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旭自是不知,可不及他作答,只是念想一过,瞬时,周遭数千盛开的桃花,猝然大放异彩,由嫩粉之色化作艳丽的殷红之泽,而一直对着他笑意甚深的清菀,也豁然不见了踪影。
“清菀?!清菀!”
陡然,一道天雷乍现,韩旭循着雷光望去,惊觉一颗巨大的桃树上,清菀换了一身绯衣立在上头,此刻她面色苍白如纸,神情俱无,然而她抬起的双手却在一滴滴地留下鲜红的血!
韩旭想要冲上去,但他的双脚却莫名地被钉在了原地,一步都动不得。霎时,他才发现桃花林中败落的花瓣,只稍稍碰到他的衣衫身体,或是飘落在地,便会化作一滴艳红的血珠。
仙家之境,猝然变作一片猩红血域!
浓浓的血气桃林里,他的脑海里骤然明白,正是从清菀身体中不断流出的血水,染红了这一片妖娆的桃林。
姻缘石上刻三生,桃花林中渡三世。
这三生三世,委实令人跌入阴森地府,痛不欲生。
从噩梦中苏醒过来的韩旭,一时分不清的不是现实和梦境,而是一年四季的转变。如今到底是三月桃花盛开之际,还是秋闱树木枯黄时分。直到想明白如今的桃树已全然枯败,他才一点点地定下神来,只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噩梦。
恰巧,刚吃过晚饭带着一些酒气的阿刀推开了牢门,瞥了眼挂在架上被修理地惨兮兮的男子,摇头摆手,许是因喝了酒,嘴上不仅有些多话。
“我说你小子还不肯说话,是不是?真他妈自找死路,你好死不死地非要和咱老大对着干,也不打听打听咱老大的名声,狂龙血鲨,那可是海上的皇帝。”阿刀打了个酒嗝,继续口齿不清地说道,“从来敢忤逆老大的东西,我们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咔嚓一下,让他人头落地,你能活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不好。”
自然韩旭仍是不会应话,阿刀遂坐到一边,想着待在这牢房里连个声都没有,无聊至极,反而自己说的越发起劲,“哎哟,聆风怎么就为难我呢,在这守着你个哑巴,真他妈得没劲,要不是聆风怕你想不开,怕你找阎王老子闲扯去,我哪里要受这个罪。其实叫我说,你要去地府也好,找阎王也罢,反正那个女人已经在船上了,你还有什么用处。”
“啊?!”韩旭豁然一震,但许久没有开口的嗓音,只能发出嘶哑的吱呀声,缓了一会,方问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她在船上?她在狂龙号上?!”
“对啊。”阿刀仍是酒醉未醒的糊涂样,也不去纠结一直是个哑巴的男子,怎么就突然说了话,“咱老大要的人,哪有逮不住的?就是天羽王朝的国宝,不照样到了咱老大的手里?嘿嘿,咱老大的本事,可是上天通地,无所不能的。”
韩旭如雷霆轰顶,噩梦中清菀面无血色,宛如尸体的模样猝然浮在眼前,高声喊道:“铁、铁达穆,告诉铁达穆!聆风要害她!”
“臭小子,你瞎说什么,聆风和咱老大是拜把子兄弟,怎么可能害他!你再胡说,我割了你的舌头!”阿刀站起身子,挥了挥手,作势要打韩旭。
“是、是害……”韩旭嘴上一顿,“他要害的是紫菀,聆风要害紫菀!”
“什么?”阿刀这会听得清楚,却不明白,“聆风干嘛要害那个女人?”
“因、因为……”此时此刻,为了让这个男人去阻止聆风,韩旭也只好孤注一掷地吼道,“因为铁达穆喜欢她,聆风却不喜欢紫菀!”
“聆风就算不喜欢她,也不一定要去害她嘛。我就不信,在老大的心理,咱兄弟还抵不过一个女人?”阿刀的脑子突然变得好使起来,条条有理地回道。
韩旭这会心急如焚,一想到梦中的场景,他就愈发慌张,根本不想听阿刀那套男人是手足,女人如衣服的大道理。
“现在抵不过,不代表以后抵不过,铁达穆把她当做了清菀公主,聆风杀她是要斩草除根!断了铁达穆的念想!”
原本酒醉朦胧的阿刀,这会醒了大半,他虽是个粗人,可也瞧得出,自从老大得到七彩玉琉璃之后,心情并没有变得十分雀跃,反而时常一个人对着大海,半天不发一语。有时候,谁去打搅了他,还会平白动气,火气比起从前的确是暴躁了很多。
“不对、不对,你这么说,岂不是说咱老大喜欢那个公主?这怎么可能?”
他们可是和都国王族有仇的,老大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都国公主?
韩旭已是强弩之末,万不得已道:“你可以翻我的随身包袱,里头有一个同心结,是铁达穆送给公主的,这个同心结是他珍视之物,怎会平白送人?还有铁达穆已经拿到七彩玉琉璃了吧?这是我们公主送给他的!”
