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已经是一个被他定了“滔天大罪”的“罪人”,自然也没有资格和勇气与他顶撞,就此,车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我的耳边只有车子行驶中发出的引擎声和呼呼的风声。
车子出了中环,又上了外环,然后朝着松江方向一路驶去。我虽多年没有回来过,可还是知道这条路是通往哪里的。他是要送我回家去。回家,确切的说,是回我曾经的家,他现在的家,他们何家母子居住的家,那个我万般不情愿回去的家。
其实我并不想回去,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看到他们何家母子的嘴脸。虽然周何两家的恩怨已经随着老爸的离世而终结,但是再见到他们,始终会让我想起那些并不愉快的往事,他们的面容都在时刻提醒着我,我的老爸,是因为这对母子而永远的离开了我。
令我觉得羞于启齿的是,面对盛怒之下的他,我却没有勇气提出自己的抗议,没有勇气再反抗他的任何决定。我只能阿Q似的安慰自己,不过就是去那里住一个晚上,又不是慷慨赴死,何必太过纠结在意?
只是,太过讽刺了一点,怎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就要成功的离开了,可偏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兜兜转转的逃避了这么多年,现在,一切都被打回了原形,又兜回到了原点。老天爷,你不是在故意耍我吧!
脑子里乱哄哄的想着许多事情,想着刚才自己做出的自搬石头砸自己脚的傻事,越想越觉得后悔、懊恼、茫然和头大,忍不住掩面长叹,哀号了一声。他在前面听见了我的哀号声,头也不回的冷然道:
“自作孽不可活。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半点怪不得别人。你最好祈祷大卫能搞定那些媒体,只要明天的报纸上不会有你的新闻,我们一切都好商量。要不然……”
“行了,行了,别说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把我惹出来的烂摊子给你收拾好了再离开的,从此以后再不出现在你面前给你添堵。你放心好了。这样总行了吧?”
我无比厌烦的打断了他的话,他又再次沉默,只是将车开的更快,简直象是在贴地飞行。我有些心慌,连忙抓紧了车把手,拉过保险带系上,伸长了脖子,倾身向前,朝车子仪表盘上瞄了一眼,不禁吓了一大跳。
他居然把车速飙到了一百八十多码,而且看那根小小的白色指针,好象还有继续向右的倾向!他以为这里是赛车道么?就算你是中天未来的掌门人,财雄气粗,有权有势,也应该以身作则的做一个守法遵纪的模范公民,不该太不把头顶上那一个个摄像探头当一回事吧!真打算要拿巨额罚款给交警部门当做人家的年终奖金么?
深更半夜的发什么神经,车子开这么快,还不系安全带,他这是想找死啊!可以,你要死我不拦你,可问题是,我还没活够,我还不想死,你别拉着我和你一起找死啊!
我使劲的拍他的座椅,一边拍,还一边大声的叫道:
“喂,喂,你干什么把车开这么快,很容易出事的!你还不系安全带,这样多危险,你开慢些,开慢些啊!”
他不理我,反而故意和我唱反调,脚下的油门踩得更欢实,车子真的象一架小飞机似的飞行在地面上,那种“呼呼”的风声在我的耳朵里听来,无疑和地狱里来的催命曲差不多。眼看着那根白色的指针一下子蹿到了二百码,我的心跳得几乎要从喉咙口里飞出来,登时伸出双手死死地抱着副驾驶座的座位,吓得连声音都变了:
“何绍群,何绍群,你,你疯了啊!你要干什么?这么飙车要出事的,要出事的!快点快点减速,减速啊,你听见没有?!”
可能是我带着哭腔的声音触动了他某根恶质的神经,他终于不再沉默,而是口气凉薄的悠悠抛了一句话出来:
“知道害怕是什么感觉了吧?味道怎么样?失控的疯狂感觉很刺激是吧?”
此刻的我,基本上处于两脚发软,两手僵硬,神智一片空白的状态,他说的那句话,过了好几秒钟后我才反应过来。我知道,他一定是故意这么做来吓我,警告我的,以此来威胁我一定不能再给他找麻烦,一定要安分守己。以我过去二十多年对他的了解,他是一定要把我吓到哇哇大哭才能解他心头恨的。
“疯子!”
实在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汇才能准确的表达出我现在的心情,我只能从自己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丢给他,然后再用充满怒火的目光死死盯着他的后背,最好能以眼神杀死他。
他很无所谓的耸耸肩,从后视镜里轻描淡写的瞥了我一眼,对我的凶狠眼神丝毫不以为意,凉薄的口气依然不变:
“多谢夸奖。如果你继续给我闹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我保证我可以让你感受到更疯狂、刺激的感觉。你最好相信我的话。”
他那充满威胁语气的话都可以这么轻松的从口中说出来,就象在聊天气和家常一样随便,而我居然也为此害怕到头皮发麻,真是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欲哭无泪。为什么自从他长大之后,我和他打的每场战争,总是要败在他的手里。难道我真的就无法战胜他么?
