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丫鬟的簇拥下入了梅园,就听那边吵闹异常。秦末皱了眉。遣了烟雨去看,却是几个燃枫院的丫头,正围在一棵梅树下嚷嚷着。
“都在吵嚷什么?”
那几个丫鬟听到呵叱,一时噤了声,抬头一看,却是王妃娘娘身边的大丫鬟烟雨。更是不敢随便答话,惟有一个小丫鬟移了碎步上前,朝着烟雨微福了福身,一双眼睛却放肆的盯着烟雨,回道:“奴婢和环儿姐姐应娘娘吩咐来收拾醉心居,不想收拾完后要回梅园,刚走到这里,环儿姐姐不知整地,就晕倒在这里,奴婢人小力微,所以才回去叫了几位姐姐来,想把环儿姐姐给扶回去。没有想到会冲撞了王妃娘娘,还请烟雨姐姐不要责怪。”
这王府里,能直称娘娘的,不过王妃,又哪里来的娘娘?祈妃便是如此教导自己院的这些丫鬟们的?烟雨闻言双眉微皱。朝着地上躺着的那个丫鬟仔细瞧了一眼,已知端的,两个眉峰不由挑了挑。
那小丫鬟看到烟雨一脸冷然,生怕被责罚,缩了缩肩。却听烟雨问道:“你叫什么?”
那小丫鬟这才知道后怕,平日听说碧玉居的这位大丫鬟烟雨最是和蔼不过,因此才生了轻视之心,却没有想到烟雨肃严的一张脸,竟比祈妃娘娘生气时还要冷上三分,见烟雨问她名字,忙跪到了地上:“奴婢,奴婢叫翠丽。”
烟雨转头对着垂首而立的其它人道:“你们把梅树下晕倒的丫头扶回燃枫院去医治。”
众丫鬟应喏,并不敢去看匍匐在地上的翠丽。直等众丫鬟走远,烟雨才对着伏在雪地上的翠丽道:“你去祈妃处领罚吧。”
明晃晃的阳光落在雪地上,折出的淡淡蓝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翠丽垂着眼敛,丝毫不敢呼出任一丝气息。直等烟雨回身去了王妃娘娘身边,一行人走了远了,才瑟瑟抖抖自雪地上爬起身。
她不明白自己生了何罪。想到祈妃娘娘,忍不住心下又是一颤。
君玉这回倒是安静,直等烟雨过来,才打量着烟雨,双眼含笑:“烟雨,这回本郡主才真见识了你不怒而威的一面。”
秦末不置可否。
烟雨看似柔和,生性便极端庄,大概如今的王府里,除了夏雨,惟有秦末知道烟雨在军中之时,每当出战,同夏雨护在她左右,剑喂千军之血,亦不曾眨眼的狠戾。
偏生她平日至人前,却端的一副温柔笑脸。
若论起来,烟雨实在像极她的师父上官青云。那也是一个笑面狐狸,为人却是心狠毒辣,若谁犯在他手里,只怕比遇着死神,更为可怖。
想到上官青云,秦末心中微觉一丝温暖。
那是她如今除了烟雨夏雨,还有陶未之外,这世间最亲近之人了。
只不知游历天下的上官叔叔,如今又在何方。徜若当初答应上官青云与烟雨姐妹一起随了他去了天脉山,那么她如今的命运,又该是怎样的不同?
只可惜,没有如果。
烟雨只朝着君玉淡淡一笑:“郡主说笑了。娘娘素来不管府中之事,因此才有一众不知轻重的丫鬟们坏了规举,说起来,烟雨实在惭愧,未能为娘娘分忧。倒扰了郡主和娘娘的兴致了。”
君玉无谓的一摆手:“这倒无妨,只是嫂嫂,你们西院那位着实该好好管管了。我如今看她越发不晓事了。如若不然,日后定成大患。”
“君玉,你是想舞剑,还是我们去亭中喝茶?”
