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华山派的大弟子?他早已归顺南平王爷。你们混战那日,我被父亲用军令调离京城,后来才知道京城发生的事。实不相瞒,家父一直是南平王爷的人。”
凌皓天斩钉截铁地道:“将军为国为民,捍卫我大宋江山,在下仰慕不已,就算俞尚书协同南平王爷造反,在下也信得过将军的为人。”
“凌少侠义薄云天,我兄弟能有你这样的至交,实在是人生幸事。”
凌皓天却伤心地摇头,“当初他为了救我,甚至可以连命都不要,而如今我却连害他的人都无法确定。”
俞经天忽然问:“你可认识石天虎,张天豹,徐天狈,郑天枭四人?”
凌皓天目光一闪,“当然认得!”
俞经天道:“他们随李善总兵调来京城不久,就被孙万胜将军从军营中提走,一直在孙将军帐下听用。而孙将军则是南平王爷的亲信。”
“原来如此!”凌皓天咬牙切齿。
俞经天道:“此时他们已随孙将军出兵楚州,本来我想等他们回来便将他们惩办,可是过些日子我便要出征了。”
“你又要出征?”凌皓天听说他刚回来不久。
俞经天道:“金兵十万压境,皇上令我率京西之卒于其一战。”
“城西之卒?只有一万多!皇上怎能让你以一敌十!”凌皓天一听急道。
俞经天苦笑了笑,道:“南平的意思。”
凌皓天拍案而起,“无道的昏君,听信奸贼之言,忠奸不辩!你不能去,南平是有意害你!”
俞经天摇头叹道:“那又如何,大丈夫当以兵戈征战于沙场,守万世太平。他可害我,我却不能负了天下黎民。”
这番豪言壮语出自一个尚书府的高贵公子之口,凌皓天心中敬意油然而生。
俞经天叹了口气道:“只是我放心不下我的兄弟,他伤还没好,我出征后,盼你能常来看望他。”
“将军放心,我和经云一起等你凯旋而归。”凌皓天坚定地道。
俞经天起身,缓缓踱到翠竹碧荫下,轻吟道:“奈何空余报国志,万里浮云蔽晴天。”
俞经天终于还是穿上了戎装,出征的号角吹响,他的弟弟此时却并未醒来,然而俞经天知道,就算昏迷着,自己的话,他也听得懂。“经云,好好养伤,等我回来。”尽管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看着弟弟苍白憔悴的脸庞,俞经天感到自己的泪水一下子滑过脸颊,他知道此战的凶险,万一战争失利,恐怕此刻就是自己与弟弟的诀别之时。“经云,好好活着。”轻声却深刻地道出这几个字,他转身大步跨出房中,不再回头。
点将台上,那个气撼九州,威震天下的年轻将军依然英姿勃发。
人情冷暖问善恶
凌皓天又来到尚书府,这些日子来,尚书府每天都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工匠们移栽花木,搭篱筑墙,忙得不分昼夜。凌皓天记得,俞经天曾告诉自己,父亲俞剑平不想让人知道被称作谋反逆贼的无影剑客是他的儿子,于是想出了这个改造府园的办法,如此一来,园中道路难辨,平日常来府中交往颇深的友客便再难发现俞经云的踪迹。
没有俞经天的指引,凌皓天只好小心翼翼地在府园中绕了一会,蓦然见得一片茂竹,高耸遮天,拨开交错掩映的竹杆,才依稀见得一条幽径,不远处一座屋宇在繁枝茂叶间矗立。“若不仔细寻找,还真难发现这里有一座房屋,看来为了掩饰他的存在,俞大人还真是煞费苦心。”凌皓天心道。
忽然听到屋前传来打斗之声,其间还夹杂着阵阵嬉笑,凌皓天向前走去,只听一个声音道:“还当你是尚书府的少爷吗?哼哼,住在这里,眼中得有我们!”
另一人道:“连老爷都不当他是儿子,我们管这么多干什么!”另有一人拍掌附和。
凌皓天几步走近,只见三个仆人正在围殴打架,而被他们拳脚相加之人,竟然正是俞经云。“住手!”凌皓天一声怒喝,大步上前。几个仆人抬起头来,不知这位不速之客是何时来到府中的。凌皓天不管其他,先去扶俞经云,俞经云无力站起,口中不断吐出鲜血,只是盯着地面的清冷凌厉的双眸中依然闪着猎鹰般桀骜的光芒。凌皓天的愤怒如决堤的洪水般幕天席地而来,缓缓起身。那三名仆役似乎都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住了,竟然一动不动。凌皓天手起剑落,迅若闪电,站在右边的两名仆人立刻身首异处,同时左掌下劈,正中左边一人天灵,鲜血如断线的珠帘般滴滴溅落,在地上蔓延开一片耀眼刺目的红。三人刹那间横尸当场,凌皓天将手上的血迹擦试干净,然后将俞经云扶起,急道:“他们怎么敢这样对你?”
