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的礁岛,因为她的闯入,从一片吵杂声当中顿时变得静寂了下来。那些看似吕莽的大汉亦不再对她动粗,只是将她带上了狂龙号。
清菀的脑海里不停地搜索着可用的信息,小舞?还是小武?是个女子还是男子?但若与她做比,应当是个女子了,可是方才那大汉说铁达穆并不喜欢女子。对了,智轩曾说同心结是送给家人远行的物件,那么这个小舞可能就是铁达穆的家人,所以才令他如此在意?那自己和这个小舞又有几分相似呢?
原本被笼罩在黑夜中的狂龙号,在火把的照耀中一点点地将全貌展现在她的眼前。庞硕巍峨,坚固奔放,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她眼前的船只与身为楼船的龙船相较起来,并算不上巨大,可是瞧着那高耸的风帆,清菀心中的震撼却要胜于她初见龙船时的心情,甚至要比她第一次见到大海时的心情更加激动。
是因为四周阴影撩动的夜色,还是因为冲击船身的海浪,又或者是那面在夜幕中肆意飘扬的海盗旗帜?清菀能够清晰地听见帆布被海风呼啸带过的摩擦声,这种声音配着远处的海涛,令她的血液越发雀跃起来,此刻她早已顾不得自己在这艘海盗船上到底是算个客人,还是算个囚犯。
在走上船板的那一刻,清菀只觉得高兴,她高兴自己竟然真得踏上了驰骋无望海的狂龙号。在旁人眼中犹如幽冥地府的船只,如今她却安然得走了进去,怎么不叫人心潮澎湃。而她或许还能逐渐地探究出铁达穆的秘密来,这个令都国海军都甚为手足无措的男人,有关他的每一个消息都能令人振奋。
只是她刚被送入船舱不久,来还不急张望一下四周的环境,持着药箱的聆风便也踱步而来,他好看的柳眉之间皱纹颇深,似乎对她有诸多疑问。他指了指椅子要清菀坐下来,这时清菀才发现船舱里的物件大多都固定在地面上,想必是为了防止狂风波浪横扫时船身的摆动。聆风的眉头仍然皱着,但手上却是十分轻柔地替她上着药,清菀这才感觉到之前手上划开的伤口泛着丝丝的疼痛。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座礁岛上?”
清菀收回被他包扎好的双手,略略低着头,压低自己说谎的眼眸,讪讪地答道:“我坐的木筏恰巧随海浪飘到了这里。”
“你坐木筏出海?”
“这是因为……”清菀双手交缠,似乎有些紧张,“我是逃出来的。”
“从哪里逃出来?”
清菀此刻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会她总算明白,其实说谎话并不容易,尤其是在一个看似聪明人的面前,从头到尾都在说着谎话的她,但凡接错一个,便是一子错,满盘皆输。
“从……龙船上……”
“什么?”温润如玉的聆风,声调赫然拔高,不可置信。
“我、我也是没法子呀!我是清菀公主的女官,此次要陪公主一生居于玉都,可是奶娘说过我不能离开王都,否则就永远见不到家人了!所以、所以我才会趁乱逃走的……”
“你是公主的女官?那么龙船上现今如何?”
清菀微微侧过身子,被烛火映出的面容略带无奈和犹豫,半晌才轻声道:“昨夜龙船上突然冒出一批刺客,叫人防不胜防,慌乱间公主被他们推进了海里,自此龙船上便乱了套,有些护卫都跳了海去寻找公主的身影,我就是趁这个时机逃出来的。”
幽静的船舱里,被镶在墙壁上的烛火随着船身的摆动不停地摇晃着,光火的剪影也随之悠然晃动。清菀捏着衣角,仔细回想方才所说的话里是否存有破绽。而那个叫做聆风的男子虽然不再发问,清菀却也能感到那双淡然无绪的眼眸正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好像非要探究出她的秘密来。
不知过了多久,聆风终究没有再问什么,旋身一转便要退出去。此刻倒是清菀急切地上前喊了一句,神色无比真切。
“那个同心结能不能还给我?那是我最宝贝的东西。”
聆风侧着身子停在门口,顿了片刻颔首道:“我去看看。”
瞧着舱门被男子合上,清菀方浑身舒了一口气,总算是过了一关。她走到窗边,探了探夜幕苍穹,只剩下三个时辰了,她可以感觉到狂龙号正越驶越快,铁达穆已经开始行动了吗?她的时间真得不多了呢,清菀靠在墙壁上,手指摩擦着嘴唇,她必须要尽快想个办法,想出一个损坏这艘海上狂龙的方法才行!
倏地,抱胸冥思苦想的清菀陡然听见一个本不该出现的声音。
“阿紫!”
“舟含?!”
清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那个分别了片刻的男子竟然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而且是毫发无损地出现在狂龙号上!这太令人震惊了。
“阿紫,我真是对你心生敬仰了,你到底是用什么法子上的狂龙号,还让铁达穆没把你丢进牢房,而是请进了船舱?”舟含口若悬河地说着话,手脚同时伶俐地从稍大的窗口里爬进来,拍了拍衣衫瞧着清菀道,“我瞧铁达穆也不像是没见过女人啊,难道他偏喜欢你这种容貌平平的?”
