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单膝跪地:“公子唤我何事?”
“之前你去了一趟京城吧?”
“瞒不过公子您。”
“可见得京城有无什么大动静?”
不晓得公子为什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合欢想了一下,摇头道:“似乎没什么大事发生。”
“唔……”公子淡淡应了一声。
夜色渐沉,四周沉寂无声。
合欢脑中忽然闪过一念,便再度开口道:“不过那一日,我倒遇上一个道士被禁卫押着游街。这道士年岁不大,还是个女子,听人说是孤身一人闯进深宫中去,一夜工夫便将整个儿后宫闹得鸡犬不宁,被捉住的时候还一口咬定自己不是刺客,大叫宫中有妖物作祟。行为乖张,十分狂妄。”
“道士……莫不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公子沉吟片刻,又道,“八成,是她那个路上相识的朋友……听她说过几次……不过若是被她知道,肯定要不得安宁了……”
“她?是小俏儿?”合欢疑惑问道。
公子淡淡地笑:“除了她那个总替人操心的,还会有谁?”
“那要不要我去将那女道士救回?”
“不必,她是玉龙山的出身,肯定是有些本事的。”公子踱步向前,走至栈桥边缘,忽然转身,上下打量合欢一番。
合欢不知所为何事,赶紧低下头去。
却听公子道:“怎么?归灵丹不在你身上?用了么?”
合欢心里一紧:“我……我拿它也没甚用处,就给了别人救命去了……”
“给了谁?”
她紧张地嗫嚅了两声:“这……这……其实是给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之前真不该那么头头是道地教训蜜九,到了跟他一样的境地,她自己也是一样的没用,被公子这么一问,便忍不住什么事都要和盘托出了。
“罢了,想想也知道。你能给谁?准是那个倚微。”
合欢的头几乎垂到胸口去,毕竟倚微跟公子早先一直不对付,她心里怕得要死。
“无妨。那归灵丹赐给你,便由你支配,你给谁都一样的。”
合欢很是意外:“公子你不恼我给了倚微?”
“我恼这做什么。”公子语气淡然,“不过归灵丹只是续气之物,没什么大用处的。”
合欢好似抓住一线希望,急忙恳求道:“那可否请公子指点如何才能救倚微?”
“我也是只解了两字,草芥。”
说罢,公子如往常一样,向水中踱步而去,水中锦鲤蜂拥而至,一时热闹异常。待公子走至水中央,消失不见后,一切才又慢慢归于平静。
栈桥上只留下不明所以的合欢。
草芥?什么草芥?
不过真是没有想到啊,公子居然肯帮她。
可明明他那么厌恶倚微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倚微跟原和那一小段只是为了满足我个人的恶趣味而已。。。表拍。。。
41
41、遗失的印记 。。。
蜜九看着倚微心口上的那一小块本就很浅的印记渐渐消失,心中忽然愤懑起来。
那印记是小俏儿临走时踢的。但小俏儿只是一个凡人,哪里会有这样重的脚力?那明明就是倚微自己不肯遗忘,使的一点滞留痕迹的法术。这法术只是能够使原本便不存在的痕迹在自己身上停的时间久一些,就像是秘密不能被别人发现一般,一旦被发现,这法术便即刻失效,那被勉强挽留住的痕迹也会不复存在。
蜜九看着仍在昏迷中的倚微,又替他愤恨又很是困惑。他不明白为什么倚微一定要为了那个凡人女子东奔西走,四处追随她的脚步,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也不肯放弃。在他看来,她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生命短暂,甚至都比不过他幼年的岁月长。她有什么好?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只会老黄牛一样闷闷地过生活,简直就像个负心人,甚至都看不到倚微。
亏他之前还不畏艰险地跑去跟她说倚微的事情,最后还不是跟着那个公子一起走了,什么用都没有。
他越想越觉得替倚微憋屈,暗暗决定,以后若是再遇见小俏儿,一定不给她好脸色看!
青瓦与原和并不知道蜜九心里的想法,也没有太在意那个消失掉的印记。
青瓦从袖中取出一片极薄的竹篾刀与一个不过拇指粗细的细长竹筒,然后命原和按住倚微双肩,自己则用竹篾刀在倚微黑青的胸口上浅浅地刺了一刀,顿时有发黑的血液自那伤口涌出。
而倚微只是无意识地抖了一下,并没有醒过来。
青瓦用那细长竹筒接了一些血,封口之后放进袖袋。而后又取出一方青色丝帕,替倚微捂住伤口。
做完这些,三人合力将倚微弄回床上,安顿停当。
“我一会儿拿着这东西去找铁线,他应该知道是什么样的毒。”青瓦在门口的水盆中洗净双手,对蜜九道,板着脸严肃得要命,没有半分像孩童。
蜜九张了张嘴,还没说出半个字,却听青瓦又抢先道:“谢就免了。”
“谁也没说谢!”蜜九最讨厌她这样子,嘴不饶人,以为人家都巴着她怎的。
青瓦冷笑:“要不是帮原和,我才懒得理你们。”
“青瓦!”原和瞪她一眼。
青瓦立时乖乖噤声,不再多言。
原和便又跟蜜九叮嘱几句,之后便带着青瓦离开。
天色渐渐暗了,蜜九点了一盏灯放在桌上,一边守着倚微,一边胡思乱想。
倚微对小俏儿是喜欢的吧?那喜欢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甜的么?记得小时候还在蜂群里的时候,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偷蜜吃,那种甜甜的味道,总使人欲罢不能,像是中了什么怪咒一样。
那么,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也像那种感觉一样呢?
