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经云微微一愣,没有想到北宁王爷竟有此意,沉默半晌不语。
凌皓天道:“经云,王爷是一番好意,不要辜负他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啊。”
俞经云心中何尝不知,北宁王爷收他做义子,更深一层的含义是让他名正言顺地在王府住下来,安心养伤。
北宁王爷注视着俞经云的眼中忽冷忽暖,忽明忽暗,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只好道:“经云贤侄,你若是答应,就叫我一声义父或者点一点头,你若是心中本不情愿,我也绝不勉强于你,你还是我的贤侄。”
俞经云心中思潮起伏,他承认自己很喜欢王爷,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与仰慕,但是倘若做了王爷的义子,便得留在这王府之中,再也不是无影剑客,再也不是江湖中人,可是不答应他,就还能够和凌皓天,穆羽裳一起闯荡江湖吗?就算他们愿意带着他,他也绝不会连累他们。他觉得很难抉择,仿佛用一把刀子,将自己的心脏一点点地剥裂开来。
“经云贤侄……”北宁王爷凝望着他,双目含着期待。
俞经云低头半晌,似乎深思熟虑许久,终于道出两个字:“义……父……”虽然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可是他的心已在流泪滴血。仿佛叫了这一声义父,他就需永远摒弃了过去,抛弃了曾经他那么留恋那么向往的日子,抛弃了江湖,抑或是江湖抛弃了他。
可是除此之外,他已别无选择。
北宁王爷激动不已,知道他声音还尚未完全恢复,道出这两个字来已是属不易,激动之余,便要伸手抱他。俞经云却恍然忆起自己的生父俞剑平也是这般拥抱自己,却刺出了那出其不意的一刀,想到此处,他没有动,北宁王爷微微一怔,正不知如何是好,俞经云抬头,望见他的目光真诚而安稳,迟疑了片刻,没有再躲,北宁王爷拥抱着义子,面上已有了泪痕。
王府总管满面笑容,道:“恭喜王爷,以后俞公子就是咱王府的小王爷了。”
俞经云微微抬头,似要说话,却因尚未恢复完全而一时开不了口。凌皓天道:“王爷,我明白经云的意思了。他是想说,他认王爷为义父,并非想要攀附权贵,显赫高贵的身份也不是他的本意,因此在称呼上,还是像以前一样,叫少爷为好。”
俞经云松了口气,其实就算凌皓天不说,北宁王爷也明白他的意思。
收了义子,北宁王爷欣喜不已,向皇上禀告一切。
“王弟,竟有这样的好事,名满天下的无影剑客答应做你的义子,可见王弟你的江湖威望不可小觑啊!”皇上也是龙颜大悦,“王弟,朕这便封他为世子,将来世袭王位!”
北宁王爷知道,这是皇上莫大的恩典。
皇上兴奋得在大殿上徘徊不定,道:“朕很欣赏这个少年,一早就想对他大加封赏,可是朕敬重他的一身正气傲骨,不能用圣旨来勉强于他,金银珠宝也是亵渎了他,这样吧,王弟,你看这宫中有什么好玩的好用的,就随时给他带回府去吧。”
北宁王爷叩首谢恩。
王府别院,凌皓天找到穆羽裳,自己和她的事,也该有一个了结了。穆羽裳伤势已然大好,这几日来,一面安排着雁荡派归队的弟子,一面带领大家继续寻找萧山镇一战中失踪的同门。“羽裳,我们的事……”看着穆羽裳并没有要和自己说话的意思,凌皓天只好先开口。
“你不必说了,你的心事,我明白。”穆羽裳语出平缓,既不冷漠,也不温婉,倒像是把一切都看透了一般。
“不,你不明白。”凌皓天立刻道,“芷蕙是我的师妹,我承认我很喜欢她,可是那份感情是年少时的旧梦,看到她幸福,我心愿已足。而羽裳,我心中所想,是和你在一起,一生相伴。”
穆羽裳缓缓摇头,道:“我早已看得开了,你又何必勉强自己,说这些违心的话。”
凌皓天道:“一点也不违心,这几年来的风雨相伴,我终于明白,芷蕙只是镜花水月,一个美好的幻影,而你,才真真实实地在我生命里出现过,并且将永远留在我的心里。羽裳,和我在一起,我们共度一生,好吗?”
望着他坚定执著的目光,穆羽裳轻轻叹了口气,“为什么我等的心已死了,你才对我说这些话?”
“羽裳,我……”凌皓天无言以对,他太忙了,忙得一心只为天下苍生,忙得无暇顾及儿女情长,最重要的,是他忙着忘记,忘记那一份曾经让他的心支离破碎的刻骨铭心的痛。
穆羽裳道:“经此一战,雁荡派七零八落,部众伤亡失踪不计其数,我原打算此后将这雁荡派交给梁大哥,可是他也至今生死未卜,他虽然平日冷漠严肃少言寡语,可他对我的心意,我一直明白,我又怎能在此刻谈儿女私情?”