所谓大患亦不过是萧墙之内的争宠固爱,身临过千军血浴的秦末自然不屑,因此岔开话题。
君玉无奈笑笑。她从不知自家这位嫂子对崔青争作何想,不过她本就生于天家,那些阴暗之事实在见得太多,而偏偏崔青争是她直觉上就无法亲近与喜欢的人。
那个女人太过无懈可击,凡事皆妥妥贴贴,正因如此,才让人愈发不可等闲视之。何况她乃左相崔行简之女,那崔行简是什么样的人?他又怎么容得自家女儿仅仅屈居侧妃之位?若果真如此,他便不是大萧最具势力亦最居心卜测的权臣了。
君玉不信嫂子秦末对此完全没有认识,相反,君玉觉得秦末心思慎密,她所见过的女子里无人可及。只是秦末太过淡然,面惊涛而不改色的个性,有时候让人敬佩,有时则又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好在她有一双清澈如洗的眼,无由让人心安。便是君玉见过太多尔虞我诈,也不由自主的愿意选择亲近她,相信她。
甚而有时候,当秦末笑默默笑看着她,对她所做的傻事选择性忽略与包容,帮她善后时,君玉总能想起自己早已逝去的娘亲。
温柔,冷静,睿智。记忆里的娘亲,便是这样的吧?虽然因着帝后皆视她如同已出,故而如今的继母燕王妃对她亦十分宠爱,可那种宠爱带着讨好,并非完全出于真实的内心,因此君玉在感激之余,并无亲近之心。
而秦末不一样。有些人与有些人,天命中便带着缘份。
虽她不时提醒,可秦末总是避而不谈,或许这便是嫂子内心里的一道伤痕。见秦末岔开话题,君玉亦有一颗七巧玲珑心,解下裘衣,顺手扔给烟雨,舜间拨下碧玉镶柄的宝剑,一时间众人便觉得眼前一道寒光闪过。
君玉豪情一笑:“嫂嫂且去亭中品茗,君玉舞上几剑为嫂嫂助兴。”
说着,给秦末打了一个请的手势,人已跃至梅林之中。
就见雪片与梅花齐飞。雪里地只那抹黑色的身影,翩若惊鸿,柔美中带着刚健。烟雨一边为秦末注了一杯热茶,一边看的不由点头:“娘娘,郡主近来的剑术似是精进不少。”
秦末端了茶盅轻轻吹拂,闻言便看了一眼,亦笑道:“确实有些进步。她既然这般喜欢剑术,烟雨你若有空,不妨指点她一二。”
“娘娘?”
“燕王府中高手固然不少,只是能胜过你的毕竟不多,燕王也绝不会让这样的高手来指点君玉,何况,那些教她剑术的毕竟只是王府死士,又怎会真心教导郡主?不过是见郡主喜欢,投其所好,应付罢了。”秦末轻轻摇了摇头,“你且教她几招无妨。不求她真的能成为一流的剑客,至少他日遇到危急之时,能够尽可能的自保无虞。”
秦末说着便微蹙了眉峰。
大萧国如今看着风平浪静,只是内里的波涛汹涌,已经到了快要浮出水面的时候。何况萧策统领边军,手中几乎握有大萧一大半的军权,如今又打了几十年未见的大胜仗,直把北魏赶到魏国的腹地,恐怕已无形中催化了那些平日掩盖着的内庭矛盾。
圣上心思不明,几位王子只是表面亲近,暗中却已斗的你死我活。萧策虽远在边关,并不曾涉入多少,可自已的夫君,他之所想,秦末再清楚不过,何况有那崔行简从中推波助澜,从萧策与崔相府联姻那一日起,他萧策之目的,只怕已天下皆知。
萧策对圣位之图如此召然若揭,圣上却还是让他镇守边关,手握大权,难道是真的有意百年之后传位予萧策?只怕并非如此简单。否则圣上又怎会任由大皇子与三皇子长居于内宫之中?
