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一句话,已让周云贵打了个冷颤,明湛何止不简单,他也跟明礼打过交道,俩人完全不是一个级别。明湛一句话全让周云贵陷入两难,周云贵到底老辣,笑道,“这都是应该的,算不上什么,倒叫王爷记了许多年,真是折煞草民了。”
“父王常说先生视虚名为浮云,虚怀若谷,果然真名士自风流,我看永杰行事坦荡,颇有先生之风。”明湛笑着一抬手,“说了这些话,先生尝尝这茶。”
其实真的没说三句半,可周云贵很久没这种疲倦的感觉了,当初他新接家主之位,立足未稳便遇云缅之战,眼光独到的他决定要给王师捐粮饷时,族人多有不同意,周云贵费尽心力才说服了诸多族人,今日竟让周云贵又有了当初的压力。他的确需要喝口茶歇一歇,茶一入口,周云贵便道,“没想到世子也喜欢潽洱。”
“我对茶并无研究,”明湛向来平易近人,他笑眯眯的,闲聊一般,“听人说潽洱是年份久了才好喝,以往在帝都,每年清明雨前,贡了新茶,皇上赏赐下来喝起来也就那样吧。其实叫我说,虽然潽洱在帝都的名气不如龙井、碧螺春大,不过,潽洱有一样好处,就是我刚说的,年份越久的潽洱越是珍贵。像绿茶、红茶则要掐个鲜儿才味儿香。我们云南与西藏相临,西藏人多食奶、肉,潽洱味儿浓,解荤腥,更适合藏人的脾胃。”
“世子说的是。”
明湛微笑,“我让子政送了些好的潽洱给藏汗和活佛,子政还没回来,不想竟先收到藏汗的回礼,有两串凤眼菩提子的手珠,是活佛开过光的,我看很是不错。虽是初次见先生,先生长者之风,我心仪已久,这两串手珠便赠予先生,愿先生健康长寿。”
周云贵受宠若惊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忙起身谢恩。
关于盐政改制的事,明湛一个字都没提,就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跟周云贵说了半天的话,又赐了午膳,待午膳过后,明湛有事,周云贵这才回了府。
虽然明湛客气的不能再客气,和气的不能再和气,全程含笑温柔,却是笑里带着刀,杀人不见血,周云贵险些给他整出心脏病。
楚家、凌家、马家都是盐商世家,向来以周家唯首是瞻,如今盐政的事,自然要来周家听听风声。
周云贵刚从镇南王府回来,落下脚一杯茶没喝完,几家人便到了。
新兄热弟的一顿寒暄,楚言未语先笑,“还是大哥有面子,原本世子传了话吩咐咱们今儿过去的,后不知怎的,只请了大哥一人。大哥可得跟咱们说说,到底怎么着了?”
“是啊,想来世子有私下话跟世伯说吧。”凌霄笑着挤挤眼睛,一派您老可别藏私的意思。
马原是个老实人,忙道,“周大哥不是这样人,有周大哥在前头给咱们趟趟水,咱们心里也有数。说起来,咱们几家向来是同进共退的,就是老朱家也得看周大哥的脸色行事。”
周云贵一口气还没歇过来就得接着应付这些老狐狸们,心力交瘁可想而知,他叹一口气,“实话跟你们说吧,今天世子唤我过去并没有提起盐政的事。”
这话……这话……
狐狸们一同鄙视:这话谁信哪。
如今世子为啥事儿忙,不就是盐政么?咱们为啥都来去南,不也是为了盐政吗?
人家堂堂镇南王府世子,没事儿闲的慌找你个不认识的老头儿去说话,为的啥啊?