什么?七彩玉琉璃是那个公主送给老大的?不是老大抢回来的么?
阿刀脑子顿时有些迷糊,可是铁达穆多年珍藏在身的同心结,他却是认得的,那是铁达穆的亲妹妹小舞所赠,那么多年,老大时常拿出来瞧,从未离过身。但自从老大从玉都回来,的确是再也没有见过。
阿刀急忙跑到牢房的角落里,男子随身带着的行囊就丢在这里,阿刀翻出包裹,扯开一找,那个熟悉的同心结赫然在目。
“真得是老大的东西。”
阿刀拿着同心结左思右瞧,他这刻的感觉就好像是被人捉奸在床,吐不出半个字,难道老大和那个公主真得有奸情?
韩旭见男子发愣,知道他多半信了自己的话,立即催促道:“聆风要杀紫菀,是因为她长得像公主。可如果这时候紫菀死了,依铁达穆的脾气,一定会和聆风翻脸,到时候他们可就要手足相残了!”
“不可能!铁达穆不会杀聆风的!”
只是阿刀虽然坚信铁达穆不会宰了聆风,可他也担心他们两个会不会兄弟反目。
说到底,聆风是不是真的会无视老大的想法,就去杀了那个女人?真是的,狂龙里谁不知道,谁敢忤逆老大,是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不等阿刀再多做计较,他立刻便夺门而出。木装上,虚弱的韩旭只求他能够赶上,不要让清菀化作那一林盛开的妖娆桃花。
第七十一章 做作
更新时间2013624 8:28:38 字数:2614
船舱里,聆风望着女子跌落在地的身躯,默默向前行了两步,可还未等他低下身子细瞧女子的状况,身后的大门便豁然中开。
素来游刃有余的铁达穆喘着粗气,一脚踢开了自己的房门,只是一语未发,他就立即冲到了清菀的身边,扶起她的身子。见女子面色无血,嘴唇发白,立即就对着聆风吼道。
“聆风!你给她吃了什么?!”
聆风颇有义无反顾的气韵,应得很是坦荡,“穿肠的毒药。”
“什么?!”
铁达穆眉宇紧蹙,不顾其他,径直一掌拍在清菀的背后,内力如袅袅烟云,表决着男子誓要救回女子的决心。
给铁达穆通风报信的阿刀,也跟着进了屋子,只是瞧着眼前的这一幕,他也不知所措,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拉过仍然淡漠如常的聆风,压着声音道:“我说聆风,你真要弄死这个女人,你也别做得那么明显啊,这又不是平常咱们劫商船,一刀一个的,你好歹顾着点老大啊。”
可是聆风并不应他,阿刀也不再自讨没趣,见铁达穆仍在为女子逼毒,就拉着聆风往外走,劝道:“咱们先出去吧,过会老大肯定要发火的,你还是出去静静,想想该怎么说吧。”
然聆风步履不动,只一双蔚蓝的眼眸盯着地上的一男一女,划过冰凉的冷意。
阿刀加了点力道拽他,“走吧。”
阴凉的深秋夜色,聆风叹息一声,到底随阿刀走了出去。
摇晃的海船上,火苗晃动,在屋中印出一对男女的身影。
男子剑眉拧起,神色焦急,而女子昏睡在他的怀中,面目苍白。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清菀才在铁达穆的救助下渐渐恢复神志。
“咳、咳咳……”
清菀醒过来的第一个反应,便只知道自己在吐,吐得她整个胃都好似翻江倒海,好在她之前没有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大多都是酸水。随后的第二个反应,她便在心中唏嘘一声,那个聆风到底没有泯灭人性,未给她灌下什么致死的毒药。至于第三个……
靠在她身边的男子,即是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一股微热的阳刚之气,然而令她动容的不是男子的气息,是铁达穆眉宇间心焦火燎的神情,清清楚楚地印在那一双总是狂妄狠绝的金灿眼眸里。
独是这一刻,清菀知道,他对自己当真是出自于真心的关切。
“我怎么了?”
铁达穆扶起清菀的身子,让她坐到床上,问道:“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清菀摇了摇头,扶着额角,“只是有些头晕。”她故意看了看屋子,问道,“那个人呢?”
“谁?”
