠地瞪过去,他却敛了笑,只微微扬着一张迷人的脸,轻轻地说:“小俏儿,小俏儿,这才是真正好的天光啊。”
说完又转过头来看她,眼角恰巧落了一朵细小光斑,半是俊朗,半是妖娆。
不知为何,小俏儿忽地想起自己家乡的那棵桃树来。
那时的她每日里痴痴望着那桃树,心心念念只盼它成仙成精,而村里的王先生曾说过那桃树根骨极佳,若化成仙人,也必是位美人。
而今时的许明漻,让她觉得他就是那化仙的桃树。
“公子啊公子,你就是那桃花变作的仙人吧?”小俏儿陶醉般喃喃。
许明漻一愣,道:“桃花?仙人?哈,我若是仙人,那你是什么?”
“我?”
“嗯,你就做那护桃花仙的春泥小童吧。”
小俏儿不解地望着他。
“方才你那般忧心忡忡的模样,可不是像个护主的小童?蹩着眉毛,好似别人欠你好多钱似的。”
小俏儿这才如梦初醒,终于想起自己来找他的目的:“公子,我跟你说,咱们莲鲤斋,以后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怎么?”
“公子,我今儿去前街上逛早市,瞧见人家那些商户个个生意兴隆的,再瞅瞅咱们这莲鲤斋……你也不管不问的,就由着这铺子这样惨淡下去么?”
“惨淡?”许明漻翻了翻手里的书本,笑道,“嗯,是挺惨淡的。”
承认了?他居然承认了?
“不过,这样惨淡着,有什么不好?”
小俏儿急了:“公子!你怎么这般玩物丧志?这铺子好歹是个营生,你若砸了这营生,以后可怎么过生活?你瞧瞧人家前街上的铺子,那郑家包子铺,李家面馆,谁家不是早早起门迎客?哪有公子你这般好逸恶劳的?”
许明漻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又笑了:“骗你的。”
“什么?”小俏儿不明所以,傻傻地望着公子。
许明漻将书本放下,托起紫砂壶呷一口茶水,问她道:“小俏儿,咱们这铺子里的泡儿脸,一尾要多少钱?”
“一两银子。”
“那郑家包子铺的一个包子多少钱?”
“一文钱。”
“可明白了?”
小俏儿仍旧茫然地望着他。
许明漻起身戳了一下她的脑门,笑道:“傻子,咱们莲鲤斋的这些金贵玩物,可不是卖给前街上那些平民百姓的。”
小俏儿终于回过弯儿来,长舒一口气,但心里总还是有些疑问:刚开口说了个“可是”,就被公子截住了话:“怕什么,左右我总不会叫你饿肚子。而且,你不是说,我是仙人么。”
他又笑,好看得真像个仙人。
小俏儿觉得有点晕。
而这仙人不晓得从哪儿捞出来一把细耙,戳戳她脑门,依旧灿烂地笑着:“喏,去把池子里的残叶捞一捞吧。总得把咱们的这些生银子的主儿伺候好了不是。”
之后,便继续闲适地去看他的书。
小俏儿撇了撇嘴,拎着细耙去了合欢树下,懒懒地拨拉。
没过多久,庆余忽然跑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件:“公子,今儿收到一封帖子。”
“嗯?哪儿来的?”
“京城。尚书府的。”
许明漻的目光一下便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是英俊的日更巴耶夫。。。
但是英俊的日更巴耶夫今天吃鱼的时候被鱼刺卡住了,到现在依然很难受TAT。。。
但是,即使被鱼刺卡住很难受,英俊的日更巴耶夫还是依然完成了今日的一更。。。
于是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英俊的日更巴耶夫果然很英俊。。。
8
8、玉石莲鲤 。。。
小俏儿拎着细耙站在树下,好奇极了:“京城?公子你还认得京城的大官呢!”
许明漻从庆余手里接过帖子,打开来扫一眼便丢在桌上。
小俏儿却不识相,跑过来追问道:“公子公子,你去过京城么?京城里是不是比瑞兴还热闹呢?”
“……不热闹。”许明漻沉默片刻,抬头望了望小俏儿,而后加重了语气,“一点也不热闹。”
“公子……”小俏儿终于发觉公子的不快。
许明漻没作声,起身回房去了。
庆余在后边敲了小俏儿一记,压低声音埋怨她:“你这个二愣子!你还真是敢惹公子,我刚才站他身边,汗毛都竖起来了。你还偏偏去问他京城的事儿!”
“京城……京城怎么了?”
“咱们公子啊,就是从京城来瑞兴的。”
“公子是京城来的?”头一回听人说起公子的过往,小俏儿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又好奇又期盼似的。
庆余无事,也就坐在廊下的石阶上跟小俏儿闲话起来:“我与华余是公子在来瑞兴的路上买来的,到如今虽已经跟了公子三年,却还是摸不透公子的想法。公子家好像也是官家,但是不晓得为何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跑到这瑞兴城来做商贾。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