俞经云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而是双眼茫然不知看相何处,他被凌皓天适才的举动吓了一跳,凌云神侠向来以宽厚仁善著称于武林,今日竟然不由分说一动手便连杀三人,而且还是三个丝毫不会武功之人。
凌皓天鄙夷地看了那三具尸身一眼,余怒未消,正要说话,却听得身后脚步之声,俞剑平带领几名仆役守卫缓步而来。扫了一眼地上的三具尸体,不惊不慌,泰然问道:“凌少侠光临寒舍已有数次,不知是他的友人呢,还是我那天儿的座上之宾?”他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俞经云。
凌皓天凝目而视,一字字道:“他兄弟二人都是我的朋友。”
俞剑平悠然一笑,道:“那么凌少侠在朋友家中滥杀无辜,又作何解释呢?”
凌皓天愤然道:“哼,无辜?我倒要问你,经云重伤未愈,你不闻不问,还任由别人欺凌于他,他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
俞剑平傲然道:“我俞剑平没有这个儿子。”
“你!”凌皓天长剑骤出,已闪电般架在他的颈中。俞经云冷然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紧张,俞剑平却似乎并不畏惧,依然不紧不慢,道:“老夫的家事不劳他人置喙,只是你今日在我府中杀人,却定要给我一个理由。堂堂凌云神侠,一出手便杀了三个手无寸铁之人,恐怕有违你们所谓的侠义之道吧?况且他们三人就算有错,也罪不至死吧?”
凌皓天大声道:“哼,我本就不是什么侠义之士。便是此刻,你俞剑平的性命也在我的手里!”
俞经云眼中掠过一丝忧虑,虽然担心父亲的安危,但更多的是对凌皓天的惊异。他深刻地知道,自从自己武功被废以来,凌皓天就变了,变得出手狠辣且不问情由,是对那些奸邪之人更加痛恨,还是看透了世事,心已冷了?
俞剑平微微一笑,道:“你不会杀我。想做冷血冷面的杀手?你做不到。你杀他们是因为他们折辱了你心目中最敬重钦佩的无影剑客,我说得对吗?”凌皓天手中的剑缓缓收回,俞剑平的双眼就象一对凌人的羽箭,直直射入他的心里。他承认,他和俞经云之间的友情是缘于相互之间的人格的钦佩,心灵的敬重,虽然时常打打闹闹开开玩笑,可自己内心深处却把他当作唯一景仰的人,因此,他决不允许有人伤害他折辱他。
“你还不走?”凌皓天长剑一指,神色凛然。
俞剑平哼了一声,傲然一笑,带着仆役离开。俞经云却也转身走回房内。
“经云,你觉得怎样了?”凌皓天几步追上,伸手摸他脉搏,他刚刚吐了血,凌皓天很担心他内伤发作。
俞经云将手抽回,轻蔑一笑,他表面上若无其事。心中却异常悲愤,他名震江湖的无影剑客,今日竟沦落到手无缚鸡之力,任由他人欺凌!
凌皓天随他进房,但觉屋子虽大,此刻却阴冷潮湿,连一个火炉也不见了,此时正进入隆冬季节,寒冷对于习武之人本不算什么,可是俞经云武功尽失,重伤未愈,俞经天走后,竟再无一个仆役服侍他。凌皓天心中愤懑,道:“经云,我在城南的如烟坊落了脚。你跟我到那里去住好吗?张老板为人和善,我们住多久都没问题的。”
俞经云却摇了摇头,尚书府是他的家,就算饱受欺凌,任人宰割他也决不寄人篱下,他俞经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与怜悯。
知道他的性子,因此凌皓天说话的时候很小心,决不能让他误以为自己是在可怜他。看到他袖中藏的匕首露出半截,凌皓天奇道:“你带着它做什么?”他知道此时俞经云即便拿着匕首也毫无防身之力。
俞经云冷冷地盯了他一眼,凌皓天知道,那意思是不要多管闲事。可是他觉得这并非闲事,“给我保管吧。”凌皓天伸出手来,那把他早已熟悉的匕首此时看来却让他的心里一点都不踏实。
俞经云一惊,退开两步,眼中警戒防备之色显而易见,近日来他一直随身带着匕首,并不作防身之用,而是握着它,他的心里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充实之感,仿佛带着匕首,他就还有武功,还是江湖人,是无影剑客。他可以不在乎有没有人相信自己,也可以不在乎江湖同道是不是把他当成叛贼逆党,他只是不能容忍自己没有了武功。因此,他决不允许凌皓天动他手里的匕首。
凌皓天叹了口气,没有走上前去。
这些日子来,凌皓天几乎每日到尚书府看望他,又聘请名医给他治伤,也时常给他讲述京城内外有趣的事物。
一直到几个月后,翎城将军阵亡的消息传来,凌皓天只觉悲伤如千柄利刃飞旋而来,在一片血色残阳中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英雄相惜,相见恨晚。
俞经云似乎并未十分难过,至少没有像凌皓天那样表现的悲痛欲绝。然而他却整日整夜地待在俞经天的居室中,不吃不睡,望日升月沉,听雨落无声。往事如梦如烟,俞经天的声音犹在耳畔:“经云,好好活着。”
“翎城将军为国捐躯后,俞剑平对经云的态度似乎好了一些,不过那时候,他的侍妾的儿子已经出生,他整天忙着照看小儿子,也无暇顾及其他。再后来,在下就认识了王爷您,此后的事情,您都该知晓了。”凌皓天道。
“哼。”北宁王爷一向淡然和善的脸上有了怒意。因为君月的关系,他对俞经云似乎存在着一种特殊的感情,他从没做过父亲,不知道父子之情是怎样的,可是对于俞经云,却隐隐有着一种父子般深沉质朴的感情,这种感情在陪伴他多年的楚玉身上也依稀体会过。
凌皓天道:“他一直不肯告诉我事情的经过,以及是谁废了他的武功。我在南平的军营中重金悬赏,多方调查才得知这一切,只是那时傅世鸣已回华山,石天虎等人也随孙万胜离京,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他们。傅世鸣回华山后,在孟掌门面前诬陷于他,不知用了什么卑鄙和手段,孟掌门竟然听信于他,在武林内外发下告示,向受到牵连的各个门派谢罪。我在京城安顿下来之后,待风声过去,便开始和羽裳书信联系,筹划进一步击垮南平之策。其实经云倒并不希望我继续冒险,只是这件事情我已做了,便再没有退路,最重要的是,经云因此而受伤,我若不把这件事情了结,又如何对得起他!”
