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峤嘴角一翘，“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宁静的香云袅袅浮动在香案前，蓝肃双手负在身后，微微仰头。
“死者为大，就在明日泉家大礼过后。”
泉都府的丧事离前几日办的喜事不过一月，府中的红绸便换做了白缎，可怕的是，泉都府一家全灭，听说是侧妃意外死后，王爷疯癫错手杀了老王爷，随后自缢而亡，真真的人间悲剧，但是事情的真相当真就是如此了么？很多百姓皆是有惑而不敢言。
泉都府出殡的这一天，全城轰动，泉家治理玉都数十年，惠及百姓非一朝一夕，街道巷尾皆是密密麻麻送行的人群。然而扶柩的队伍里，身为泉家仅剩的王妃却没有出现，听说是受此事刺激太大而抱恙在身，不能下榻。
沿着正道的茶楼客栈里，许多百姓皆是倾身探望着底下走过的丧队，一些好奇的客官还未坐回座上，便忍不住私语交谈起来，“前些时候还以为这公主是个好心肠，没想到这个小妾娶进门才几天，竟然那么快就被她给弄死了，还是一尸两命呐，作孽哟。”
“你懂什么，我听说那小妾早就跟王爷珠胎暗结，你以为他们瞒着公主，把公主当傻子，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不过你说泉王爷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是真得自己抹了脖子？照理说，怎么会连自己的老爹都杀了？泉家一夜全部死光，也太诡异了吧。”一大汉压低着声音，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悄悄道，“我听说公主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回宫改嫁，才会把泉家卡擦全部弄死的？”
“哇……”其他三人哗然，“那这个女人也忒歹毒了。”
“就是，谁娶了她真是倒八百辈子的霉，想想以前泉都府多风光，如今却落得这个下场，那公主就连自己的夫君下葬都不出来送行，真是……唉……只能说泉家时运不济呐。”
茶座的松竹屏风一边，黯然听了半晌这些荒唐话的男子终于忍不住要拍案而起，却被身边蒙面的素衣女子赫然按住。
“公……”想及在外，韩旭改口道，“小姐，他们委实太过放肆。”
清菀自顾自地斟茶，小巧的白瓷茶盏被女子握在手心里，透出淡淡的暖意，“我坐在这里，就是为了听这些放肆的话，横竖不过当做一个故事罢了。不过是知道旁人眼中的我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而无论这个模样是被人褒，还是被人贬，我从来都不在乎。”
韩旭低声辩解道：“可这些人全然不知真相，却当众污蔑小姐的清誉，实在愚昧可恶。”
清菀嘴角一翘，对着男子笑道：“你当年不也听信了我妖姬误国的流言么？这些空穴来风的话我已听了不知多少年，你看我不照样活得好好的，未少过半块皮肉。流言蜚语固然会中伤一个人，但是也要看这个人的底子有多厚。”
女子淡漠安静的脸庞里，没有半分的浮躁和忧愁，似乎坐在这个满是议论她作为的地方，她反而更显淡定清雅。韩旭不尤想起从前他被绑在木桩上谩骂女子的情形，那时无论他怎么嘲笑她怒喝她，都不能激怒女子半分，甚至只会令她笑得越发开怀。她是真得不在乎这些话，可是一个人为何可以对旁人的评价不会有丝毫的在意？韩旭想了想，不能明白。
泉家丧队的唢呐声渐渐离得越来越远，可是街上此起彼伏的哭喊声仍然隐隐地传进他们的耳中，悲鸣了一座城池。
正巧此刻胖乎乎的小二上前添茶，略带狐疑地瞧着蒙着面纱的清菀道：“姑娘穿的这么素净，是不是也给泉家戴孝呢？”
清菀略带泛白的面色稍稍顿了顿，杯中茶色浮叶，寂寞奄然。
“我是为自家的夫君戴孝。”
“哦，怪不得我瞧夫人那么伤心，夫人你可真是比泉家的那位强多了。”愣头青的小二显然不知自己说了一句足以杀头灭族的话，然而韩旭望着女子的神色，却是风平浪静地令他感到有些可怕。
素衣纷扰间，清菀望着窗外水墨一般的风景，不住扶了扶耳鬓的白色小花，轻如柳絮的腹语，几乎无人可闻，“我的确很对不起他，不过，这些纷扰马上就会结束了。”
泉家出丧的这一夜，秋风大作，呼啸的狂风仿佛是要吞噬掉所有的一切，空气里到处飞舞着被吹乱的花草灯笼，百姓们在这样的夜里多是门窗紧闭，闭门不出，即是打更的更夫亦是行色匆匆。以至于直到第二日初日高升，翡翠城中的百姓方知晓，昨夜泉都府火光大盛，将一座三层楼宇烧的片瓦不留。
身为清菀贴身女官的雁禾永远都记得那一夜，漫天的红色火焰，照亮了笼罩在四周的黑雾，耳畔只有艳昭撕心裂肺的呐喊吼叫，“公主！公主还在里面呀！公主！”