立嫡立长,萧策可都没有优势可言,大皇子萧政乃贤妃所生,母妃生份尊贵,又是长子,三皇子萧战乃是先皇后所生,亦是圣上惟一的一位嫡子。至于四皇子萧胜和五皇子萧兴如今一个十岁,一个八岁,且母妃位份亦不高,倒不足虑。
只萧策的生母,却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宫女,圣上一夜临幸之后怀了萧策,因生萧策时难产,伤了身子,在萧策四岁时便病故了,死时亦不过美人之位,后皇后见萧策少聪敏利,生了喜爱之心,又因皇后无出,这才接进凤仪宫亲自抚育,只是皇后并不受圣上宠爱,因此连带的圣上亦不喜萧策,可却偏又委萧策重任,对于圣上之意,不说秦末不明白,恐怕朝中能明白的人并不多。
烟雨知她心中所想,亦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低声应了声“是。”
众人都知她学武,身手不错,亦曾跟随秦末在军中混迹几年,只是,知道她和夏雨身负绝学的除了一手教导她们的师父上官青云外,也只有秦末和陶未兄妹。
第五章节 难平
就是秦王萧策,只怕也并不知内情。
若是教起君玉来,君玉那样的性子,又极聪明,到时候候难免会露出马脚,娘娘既然这样吩咐,可见对君玉的感情,已非一般。
可君玉毕竟是燕王府的人,虽然她同秦王感情极深,但谁又能肯定燕王会是秦王一派的呢?到时知道了已方虚实,难免会对自家娘娘的安危产生威胁,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不安全因素,都是烟雨所不能容忍的。
师父曾经嘱咐过,她和夏雨惟一的任务,便是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之下,保证秦末的安全。
日上三竿,君玉一段剑术舞完,人已跃至亭内,鼻尖上汗珠微露,咧了嘴露出细碎米牙,甜甜笑道:“王嫂,我舞的可好?”
秦末拿了温热的汗巾帮她拭汗,温柔笑道:“舞的倒是极好,已比前一时精进不少,你如今不过才十四五岁,能有这样的成就,已是不俗,若再过三两年,想来便是你二皇哥,亦当刮目相当了。过几日入宫参宴,不妨让圣上看看,必定能得圣上与皇后娘娘嘉奖。”
“果真?我知道嫂嫂最疼君玉,可别哄我。”君玉伸过脸让秦末帮她拭了汗,归剑入硝,一把扔给了烟雨,端了茶盅,一饮而尽。
“慢点饮,”秦末拉着她坐下,“虽精进不少,可也只能算是二三流剑客,为剑之道,心静仍第一要素,你的性子还是急了些。我们君玉仍尊贵之躯,自然不屑成为什么剑客,只是有一技傍身,世事难料,若有万一,也可自保,烟雨剑术不错,你空时,可让她陪你练练,对你的剑术提升,不无好处。”
君玉一听,一双妙目已看向烟雨,嘴里问着:“烟雨真有这样历害?”话音未落,人已越过坐椅,向烟雨扫去。
只见一道光影闪过,君玉收住势,烟雨已亭亭立在亭阁的另一边含笑看着君玉。竟连她的衣袖都不曾碰到。
君玉心中一惊,平日也曾打闹间与烟雨交过手,从未曾如今日一般连她的边都没有沾到,难道往日烟雨并未曾露过她真正的实力?若非如此,嫂嫂也不可能让她向烟雨请教了。
虽然心中微觉挫败,但想到烟雨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君玉又是新奇又是高兴,忙玩笑地朝着烟雨一辑:“我便拜了烟雨做师父了。”
烟雨早侧身闪过,她哪里敢受君玉之礼,嘴里笑道:“奴婢不敢,不过奴婢曾学过一套御风剑法,讲究的是快准狠,只有九式,倒极适合郡主的性子,郡主若是不嫌弃,奴婢演示给郡主看看就是。只是……”
见烟雨沉呤,君玉按奈不住,跳上前抓住烟雨的手:“只是什么?你若有条件,我没有不应的。”