想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满肚子的不服,朝他抗议道:
“我知道你为中天的名誉担心,可是,我不觉得自己说的那些话有多么严重,也许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也许现在大卫已经把事情都搞定了,也许明天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也许一切都能象我预想的那样顺利。明天究竟会发生什么,现在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又何必这么针对我?”
“也许,也许,也许?排比句式?你是在向我炫耀你的中文功底很好是不是?恕我直言,你实在是天真到让我觉得愚蠢!能安然活到你这把年纪,简直就是上天垂怜!”
他又在咒我了,可我已经没有了力气再与他打嘴仗。我抱着座椅呆呆的沉默着,他也不再说话,车厢里的气氛显得异常僵硬。不过,我却明显的觉得车速在一点点的下降,最后恢复到了正常的速度。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车子开进了一个幽静的别墅小区,东绕西绕的兜了几个圈后,停在了一栋三层上下的别墅楼前。
我楞楞的看着这栋别墅,前尘往事全部浮上了心头,难堪承受,一时之间竟恍惚起来,完全不记得要下车。他大步绕过车头走了过来,打开车门,伸手将还在怔忪的我一把拉了出来,一点都没有怜香惜玉的绅士风度,更不拿我当他姐姐那样尊重。
我脚下穿着细细的高跟鞋,哪里禁得住被他那样用力的扯来拽去,也跟不上他的步伐,脚下一崴,趔趄了一下,差点要跌个跟头。他显然也没想到,一惊,下意识的顺势在我胳膊上一托力,借了点力给我,我连忙抓着他的手扶正了自己的身形。
心有余悸之余,我拍着心口,长舒了一口气,刚要抬头看他,向他道谢,就听他冷冰冰的对我说道:
“不会穿高跟鞋就不要穿,画皮难画骨,你就是穿了,也没有那种女人风情!”
这小子的嘴巴怎么会这么坏?怎么有嘴巴这么缺德的坏小子?他泡女人的时候也会说这么难听的话么?难怪到现在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活该当一辈子和尚,不招人待见!
我在心底里暗暗地诅咒着他这辈子都没有女人缘,很是忿忿不平的瞪他,将已经到了自己嘴边的感谢话立刻吞了回去。飞快的从他的手掌里拿开我的手,斜着眼睛白了他一眼,不愿意再搭理他,熟门熟路的独自朝着大门方向走去,顺便非常故意的将这段不长的路走得摇曳生姿,风情万种。
我才没走几步,就听见他从后面快步走上来的脚步声。有些急促,似乎还带着些风,他赶上了我,并且超越在了我的前面,根本不看我,就象是对着空气在说话一样,对我下达着不容辩驳的命令:
“你最好祈祷大卫搞定了你的事,不然,从这一刻开始,只要你在上海呆一天,都必须给我回家住。不管你是不是把这里当成你的家,也不管在你心里,我们是不是你的家人,你都得给我乖乖回来,直到你把对中天造成的负面影响全部消除为止!听到没有?”
我撇撇嘴,心里腹诽连连,可却没有胆量当着他的面说出那些话来。他见我沉默,以为我不同意,立刻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面色严肃的瞪着我。我没正面回答他的话,自顾自的从他身前走过,只是说:
“大卫一定能帮我搞定的,我相信他的能力。我一定不会留在这里麻烦你们的。”
他冷冷的一哼,在我身后淡然道:
“是么,那我们拭目以待!”
、第 12 章
说话永远都不要说满话。
这是老爸在世的时候,一直告诫我的。我从小就爱说满话,打包票,喜欢信誓旦旦的把话说到死,完全不给自己留半分转圜的余地。为此,我不知道吃了多少亏,下不了多少台。
本来人若想要改变自己的个性,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碰上我是个顽固不化的执拗分子,哪怕为此碰壁、丢脸了不知道多少次,可依然还是改不了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个性。
老天爷好象也是故意每次都要给我洋相出,说来也奇怪,只要我一说满话,事态总是朝着我最不愿意见到的方向飞速的发展,连让我自圆其说,自找台阶下的机会都没有,自己种下的恶果只能自己吞,下场绝对的悲催无比。
过去的二十多年时间里,我每次和何绍群较劲,被他欺压的惨了,心里气极,忍不住就要朝着他跳脚发狠话,信誓旦旦的发誓一定会如何如何对付他,一定会如何如何的战胜他,恨不得他因此气得吐血而亡。
而他似乎摸出了我身上有这么一个奇妙无比的规律,只要见我一赌咒发誓的说满话,他就格外兴致勃勃的等着看我出糗,根本对我的诅咒不当一回事。结果,那个规律屡屡在我身上无比神奇而准确的应验,而他,从小到大,不知道看了我出多少次的洋相。
按理说,我应该很小心的提防自己千万不要在生活中再说出一句满话,可是,很不幸的是,我的自控能力实在太差,一遇到心里发急的事情,或是被什么人给气着了,嘴巴就好象是管不住了,自动自觉的就从嘴里溜出来一句又一句的满话,不管是刀山还是火海的跳得格外勇敢起劲,早把自己定下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等清醒过来之后又会悲剧无比的发现,我又摊上倒霉事了!