既是不停地将水提来浇灌，所有人也都知道眼前的这场大火根本已无法扑灭，既是一开始便冲进去救公主的韩旭，恐怕也只能凶多吉少。约莫半个时辰后，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只是呆呆地望着火光，看着它吞噬掉这一座原本就不属于泉都府的阁楼。
稍远处，蓝素冷冷地望着冲天的大火，他自然知道这座楼阁中已无人烟，因为里面的主人已落在他们久微的手中。只是在蓝素转身的一刻，桑峤大步冲到他的身边，压低的声线里气急败坏，“坏事了！”
“怎么？”
“去绑公主的人说，他们到时，清菀阁已经火光大造。”桑峤阴冷地瞧了一眼远处的火光，“这场火不是我们放的！”
“什么？！”
一直冰冷无色的蓝素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愕的怒意，他恨恨地盯着扭曲的火焰。
是那个公主自己么？他们居然在任务收尾的关头，被那个女子反将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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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观火
更新时间2013610 21：54：08 字数：2199
翡翠城外的小道上，深色衣衫的男子骑着一匹青骢马疾驰至一处隐秘的木屋前，只是马未停稳，男子已率先跳下马背，冲到小屋前一边瞧着门扉一边唤道：“公主？公主？”
打开屋门的正是一身素衣的清菀，此刻她双眸略带惺忪，似乎困倦正盛，“都办好了？”
“是，今夜大风，火势烧得很快。”韩旭谨慎地探了探后方，道，“公主，趁现在无人搜查，我们立即启程吧。”
清菀点了点头，舒展了一下身子，抬眸对着月色会心一笑。秋叶簌簌细语中，这一刻，都国公主这个身份终于和她没有了半分关联。
“公主，我们接下来去哪？”韩旭将清菀扶上马，随后也跨上马背，将女子揽在自己的身前，虽然行为举止间略带尴尬，可韩旭的嘴角始终小心翼翼的抿着，生怕让旁人瞧出个端倪。
“马儿跑到哪，我们便去哪。”马背上的清菀十分高兴，一扫之前的倦容，“或者我们可以去找舟含，他既是造船世家的公子，应当收养得起我们两个闲人。途中我们还可以做很多事，首先你得教会我骑马。”
“公主，骑马并非朝夕可成，还是等我们安顿下来再说吧。”
“这样也好。”
清菀享受着迎风的奔驰感，只是这夜寒风大作，疾风扫在脸上不尤有些寒意，韩旭减缓了马速，将包袱里的披风拿出来盖在女子的身上。这刻，清菀仔细打量着身边男子的眉宇脸庞，淡淡开口道：“韩旭，你真得要和我去流浪？这样你可就再也看不见你的宝贝妹妹了。”
不想，韩旭应得平静无比，“我之前已将大多积蓄寄给了阿蕊，何况她有步将军照拂，我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清菀见他坦然，便也点了点头道：“那样就好，我想智轩也会替我照拂一下雁禾和艳昭。”
“公主为何不将她们一起带出来。”韩旭勒住缰绳，让青骢马缓缓小走起来。心想她毕竟是公主之躯，身边到底应该有一、两个照顾她的人，他虽然誓死都会保她平安，可到底身为男子，有许多事照料起来并不方便。
“我们以后是要沦落江湖的，日子不比以前，何况她们的家乡都有家人在等她们回去，我怎么能剥夺了她们共聚天伦的权利。再来若是我们几个一起消失，王上又怎么会相信我的确是葬身于火海？所以韩旭，保护我的这个重责也只能委屈你了。”
“属下并不觉得委屈。只是公主临走前都不和楚将军将话说清楚，这样好吗？”直到昨夜，韩旭方从清菀的口中，亲耳得知往昔那些流言中的真假，明白他们三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伦常，“他全然不知这一切都是王上的计策安排，以后若然王上对他也心存防范……”
“应该不会，楚家根基深厚，王兄一时不能扳倒，也不会想去扳倒。何况我故意让智轩一无所知，就是为了让王兄对他不能怪罪。再来智轩也是随了他的意，暗杀过泉淙，一切都已经如王兄所愿。到头来不随他意的，是天灾火舌，与人无尤。”
心性耿直的韩旭对这一场看不明白的权谋实在感到有些不能理解，“公主是如何确准此事与楚将军无关，而洞悉这一切乃是王上的计谋？”
“茉莲无故身亡，作为证物的黑曜石倒的确是智轩之物，可是当年他在边城战胜海国的功勋都未能让王上赐予他象征海神的黑曜石，何以今日一个救驾有功就能让他得此殊荣？既是这个封赏无可厚非，泉家接二连三地惨遭横祸，实在引人遐想，若然将这些命案和最后一把大火都推到智轩的身上，说他是因对我余情未了而痛下杀手，也并非不合情理。但是，偏偏是从智轩入局暗杀泉淙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整件事并不是智轩盘算安排的。”