凌皓天心里一沉,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也会找到梁兄。”他说完这句话便走出门去,心中如翻江倒海,当他终于做好一切准备和她在一起时,她心里想的却只有梁齐,难道真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各门各派都已陆续离京,而华山掌门孟清却独自一人来到北宁王府。北宁王爷厅中待客,神情恬淡悠然,孟清却毫不客气,道:“姓赵的,二十余年不见,没想到你架子越来越大了,三番五次将我阻在这里,是何道理?我见我的徒弟,也要经过你的允许吗?”
北宁王爷微微一笑,道:“孟兄息怒,以你我二人的交情,我难道会骗你不成?是云儿他自己说不想见你。”
孟清冷笑一声道:“少说废话!我信你才怪!今日我就来看看你侠王赵德恺的功夫!”言罢,一掌推出,北宁王爷轻轻一架,笑道:“也好,咱老哥俩可有二十余年没有切磋过了。”二人便在这客厅之中拳来腿往,身影如梭,几十年未见的老友一场切磋,畅快淋漓,几十回合后,轻轻一分,孟清道:“一别多年,你果然大有长进。”
北宁王爷道:“你也一样,难怪能□出这样的好徒弟来。”他指的是俞经云。
而孟清却想到傅世鸣,道:“不要再挖苦我了,都怪我信了逆徒之言,是非不分,愧对武林同道啊。”
北宁王爷见他颓首叹息,心中不忍,道:“我没有骗你,是云儿他说自己辜负了师傅的一番心血,无颜面见恩师。”
“他真是这样说的?”
北宁王爷点头。
孟清急了,道:“那我更要见他!”
北宁王爷终于答应。
过往难决旧日情
屋内,孟清终于见到爱徒,心中激动难以抑制,“经云,都是为师的错,让你受苦了。”
俞经云默然不语,心中汹涌澎湃却不能自已。
“经云,你那个师兄我已亲手将他杀死,你的伤怎样了?”孟清说着,伸手摸他脉搏。
俞经云却双眼只是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孟清道:“跟为师回山上去吧。”
俞经云却痛苦地摇了摇头。
孟清道:“为师早已想好,将这华山掌门传位于你。”
俞经云心中一惊,望了望师傅,却忽然跪下。
“经云,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孟清吓了一跳,连忙扶他,俞经云却不肯起身。
“师傅……”俞经云此时声音已恢复大半,只是还稍稍不如常人,“弟子有负……师傅授艺之恩,无颜……再回华山,何况……掌门。”
孟清语重心长地道:“经云,咱们武林中人最重的是一个侠字,武功还在其次,你的品行哪一位同门不敬重于你?有没有武功又有什么要紧?”
俞经云却依旧摇头,道义是摸不着看不见的虚无飘渺的东西,而江湖,是实实在在的江湖。
“经云……”孟清再劝,俞经云却始终不肯答应。
无奈之下,孟清只好率华山众弟子向北宁王爷辞行,离开京城回转华山。
目送师傅和众位同门离去,俞经云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空洞,华山,仿佛已是一个前世的梦了,无论他多么想念他的师傅,同门,多么怀念在华山的日子,他知道那些早已不再属于自己。所以该断绝的时候就应该毅然决然地断绝,或许只有这样决绝的离开才是无影剑客的气魄。
他的心中忽然燃起一阵莫名的快意,他们终是要走的,他的师傅,兄弟,朋友……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可是不走又能怎样,自己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人,想到此处,不由得握了握手边的匕首。忽然仆人来报:“少爷,凌少侠来了。”俞经云微微皱眉,不由得抓紧手中的匕首。
凌皓天向往常一样,笑容真诚友好令人如沐春风,俞经云却没有任何表情,两道清冷的目光射向远方。“经云,你怎么了?”看得出他神情有异,凌皓天问。
俞经云摇了摇头,脸上若无其事。
“我刚刚去赶上孟掌门,向他道别……”凌皓天道。
“你和羽裳的事怎样了?”俞经云连忙打断他。
凌皓天叹了口气,“她不肯接受我。”看到俞经云询问的目光,凌皓天又加了一句,“为了梁齐。”
俞经云没有说话,眼中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可凌皓天还是察觉了,问道:“你笑什么?”
俞经云道:“你是自作自受。”
凌皓天也笑了,道:“我的确是自作自受,等我找到了梁兄,我再去问她。”他的声音坚定不容置疑。
向往常一样谈天说地,凌皓天却发现俞经云格外地沉默,只道他是声音还没有完全恢复,说话不易,然而却看到他袖中的匕首,惊问:“你怎么还带着它?”
“没什么。”俞经云笑笑。
凌皓天却心里担忧,“你真的不要紧吗?”