烟雨见她可爱,不由笑道:“倒真有一个条件,因奴婢曾答应教奴婢剑法之人,不得再转教他人,若郡主真想学,只需答应奴婢,万不可告诉别人此剑法是奴婢所授便可。”
君玉心中一动,只怕事实并非这般简单,她往来秦王府三年,从不知道烟雨竟艺高至此,既有心隐藏自己的实力,今日又为何愿意教她呢?看来是嫂子的吩咐吧。
君玉便感激的看了秦末一眼,这才应道:“本郡主答应就是。”又拉着烟雨出了亭阁,“烟雨你现在便教我吧。也让我开开眼界。”
“御风剑法,首要之决,便是出剑极快,又要眼力够准,这样方可保证每出一剑,必有置对方于死地的效果,虽是女子使出来,也极霸道。”烟雨一边说,一边示范,“这每一招看似简单,实则变化无穷,今天便教郡主第一招,等郡主练的熟练了,再教第二式,郡主请仔细看好了,这招叫御风而行……”
直等到了尚午,君玉才堪堪使出点样子来,烟雨心中感叹君玉确实十分聪慧,若是一般人,仅这一招,便得练上一至两月方能熟练,若是想使出这简单一招中内涵的万般变化,则至少也需得三两年的功夫,她不过短短半日,已有了点样子。
秦末看君玉也累了,便叫她入亭阁里歇一歇:“今日本是来赏花观雪,没曾想到看了半日我们小郡主的曼妙身姿了。”秦末开起玩笑。
君玉想着这招剑法果然奥妙无穷,心中也极高兴,拉着秦末撒娇:“嫂嫂,你看我的剑术可好?”
“自然是好的,”秦末帮她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也累了吧,我们回院里用膳去。”
几人一行回了碧玉居,才刚用了午膳,祈妃便过来请罪,一入花厅,便跪了下来:“青争见过娘娘。”
秦末看了一眼,人却端坐在椅上未动半分:“祈妃这是为何?”
眼前的女子,一袭湖蓝裙衫,衬得她肤如玉脂,双目微敛,两峰远山细眉,我见忧怜,这样的绝色,也难怪萧策宠如珍宝吧。
崔青争听得秦末声音平静,一如往口般无悲无喜,心中却松了一口气:“听得燃枫院的丫鬟冲撞了娘娘,都是妾身平日约管不严,因此特向娘娘来请罪,还望娘娘责罚。”
“不过是暄哗声大,谈不上冲撞,祈妃太过谨慎了。”秦末淡淡一笑,却并未让她起身。
听在崔青争的耳中,却觉得秦末的声音不似往日那般清冷,似是带着些嘲弄,语音里分明是在说自己得意而忘形之意。想着那该死的翠丽竟然在她面前直呼自己“娘娘”,心中又是一惊。
说到底,虽秦末从不管事,可这秦王府内院,她才是真正的女主人。徜若她意在争宠,事实上并不如这几年间表现的那般与世无争,岂不是在自己与秦王之间平添了些障碍?
且眼前的这个女人,听说于千军之中,杀人从不眨眼,一双手,不知沾了多少鲜血,只怕她实则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并不象看起来那般清冷自矜。现在王爷尚未回府,自己何必在这个时候与她生了嫌隙?只等王爷回来,有王爷在自己前面,谅她也不能奈自己何。
一番思量,崔青争笑的越发谦恭,低垂着脸,柔声回道“不过是娘娘您从不计较这些小事罢了,可您宽宏大量,妾身却不能妄自没了规举。日后妾身对府里的下人们一定严加约束,再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
郡玉听着峰眉一挑,这位祈妃说了半日,虽是请罪,言下之意,却没有自己的半分不是,不过是下人们不懂规举罢了,如若真的只是一个奴婢的错,又怎轮得到她来请罪,自己的嫂子才是这王府正牌的女主人,她倒不说那些丫鬟,正是她燃枫院里的人。而烟雨责罚,也并非是因为于园里喧哗,而是那丫鬟不知天高地厚的胡言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