韩旭听得紧张，直问道：“为什么？”
“智轩若想我往后的生活幸福，他或许会放一把火，将我带出王府，却绝不会将茉莲他们一个个杀掉，因为他知道这么做只会令我不快。反而现下是因为茉莲乃、遭他人毒手，独留下一个活口泉淙，才会令智轩心神不定，为了我的将来做出杀人的举动。”半夜天凉，清菀拢紧了身上的披风，继续道，“而我最亲的王兄，他或许一早便知晓我出嫁的目的，却一直不动声色，暗中部署，随后又派蓝素在泉都府替他静观其变，一步步地将棋子布好，令泉家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清菀深吸一口气，略带嗤笑，“这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手段是王兄最拿手的戏码，你们外人一定不知道，那个都国至高无上的王者，处事狠绝起来的手段，素来是不留半分余地的。”
韩旭的确从未想过，那个高高在上、受海神庇佑的君主，决断起来竟是这般阴毒决绝，在民间百姓当中，这位帝王的口碑要胜过他的兄长，甚至在他登基后的三年里，不少百姓纷纷庆幸还好是由清睿王子登上大统，才有之后的安宁盛世。可是如今，这个名声赫赫，威严公正的王上为达自己不顾伦常的目的，尽是万般狠绝毒辣，难道曾经的歌功颂德都和谣言蜚语一样，算不得真？
清菀垂眸一叹，“终究是我对不起泉家，当初我为了换得自由和泉淙做下交易，没想到却送他们一家走上了黄泉路。”
“公主……”韩旭方想出声安慰，不想怀中的女子却扭了扭脖子道：“罢了，我这肩上也不知担了多少债，还不清的也只好等到死后去冥府还给他们了。如今清菀公主既然已经死了，我们且想想往后怎么逍遥地过日子吧。”
韩旭愣了一愣，转而摇头笑道：“公主能放宽心，也好。”
“韩旭，你最先要改的就是不能再唤我为公主了。”清菀盯着头顶上的男子，肃穆纠正，“以后你我是一样的平民百姓，或者你可以收我做你的妹妹，这样就当我还你一个亲人了。”
夜幕星辰，月色光晕朦胧，却也光华四射。韩旭学着女子的洒脱，享受着重生的潇洒，放开胸怀，道：“像你这样的妹妹，我恐怕消受不起。”
清菀当下一怔，顷刻便笑出声来。放下，远比拿起要困难重重。
“双十年华弃置身，千载春秋任我游。”
炳若观火，狂风中，青骢马千里奔驰，掀起的扬扬尘土，掩去了来时的足迹。
第五十八章 紫微
更新时间2013611 22：04：58 字数：3079
清菀和韩旭是在次日拂晓时分，方到达了一个小镇落脚，火红温暖的日光刚刚浮出山头，照亮了一片苍穹。丑时鸡鸣，辛勤的人们已准备开始一日的劳作。只不过这一刻，马背上的清菀早已困倦地不行，躺在韩旭的怀里睡了过去，既是马匹颠簸了一路都未能将她吵醒。
韩旭看着睡梦中的女子，宁静委婉，如果以后就这样和她，一路漫无目的地游遍四方，想来也挺好的。韩旭轻轻拍了拍女子的肩头，唤道：“阿紫，到客栈了，醒醒。”
清菀唔唔几声，厚重的眼皮很是艰难得动了动，贪睡的模样就像是一个撒娇的孩童，韩旭不尤看得有些好笑，竟不知她还有这样乖巧稚气的一面。清菀挣扎了片刻，呢喃道：“到哪了？”
“已过了玉都界限，这里是果都的小镇，我们且在这里歇歇，吃点东西。”
“嗯……可我还想睡……”
韩旭提议道：“那我们要间客房，你可以先休息一会。”
清菀默然点着头，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赶路是一件那么辛苦的事情。这会既不是床榻，只要给她一张桌子或仍是这样窝在韩旭的怀里，清菀也觉得十分满足了。
清早的小客栈很是清净，只有两个似是外乡客的男子，坐在柜台边上的木桌旁用着简单的早饭，勤快的小二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擦拭着窗棂，嘴里还哼着一首轻快的小曲，见了韩旭俩人便立即将布头往肩上一甩，迎了上来。
困倦难捱的清菀自从弃了公主的名头，性子便放开了许多，这刻也不顾什么莲步的走路礼仪，晃晃悠悠地就往里堂去，不想惺忪的睡眼一合，竟是脚下一浮，被木板凳绊倒，径直撞在一旁正在用膳的男子身上，一碗喝了一半的粥汤洒了大半。好在男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清菀不稳的身躯，才以免她扑在洒出来的粥汤上。
自然，这一撞顿时让清菀清醒了七分。
韩旭急忙抚过清菀，“有没有伤着？”
清菀摇了摇头，站直了身子，对着位上的公子谢道：“多谢公子，打扰两位用膳了，我立即让小二为公子备一份新的早点。”
“不必了。”玄袍上用金线绣出来的祥纹很是出挑，男子拿起桌上的描金象牙扇，顷刻一展，颇有彰显他富家身份的味道，“我早上本就没有什么胃口，没想到能被这样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