所以,现在,我看着桌子上摊了一台面的报纸、杂志,埋着头躲在一份全彩、铜版纸印刷的娱乐杂志后面,咬着下唇,满脸苦相,心里恨得就想出去买块豆腐直接撞死。怎么又是这样?买彩票的运气也不会象我这样准吧,次次都中!
“记得今天晚上要回家。”
何绍群平直无波的声音悄然出现在我的身后,吓了我一大跳。我连忙坐直了身体,还刻意抬起了下巴,让自己在他面前显得不要太颓败,就算又让他看了我的好戏,也至少还能保有自己一点点仅剩的尊严。
我看着他翩然从我身边走过,一边整理着自己的领带和袖扣,一边拿起了桌上的报纸,姿态优雅的坐在了我的对面,很是安然的边看边吃起了早餐。
道貌岸然的小人!伪君子!看我成为了困兽,现在你心里一定乐得开了花吧!
我心里恨恨的叫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瞪他,瞪得两眼发酸,眼泪都快跑出来了。可最后,又能怎样?这些事情不都是我一手搞出来的?被我寄予厚望的大卫搞砸了,悲催的我也倒霉了,不但短期内一定无法离开中国,回到我盼望的平静生活中去,而且,最重要的是,还必须要留在这里,成天做出一副与何家母子和乐融融的假象来平息大众好奇的猜测,弥补因此可能对中天集团的整体形象带来的未知影响,直到人们彻底淡忘了此事。
实在是太悲剧的事情了,我和他们何家母子的身份,在老爸去世之后,就已经够尴尬的了,本来就是不适合多见面,现在倒好,不但要再住在一起,而且还要亲亲我我的当众上演亲情戏码,这让我情何以堪,这让我情何以堪啊!?
“我实在不想住在这里。你给我另找一个地方,行不行?我会努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直到外界不会再猜测中天可能要分家。你看好吗?”
已是笼中困兽的我,知道大局已定,我的大势已去,目前形势对我不利,所以也不再妄想能挣脱牢笼,重回自由身,但基于人道主义精神和日内瓦的“战俘公约”,怎么也能要求一下自己住的牢笼稍微舒服一点,至少不会让我度日如年那么难熬吧?
他连头都不抬的立刻一口回绝了我,彻底击碎了我心底里残存的几丝期望:
“你这么做,等于亲手送上自己的把柄给那些无处不在的记者去调查,后果会怎样,你心里应该比我还清楚。所以,你想都不要想。还有,我要提醒你,虽然我妈去了普陀山静养,她不在,我们两个可以不回家吃晚饭,但我的作息时间还是很正常的,基本上每天晚上十点我会让叶管家锁门。你若不想每次因为翻墙而被保安抓住的话,就给我乖乖的准点回家。乱七八糟的夜生活暂停,等风头过了随你怎么折腾,我才懒得管。”
他说出这种带有命令式口吻的话,让我顿时怒了,他这算什么?对我下命令?难道我是他的佣人么?凭什么我要听他的?连我的作息时间都要管,老爸在的时候,他都没管过我,现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异姓小子,居然管起我什么时候回家了?做梦吧!
“喂,何绍群,我应该不用什么都听你的吧?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从属关系,我肯跟你回来,委屈自己住在这个我不想呆一秒钟的家里,不代表我向你屈服,我只是觉得自己昨天做的事情是有些过火,我想为此补救而已。
况且,名义上我还是你姐姐,这天底下哪里有弟弟和姐姐这样说话的?没大没小!我都不管你在外面风流还是下流,你就不要来管我什么时候回家!我高兴几点回来就几点回来!”
我差不多是拍案而起的朝着何绍群喊出这些话,等我喊完那些话的时候,我还是有些佩服自己的,觉得我很有勇气,因为我敢于向“恶势力”反抗了。
“哐啷”一声,他将手里的刀叉扔在了碟子上,清脆的瓷器与铁器的碰撞声让我心里有些发怵。看情形,我的话大概惹恼了他,可我还是竭力让自己镇定的看着他,抬高了下巴,让自己表现得就象是个桀骜不驯的公主。
他抿着嘴看着我,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