俞经云懒得跟他废话,只是淡淡地道:“没事。”
虽然和他有说有笑地闲聊,凌皓天还是看得出他情绪低落,知道他的心事也不是一时半刻便劝慰得了的,也别无他法,又坐了一阵,才离开房中。
沿着府园小径悠悠徘徊,思索片刻,没有头绪,不知不觉又来到了穆羽裳的窗外。
俞经云却一直闲闲地斜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脑海中尽是在华山学艺的情景,越是想念,却越发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无所适从,胸口也是一阵阵烦闷难受,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书来,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脑中闪过岳明兮,凌皓天,穆羽裳,晴潇,袁彰,东方陌,慧剑双侠,以及师傅,甚至师兄傅世鸣的身影。他无影剑客,本该和这些人一起纵横江湖,行侠天下,可是这些人已几乎死伤殆尽,活着的也终要离开自己,继续他们和从前一样的生活。他俞经云,不甘心留在京城,就算他的人活着,心却已经死了。拔出袖中的匕首,只有那熟悉的冰冷的锋芒,才能使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活过来。
京城本就不是武林豪侠能够驰骋风云的地方,俞经云其实希望凌皓天,穆羽裳他们也快一点离开,该了断的终究要有一个了断。想到此处,他心脏更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愤然起身,只觉眼前阵阵发黑,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北宁王爷正和官员们议事,忽然小厮匆匆来报,“王爷,少爷忽然吐血晕倒了。”
“什么?”北宁王爷一惊起身,知道他这两日伤势情况尚可,又怎会忽然吐血晕倒?和凌皓天,楚玉赶到房中,俞经云已昏迷不醒面色如纸,太医围在床边,面有忧色,“王爷,世子定是受了刺激心脉气血不稳以至内伤发作。”
“怎么会呢?”凌皓天说出这句话,却立刻想到他今日神情有异,只恨自己没有追究到底。
太医道:“王爷,倘若世子一直昏迷不醒,恐怕……老臣也无能为力……”
北宁王爷一步跨到床前,亲自诊脉,却久久凝神不语。
太医俯首道:“王爷,老臣已多方施药,只看世子能否清醒了。”
凌皓天的手已微微颤抖。
几日过去,俞经云却一直都没有醒过来,多少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北宁王爷守在床边,当年君月离开他时的悲凉与绝望仿佛再一次涌上心头。
红颜相随执手意
几日来北宁王爷和几位太医日夜施药医治,俞经云才终于清醒过来。“义父,让您担心了。”挣扎着起身,却看到凌皓天也在床边,“你怎么还没走?”
“走?去哪?”凌皓天道:“王爷没说要赶我走。”
俞经云没有说话,凌皓天一笑,道:“我已将天翼镖局的镖师们请来,镖局从此便在临安城内落脚。”
俞经云心里清楚,凌皓天这么做全是为了自己。曾经叱咤风云的凌云神侠为了不把朋友一个人丢下,竟然甘愿在这偏安一隅的临安城开起镖局!
“到时候,我请你做二当家。”凌皓天狡黠地笑笑。
“你说什么?”俞经云一惊,让自己做镖局二当家的事,凌皓天前些日子就提起过,可那时俞经云只当他是说笑,没有理会,不想今日他旧事重提,而且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
“我已和众位镖师商议妥当,就这么定了。”凌皓天头一次如此独断专行。
可是他或许不记得了,无论大事还是小事,无影剑客做与不做,没有人勉强得来。
这些天来,楚玉,凌皓天一直忙着寻找萧山镇一战中雁荡派失散的弟子,这一日刚好在府中碰面,“又找着了几个受伤的弟子,只是仍旧没有梁兄的消息。”楚玉面现忧色。
凌皓天叹了口气,楚玉知道他想起了穆羽裳。
一同在府园中闲逛,正遇见北宁王爷沿路走来。
“王爷,我已看好一座大的宅院,打算作为镖局总舵,就在王府的对面,庭院的主人也答应卖给我们。”凌皓天道。
北宁王爷闻言一喜,“好啊,既然如此,老夫就替你们买下这所庭院。”他知道这些浪迹天涯的江湖客并无多少银子,天翼镖局的积蓄也并不丰厚。
“这如何敢当?”凌皓天没有想到北宁王爷会出此言,一时手足无措。
北宁王爷呵呵笑道:“天翼镖局先前的当家江总镖头为人侠义仁善,在江湖中声名远播,老夫为天翼镖局出这区区几两银子又算什么,以后但有用得着老夫之处,只管开口,老夫义不容辞。”
楚玉看了看凌皓天,微微一笑。凌皓天明白,他的意思是,以后天翼镖局便有了王爷这个靠山。凌皓天心中感激,抱拳道:“蒙王爷仗义相助,皓天一定全力以赴,决不辜负镖局众位兄弟以及江总镖头在天之灵!”
然而每个人都清楚,凌皓天如果只是为了天翼镖局和江昱的临终嘱托,完全没有必要千里迢迢将镖局迁到京城来,而且他还可以以大当家的身份继续仗剑江湖。可如今他却义无反顾地镇守京城镖局总舵。
他是为了俞经云,为了让他活下去,而且并不孤单地活着。
可是俞经云不能让他这么做。
当北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