危机关头也只有舟含还会说这些胡话,清菀真想直接告诉他,铁达穆喜欢的是男人,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得好,不过终究还是控制住自己心情,只是问道:“你又是怎么混进来的?”
舟含很是得意地拍了拍手,嘻嘻一笑道:“我都和你说,我和铁兄是老朋友了,他的狂龙号我可熟得很。不过虽然熟,到底不是我家的后花园,咱还是趁早脚下抹油,开溜得好。”
“不行!”清菀豁然甩开了男子来抓住她的手,眼神坚决,“我好不容易上了这艘狂龙号,怎么能无功而返?”
舟含有些上火地抓着脑袋上的头发,“小姐,您上的是贼船啊!你难道还想在这住两天不成?”
“但是他们离龙船越来越近,我怎么可能置之不理?就算是无望海上最狠的贼船,我也要放手一搏!”
“说得很好,不过你们以为狂龙的贼船是想上就上,想走就能走得么?”
舱门豁然一震,铁达穆一行人齐齐地立在门口,士气凌人,而带头男子的面容冷峻无情,一双冰寒的瞳眸在火光阴影的闪烁下,尽显杀气的寒芒。
第十八章 交易
更新时间201356 15:08:09 字数:2970
倏地,清菀便听见船舱外窸窸窣窣地响起脚步声,想来他们已经被海盗彻彻底底地给包围了。
舟含敏捷的耳朵也听出了外头的动向,随而眼眉一挑,对着冰冷冷的男子摆手示意,仿佛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般。
“原来是铁兄弟啊,数日不见,近来可好?”
身强健硕铁达穆瞧着一脸痞相的男子,又瞥了女子一眼,环胸冷哼道:“你以为派一个奸细上船就能有什么作为?哼,舟含,你今天竟然敢向海神借胆跑到我的狂龙号上,我就要你们有去无回!”
原来从头到尾,铁达穆都没有信过她所说的话,也不需要去证实她的谎言,这个男人只是将她当做一个诱饵,趁势让他使了一招请君入瓮。只是不知道当舟含出现在铁达穆面前的时候,铁达穆是否觉得十分如愿呢?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男人之间到底有多少恩怨,但此时此刻,清菀却能从铁达穆的眼眸里瞧出一股洋洋得意的快感,他是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复仇的机会?真是个对自己充满信心而傲慢的海上霸主啊。
不过这样才对,一个徒有虚名的男人是不值得她去费心思缉拿的。
清菀假意有些害怕地向舟含的身后靠了靠,唇瓣几乎不动的压着声音问道:“你一个人能逃走么?”
舟含面上挂着笑,仍是直直地盯着铁达穆,笑道:“铁老兄,我一直和你说,做人做事都不要太绝,留条后路给别人不就是留给你自己嘛。何况若是没了我,你的人生岂不是太过无趣了?”调侃的一番话刚说完,舟含装模作样地扶着额头对清菀轻声回道,“他这是瓮中捉鳖,你说我有法子逃么?”
清菀轻吐了一口气,莲步轻移,走出了交错的阴影,正对着铁达穆道:“既然我们已是穷途末路,那么就请铁船主和我做一个交易,好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身着布衣的清菀,即是面对着一船的海盗也是神色镇定,聆音于耳,丝毫不能减损她傲人的气息。铁达穆如虎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女子,小舞……她和小舞根本没有半分相似之处,真不知聆风为什么会在这个女人的身上瞧见小舞的影子。
“你有什么可以和我谈交易?”
“七彩玉琉璃。”清菀行气吐纳,朗声笑道,“我用七彩玉琉璃,来换我和舟含的性命。”
墙壁上的火烛跳了一下,铁达穆一直抱胸的手此刻放了下来,眯起的眼睛充满警戒和怀疑,可是清菀却知道,他已对自己的话,动了心。
“凭你?”
“就凭我。”清菀信心十足地微昂起头颅,“我偏是知道拿着七彩玉琉璃的那个人,定会来救我。”
虽然天羽王朝的至宝的确是铁达穆心念之物,可此刻他仍然十分谨慎,反而为了探得对方的根底,语气越发透出一股轻视之气,“七彩玉琉璃的主人不就是你的主子?一个殉了海神的人,怎么来救你?”
“公主是跳入了无望海,但是七彩玉琉璃并没有跳,公主早先便将它托交于旁人保管,而偏生巧合的是,那个旁人就是我的心上人。而我的心上人见我有了危险,自然会来救我。”
“你一个从头到尾就在说谎的女人,我凭什么相信你?”
“相信我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啊,若是信了,你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世间至宝,即是信错了,我的性命亦可随时交由你处置,何乐不为?”
铁达穆瞳眸一紧,“那么东西现今在谁手上?”