“就是叫我喝汤的人。”清菀突然放低了声调,低若蚊蝇,“他答应我,只要喝了那碗鱼汤,就会带我去瞧韩大哥……”
铁达穆一听,脸色立马一沉,清菀心领神会,忙小心地柔声解释道:“我只是想去看韩大哥一眼,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谁都没有再说话,铁达穆坐在清菀的一边,他的掌心里还握着女子白嫩的素手。女子的掌心微微有些粗糙,他不尤握得更仔细了一些,遂又将她的掌心翻过来看,只见女子的右手掌心有几道新伤旧痕,像是摩擦出来的。
“你手上的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韩大哥没有捡到我以前,偶尔会去偷东西,那时被人追打摔伤的,不是什么大事。后来遇见了韩大哥,他请了大夫给我医治,现在我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
清菀随口一言,编排地十分妥帖。她自然不会告诉铁达穆,这是她学骑马时摔的。
铁达穆信以为真,瞧着她的手掌不尤愣愣出神。
她真得不是清菀?其实她是清菀又如何,起初,他只是不相信那个女人会去自尽,不相信她会死的那么莫名其妙,死的没有半点交代。在他的心里,那个女人哪怕战火四起,生灵涂炭,她也会毅然地站在船头,与他两相对望,即是披甲上阵,也不奇怪。所以他就像是着了魔,时时刻刻地想再见她一面,无论她是不是当真身在黄泉地府,都扫不掉他想要见她一面的执念。
直到他上了岸,听了太多的传闻,太多的故事。知晓她竟落了腹中的骨肉,经历了一段恩情难缠的情爱纷扰,听得铁达穆都不禁有些恍惚,那个女人即便坚强,可是不是也终会有想不开的时候?
再然后,他的确见到了她,见到了一个和她容貌相似无异的女人。
疯女人。
铁达穆握紧了清菀的手,瞳眸中的金色混沌在火红的烛光里,朦胧了一片心志,却也显出一派深如汪海的悲凉。
这一次,如果我抓着你的手,不再放开,你会不会就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铁……铁船主?我这样唤你可好?”清菀见男子神情游离,心想他必然又再纠结她的身份,不尤将他唤出那片虚幻梦境。
铁达穆一愣,想起当初清菀便时常如此唤他,一时没有说话。
“铁船主,你能不能放了韩大哥?”
一度铁血柔情的男子,这刻眼神一紧,陡然放开女子的手掌,皮质的护腕打在清菀的手上,微微有些凉意。
男子警告道:“你最好不要有其他想法,否则我第一个就先拿那个男人开刀。”
“不要!你不要伤害韩大哥!”清菀装出惶恐的样子,拉着男子的手腕,心里实则对这个男人多变的性情深恶痛绝,“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你不要伤害他。”
“什么都愿意?”她为了那个男人,什么都愿意?
铁达穆的心里喃喃念着这一句话,面色愈发冷冽。
清菀瞧在眼里,想着之前他对自己的关心,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解释道:“韩大哥与我有救命之恩,我虽然是孤儿,却也知道得人恩果要千年记,这条性命是他给的,我总要报答他。”
“住口!你的这条命是我的!不是旁人的!”
铁达穆欠下的身子与她持平,两人鼻尖相抵,炙热的气息拂在面上,让人微微感到一些窒息。
“你要给我牢牢记住!你的命是我的!听见了没有?!”
这副场景,就好似一头凶猛的猎豹正紧紧地盯着它怯弱无助的猎物,只是这样狠绝的眼神落在清菀的身上,少有威吓之力,但又似乎惊醒了清菀的心扉,心口有一丝说不出的恍惚动容。
清菀神色一怔,应道:“我听那个人说,你和公主是恋人,她死了,你一定很不好受,如果……如果你是想将我当做那位公主,我也愿意的,只求你放了韩大哥,好不好?”
女子眼眸里一副大义凛然,看得铁达穆莫名其妙,什么时候起,他铁达穆要个女人,竟还要对方同意应允。
“你把自己当做什么?青楼的妓子?”
“不是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为难韩大哥,我知道的,你其实是个好人,你虽然将我抓到了船上,却从未为难过我,还待我很好,我、我其实……并不讨厌你。”
娇嗔的语调,柔中带软,好像糯糥的糕点,含在嘴里,慢慢融化。
清菀嘴上说的顺当,心里却觉得自己很是做作,只是见男子凶狠的神色里骤然一软,心里便明白这番恭维之词果然有效。怨不得往昔王宫里的那些人,总喜欢将这些虚伪的话挂在嘴边。清菀不尤锦上添花,柔声问道。
“你肩上的伤,有没有好好上药?”
静了半晌,铁达穆仍是未有表示,只是直直得盯着她瞧,最后竟一声不响地就退出了船舱。
夜深人静里,清菀深吐一口气,自己装了半天的娇弱无助,似乎成效不大,她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见上韩旭一面?
海上,万里无云,可星辰月轮,也跟着不见了踪迹。
第七十二章 功成
更新时间2013625 8:06:47 字数:2220
这两日无望海上,雨势渐大,狂风呼啸声此起彼伏,即是坐在船舱里的清菀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偌大的一个船舱里,大多时候只有她一个人,独自享受着船只剧烈地摇晃摆动。直到用过晚膳,铁达穆才会回到这个原本属于他的房间,可他也不说话,只是坐在桌边,目光有时停在她的身上,有时也不知在看向哪里。
清菀偶尔会偷偷打量一眼男子的表情,说起来,她不曾想过原来这个冰面冷傲的铁达穆,神情面容竟也可以如此丰富。有时,他剑眉紧蹙,眉头不展,似乎身陷困境,有时,他双眼如虎,好像恨不得冲上前来扇她一个巴掌,可偏偏又有时,他面色无神,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