倚微看起来便是如此的。一见了小俏儿便什么也不顾,跟他见了蜜一个样子。
既如此,那是不是自己也一样有可以喜欢的人?毕竟蜂蜜又不是人。那。。。。。。嗯。。。。。。他要喜欢谁呢?
倚微?不不不,他是男的。
小俏儿?嘁,怎么可能。
合欢?呃,怎么觉得有些别扭。
青瓦?忒讨人厌,鬼才要喜欢她。
蜜九托腮苦思冥想,把自己身旁的人全想了一遍也没有挑出一个能让他像喜欢蜂蜜一样喜欢的人。他苦恼极了,心里很是难过,觉得自己简直像个没人要的苦命娃儿。
他扁了扁嘴,很是委屈地趴在桌上。
等等,是不是他把喜欢的意思搞错了呢?也许他需要请教一下别人?
“别——”倚微从昏睡中惊醒,一下坐起身来。
蜜九赶紧收起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向他走过去:“你醒啦?”
倚微好像做了噩梦一样,眼神甚至有些惊恐,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儿蜜九,忽然捂住心口。
“没了。”蜜九知道他是在触摸那个消失了的印记,连头也不敢抬,小心翼翼嗫嚅道。
本以为他会生气,或者责备他,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他却没有任何言语。
蜜九极小心地用眼风扫了他一眼,见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发愣,看不出任何要发怒的样子,便不由得胆子稍稍放大了些,站起身来劝他:“倚微,一个脚印儿而已,都过了这么久了,人家又不当回事儿。要么,大不了你再让她去踩一脚呗。”
倚微的眼神立时凶狠起来,森森然盯住他。
蜜九背上立时冒出一层冷汗来。
倚微瞪了他一会儿,忽然又将那恶狠狠的目光收了回去,略显得有些颓然似的,叹一口气:“丢了就丢了吧。”
蜜九觉得,他的语气好像比被打伤时还要更有气无力些。他是不是很伤心?
但他还没来得及替倚微黯然神伤什么的,便见得倚微咂了咂嘴,眼神又凶恶起来:“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吃了什么?蜜九先是一愣,而后便想起来合欢给的那颗归灵丹。
倚微的目光紧紧逼着他,刺得他如芒在背,冷汗都出来了,他嗫嚅着,想要搪塞过去:“没,没什么。就原和他们拿来的一颗丹药——”
倚微褐金色的眸子愈发阴沉:“少蒙我!原和身上从来不带这东西。”
果然这谎话太蹩脚了么?蜜九只好又搬出合欢给的借口来:“。。。。。。是,是以前我下山时,铁线老农给的。。。。。。”
倚微自然不信:“还不说实话?”
“是,是真的。”蜜九横下心,决定嘴硬到底。
倚微翻身下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那为什么会有合欢花的香气?”
蜜九心里暗暗叫苦。他那是什么嘴巴啊?怎么连合欢的气息都品得出来?
倚微甩手敲他脑门一记:“说不说?嗯?是不是你偷偷去找了合欢?”
“没。。。。。。”蜜九无法,只得和盘托出,“她自己来的。。。。。。她说你瞧着不怎么好,就,就特意来瞧瞧。。。。。。”
“那给我吃的是什么?”
“归,归灵丹。”
“是不是那莲鲤斋老板给的?”
“。。。。。。你吃了反正又吐不出来了。”蜜九闷了一会儿,飞快地说了一句。
倚微一听这话,顿时气得要命,抬手就要揍他。
他这次倒闪得飞快,一矮身,便钻空子躲了过去。
只是……躲过去又有什么用呢?