北宁王爷慨然叹道:“凌少侠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
凌皓天一笑,道:“其实我没有什么道义立于天地间的大道理,只要这份情义存于心,就已足够。”
北宁王爷点头赞许,又问:“那么天翼镖局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凌皓天道:“我已请他们到京里来,我想把镖局开在临安府,否则,我担心经云……他没有了武功,明兮不在了,经天也不在了,一起同甘共苦的江湖同道也非死即伤,我不能再离开他。”
“那么你和穆姑娘……”
凌皓天一笑,知道他要说什么,道:“我和穆姑娘的事等剿灭了南平乱党再作打算。”
北宁王爷惟有点头,这个时候,他也不想让凌皓天分心。
战火连天辨忠奸
清风孤影,冷月空庭,俞经云独自一人站在尚书府的花园,仰望夜空明月如镜,已不知过了几个时辰,竟然不察凌皓天已来到身后。眺望着天边皎洁的月光,凌皓天知道他又想起了岳明兮。
俞经云双眸如朔月般清冷,转身回房。
凌皓天几步跟进,道:“明日南平会在城南萧山镇外以操练军队为名,向临安府进兵谋反。我已筹划完毕,准备明天作最后的较量。”
俞经云停步,心中泛起波澜,虽然沉默隐忍多时,但那颗炽热的心依旧如同从前。
明白他的意思,凌皓天道:“这件事情和你无关,不要再插手了,好吗?我有把握。”
俞经云黯然低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凌皓天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俞大人如果参战,我会尽我所能,不与他碰面。”
俞经云望向凌皓天诚挚的目光,真男儿贵在这份坦荡的胸襟与深沉的情义。
第二日,南平王爷果然在临安城南萧山镇外聚集了数万兵马,盔名甲亮,杀气生寒,成败在此一战。凌皓天将在望月楼一战夺得的南平勾结金人的证据取出,交给北宁王爷。双手托起这沾满无数豪杰志士的鲜血的文书,北宁王爷知道他的分量,也懂得凌皓天将他交于自己的那份信任。
“放心,老夫知道该怎么做。”
凌皓天深施一礼,这是自他认识北宁王爷以来,第一次规规矩矩地行礼。
尚书府,俞剑平整装待发,侍妾梅雪怀抱婴儿,心中惶惑不安。“老爷,您真的要去帮助南平王爷吗?那可是谋反啊!”
“我心里有数,事成之后,我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俞剑平一面穿戴衣甲,一面不耐烦地解释。
“可是,老爷……”梅雪心中没了主意。
“放心,在家看好霖儿,等我凯旋。”俞剑平抚了抚她的脸颊,转身出门。然而还未走出尚书府,俞经云忽然从花墙之后闪出,来到父亲面前。俞剑平眉头一皱,“你来干什么?”
俞经云摇了摇头,虽然明知父亲不会听自己的劝说,可他还是要做最大的努力。
明白儿子眼中之意,俞剑平沉声道:“为父做的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业,岂是你这等年轻人明白的?区区几个江湖毛贼不算什么,谁也别想阻挡我的计划。”说着推开儿子,径直向前走去。
俞经云再次抢上前去拦住,他虽然无法说话,可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让开!”俞剑平心头火起,一把将儿子推倒在地,抬步便走。
俞经云扯住父亲袍角,他不能让父亲再执迷不悟下去。
俞剑平回过身来,又要发怒,可是看着儿子哀求的目光,心中忽然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道:“日落之前我便回来,事成之后,你还是爹的好儿子。”说罢抬脚跨出府门,留下俞经云一个人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