“我自然不能告诉你,告诉你了,我和舟含的命还能在吗?”清菀盈盈一笑,“所以我们来做个交易,让舟含去取,再找个公平的地点交换我和七彩玉琉璃。”
铁达穆的视线落在了舟含的身上,面带揣测,半晌又转过头,对着清菀道:“你去,他留下。”
“不行!”
清菀当即一口回绝,不想此刻倒是舟含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劝道:“你说得要是真的,就你去,回头让胖罗瘦罗替你办事就成了。你一个姑娘家,留在这群海盗中间不安全。”
“我若是有半点缺损受屈,七彩玉琉璃必然也不会完好无缺。”
这句话清菀是一字一句地说给铁达穆听的,这种露骨的警示和威胁令一直站于领袖高位的铁达穆甚为不快,嘴角冷冷一扬。
“你好像忘了,我也可以不和你做这笔交易。这世上,七彩玉琉璃不止一块,世间的珍宝也不止这一样。”
男子粗狂的手掌随意一翻,就见他的手掌上握着一颗罕见的黑珍珠,听说这是深海之处才能寻到的宝贝,即是一生行于汪洋的老渔夫都未必都见过一颗。何况铁达穆手上这颗黑珍珠光泽透亮,大如鹑蛋,即是在都国的王宫中也十分稀有。然而男子只是手掌一握,这样珍贵的物件便化成了从他指缝中洒落的尘土,消失殆尽了。
“那么你就杀了我们吧。”
清菀向前一步,面上无笑,轻灵之音仿佛此时此刻她就愿意将自己的性命献给铁达穆。
“但是我可以与你作保,若我死了,那么这世间唯一一块流连在外的天羽王朝至宝,七彩玉琉璃,也一定会从此飞灰湮灭。”
须臾,清菀又微微笑了起来,恰有其事地回忆道:“说起来,天羽王朝的防范很严密吧?那么多人窥觊的珍宝,数十年来却从不曾被人盗取过呢。”
危险而紧密的气息凝结在两人之间,舟含几乎能感觉到铁达穆身上逐渐散发出来的杀气。舟含咽了口唾沫,瞥了一眼高唱厥词的清菀,这可真是个不要命的小姑娘啊,就算是他,也不会在和铁达穆保持如此近的距离时同他唱反调,他可是见识过这个男人动气怒来的样子,地域不分、六亲不认,和翻天海啸没有什么差别。上次他不过多开了一点点的玩笑,铁达穆气得不仅毁了狂龙的甲板,狂扫的怒气还半点不顾地伤了他的自己人!
正当舟含想着如何开口化解对方频临边缘的暴怒时,却不想那个外表冰冷的男子森森开口道:“三天,三天后我独自带这个女人到那座礁岛上。舟含,如果你没有把东西带来,那座礁岛就是她的坟墓。”
铁达穆说罢转身就要走,舟含倒也立即反应了过来,强烈反对道:“等等!我还没同意呢!开什么玩笑,让她留在你们这群男人堆里,不是羊入虎口?!我不同意!”
清菀眉头一皱,心想总算说服了外人,怎么自家人又闹起了内讧。
“都说我不会有事了。”
“不行!还是按照我的计划,让胖罗瘦罗去办,我怎么能对不起韩兄弟?”
“你啊!”清菀有些气急,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见舟含始终面目坚定,横竖不愿听从她的劝阻。清菀一咬牙,心想这时候也只能对不起铁达穆了,压着声音道,“我可是在保住你的清白。”
舟含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姑娘,到底是谁保谁的清白?”
清菀偷瞧了旁人一眼,一把拉过舟含,附到他的耳边,轻语道:“铁达穆喜欢男子。”
清菀附耳之语道得极轻,犹如蚊蝇,可舟含吃惊高喝的音调却令在场之人无不听得清楚明白,尤其舟含还不要命的指着当事人,点名道姓。
“铁达穆!你、你、你竟然喜欢男人?!”
顿时,船舱万籁静寂,所有人霎时连呼吸都不敢。
直到“砰”得一声巨响,船舱的舱门豁然在铁达穆阴狠的眼眉中崩裂开来。
“你再说一遍!”
一声怒吼,震耳欲聋,几乎把整个狂龙号都吓了个魂飞魄散。清菀更是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半晌才敢偷瞄了血管膨胀的男子一眼,讪讪道。
“我也是听你手下人说的……他们说你不喜欢女人……”
铁达穆咬牙切齿,“谁?!自己先出去领一百鞭!”
船上并没有人应答,可是除了铁达穆身边的聆风,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即是跟了铁老大那么久,大伙还是受不住此刻男子身上所弥漫出的阴冷怒气。
只是船舱里,剩下的四个人皆是一动不动,似乎相互对峙着,不知过了多久,道出这个惊天秘密的清菀缓缓放下了双手,偷瞄了一眼门口的男子,心想这事算不算平缓下来了?可惜,眼睛方对上铁达穆阴狠的瞳眸,清菀便冷得一颤,方知道自己竟一直被他如斯瞪着,慌忙间,不住又低下了头去。
说到底,有些私隐被当众揭露开来,的确令人难堪,何况他到底是一船之主,难免有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