月黑风高,可怜的大蜜蜂被倚微当做瓶塞,塞在货柜上的一只细口酒瓶的瓶口里,欲哭无泪。
他沉睡着。
从前的从前,他从来不知道梦境是什么。他不做梦,也不奢望梦。他一直以为梦是欲/望,是因得不到而滋生的魇。而他是无欲无求的仙人,本就不该有这样无聊的念想。
可今日,他却发梦了。
梦中的场景是交叠着的,好像在夕颜山,又好像在不知名的村庄,但所有的景象全都如同深水一般阴暗浑浊,他身上好似被压上万钧之力,动弹不得,手臂上露出鳞片的地方灼痛难当,好似被炭火炙烤。他勉力挣扎,却始终被禁锢。直至有一人来至他身旁,双手如同最柔软的水藻,绕过他的腰,而动人的脸庞靠近他,亲昵地与他额头相贴,在他耳畔喃喃低语。最后,在他唇上落下一个温柔的亲吻。
不知为何,他始终看不清她的脸庞,只记得她浅浅的笑,如若天籁声,不堪惊扰。
她的笑使他沉醉,使他忘记了周身的疼痛,他好像什么都不想理会,只愿与她缠绵万千。
梦境的末尾,她的指尖离开他的脸庞,留下唯一一句他听得清楚的话。
她说:“我一直都在。”
他猛然惊醒。
自己身在水底,极目处尽是一片深蓝。
水像是最安宁的居所,清冷静谧,能稍稍安抚他不安的心。
他一直火辣辣灼痛不休的手臂也终于能得到一些缓释,水藻轻柔地绕过那一块□出来的鳞片,带来一丝清凉的触感。
他抬起手,水藻自他指间滑落,像是一条长长的丝线。
他脑中划过零散的记忆,仿佛曾经有那么一个时刻,他真的在追寻一条怎么也握不住的丝线,不,是丝线?还是系发的锦带?
他屈起手指,轻叩前额,想要将记忆看得更清楚些。
可记忆偏不遂他愿,比水藻溜得更快,只一瞬便杳无踪迹。
他摇摇头。
忽然水面上投射下的一抹清影,有人在叫他:“公子,公子。”
是她啊。。。。。。
他自水藻中起身,轻轻顺着水纹一拨弄,便向她游去。
作者有话要说:呃,我写得很慢,剩下一更不知道能不能在十二点之前搞出来。。。不好意思。。。遁走继续写。。。
42
42、又见黄公公 。。。
公子从水中走出来的时候,身上居然不沾一滴水珠儿,衣袂飘飘。小俏儿见了好多次,仍旧觉得惊奇。
他走到栈桥上,整了整衣衫,而后对她笑了笑,云淡风轻的样子,衬着身后薄薄的暖阳,很好看。
即便这样的场景她见过很多次,可还是觉得耳根一阵热。
他凑近一些,忽然伸出手来,从她眉上拈起一根掉发,衣袖拂过她鼻尖,留下一种淡淡的冷冷的气味,不是熏香之类的香气,也不像倚微和合欢身上淡淡的花香气,与最初遇见他时,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茶香气也不同,倒很像是大雾天走在郊外的时候,那种混着青草味的湿漉漉的气息,很好闻。
小俏儿又莫名有些脸红。
公子走过来拉住她的手,笑道:“你脸红什么?早饭做得了?”
她赶紧接话:“嗯嗯,做得了,快去,免得一会儿又要凉了。”
说罢,紧走几步。走到他前面去。
公子看到她领口处露出一段细白的颈子,这会儿已经染上了浅浅的粉色。真是可爱,没说两句话就能脸红成这个样子。
他被她拖着走,悠悠然踱着步,嘴角向上弯了弯。
他的手被小俏儿握着,她手心很热,暖暖的体温延绵不断地传递到他手中,他下意识地回握住。
小俏儿感觉到力度,回过脸来,冲他粲然一笑。
天气已经很冷了,她笑起来的时候口中哈出一团白雾,被太阳一晒,薄得好像半透明的小小云朵。
等她又回过头去时,他偷偷地学她的样子张了张嘴,却哈不出任何雾气。
他知道自己是冷的。
这个身体早就没有了温度,亦慢慢开始了衰颓。他手臂上的鳞片会渐渐蔓延,直至使他恢复本体,而当那一天来临之时,这个身体的生命也将戛然而止。
到那时,他会重新变回他真正的样子。
他想到这里,忽然有些担心——如果看到他真实的样子,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他么?
小俏儿又回头:“公子公子,我做了你很喜欢的糯米菜粥,大白菜都是最新鲜的菜心,我早上去集市上新买的——”
“集市?”来不及再想刚才的问题,他皱起眉来,松开她的手,抱臂站定。
小俏儿吐了吐舌头,支支吾吾:“我……我就是去了一下集市……”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回来了……”小俏儿挠头,心虚得不敢抬头看他。
“真的?”
“唔……”她的回应比蚊子哼哼强不了多少。
“哦……那好,我忽然觉得有点累,我要再去睡一下。”
“啊?你不吃早饭了么?”
“某个人不肯说实话,吃早饭好没意思。”
小俏儿顿时垮下脸来,扁了扁嘴,脚底板搓着地:“好吧好吧……我……我不过就是去桃花醉门前晃了一下……他们没开门……我没见着倚微……”
公子不语,仍旧目光严厉地盯着她。
她怯怯地抬头,小小声:“……公子你生气了?”
“没。”
“可……可你板着脸……好严肃……”
他抬手在她前额上一点,笑道:“你学鬼了啊,居然敢瞒我。下次,我要在你身上栓一根绳子。”
“绳……绳子……”小俏儿大惊。
公子大笑起来,拉起她继续走:“骗你的,吃饭去。”
出了后院,给院门落了锁,远远便见得庆余跑了过来。
庆余匆匆地跑过来,火烧火燎的,视线落在公子与小俏儿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