马原圆场道,“周大哥,世子兴许是脸皮薄,不好直接提呢?是不是隐讳的暗示什么了?要不咱们一道商量商量,别弄拧了世子的意思,就是大罪过了。”
周云贵几乎想吐一盆血出来,胸口闷闷的,“也没说啥,赏了我两串西藏活佛开光的菩提手串儿。”
“唉哟,世伯您真是低调,这还没说啥呢,都赏您东西了。”凌霄打趣,“以前朱家、蔡家、杨家、柳家去给世子请安,可没这样的体面。像杨青,家里妹妹还是王爷的侧妃呢,也没世伯您这样大的脸面。”
“咱们八大家还是要以大哥为首。”楚言笑着,心里却有计较,去谈判的朱子政还没回来,世子倒先一步收到了藏汗和活佛的礼物,这就是一种表示,看来藏边贸易重开已有十之八九的把握。
楚言道,“大哥您是有见识的,不如跟咱们讲讲,藏边贸易到底好不好做?”
周云贵闪电间已明白楚言的心思,一双眼睛利刃般扫向楚言。
楚言摆摆手,露出个无辜的微笑。他虽与周云贵兄弟相称,不过,他的位子是从自己侄子手中抢过来的,就本身而言,楚言刚及弱冠,年轻俊美,这样一笑,更添魅力,“大哥,咱们有话明说,咱们几家都算有些家底子的。藏边贸易一开,谁都想分一杯羹。大哥,盐政改制的话,世子是在帝都说出来的,不管怎么说,全天下都在看着世子呢。不改的可能性很小,自古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老话儿总有它的道理,盐矿说起来是属于王府的,只是咱们代管而已,五年时间已经过了两年,咱们就算硬着来,撑过三年,到时王府自然名正言顺的将盐矿收回,再行改制,咱们不但一句话说不上,还大大的得罪了世子,丢了吃饭的营生。”
“世子是什么人,他是经朝廷正式册封的,王爷唯一的嫡子,他的位子稳的不能再稳。”楚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继续道,“咱们得罪了他,短时间内可能没什么事,不过,就得拎着脑袋过日子,提心吊胆的图的什么。如今的税,世子要的虽然多,也不过两成,咱们就当买个平安。而且前三年免税,若是浪费了这三年,介时藏边贸易还能不能给咱们留口汤都难说。”
凌霄急道,“两成的税,这还不多!咱们弄些东西千里迢迢的到西藏,贩几个血汗钱,容易么?”扯一把脖领,凌霄黑着脸道,“我倒不是心疼这几个银子,只是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说不得如今只是试探,今天能征两成,咱们屁都不放一个,明天三成、五成的时候都有!如今咱们怕砸了饭碗,殊不知就是咱们这种胆怯懦弱,才砸了自己的饭碗!”碰上这么个吸血鬼投胎的世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凌霄不禁十分怀念大公子明礼,何其温文儒雅,一提钱就觉铜臭逼人,向来不直接谈银钱二字的,你就是送礼,也得挑着文雅的古董字画送。哪像如今明湛,赤裸裸的划出数目来,完全逼人上吊的架式!
马原接着打圆场,“小楚、小凌,咱们这是商量事儿呢,怎么你俩倒先急了眼。这可是在周大哥家呢。”
凌霄道,“我倒不是跟楚言急,只是咱们不能轻易应,这税到底是怎么个征法,得打听出个具体的方式。正因为世子是将来王府的主人,咱们更该打听清楚。”转头问周云贵,“世伯,您亲见世子,到底世子性情如何,您可知晓一二?”
周云贵听他们吵吵了半天,胸口那口闷气总算下去了,听凌霄发问,根本想都没想,直接道,“厉害。”
“有多厉害?”凌霄不死心的追问,他也算见识过一些人物。
“手段极其厉害。”周云贵正色道,“你们别低估了他,他敢动盐政,就是心中有数。具体什么样,你们去请安时就知道了。小楚、小凌说的都有道理,咱们得商量出个路数来,这税到底是怎么个征法。”
马原问,“周大哥,那接下来……”
“先不要让他们动,”周云贵不敢再来一次廷议,刚从王府出来,廷议若再对世子开炮,这种蠢事,周云贵还不会去做,“等你们去了镇南王府,咱们再从长计议。”
最后,周云贵给了这么一句话,诸人又商量了一阵,到晚上一道用了饭,便各回各家。
118、代沟
不论人们对明湛的感官如何,卫王妃的寿辰来的很是时侯。
卫王妃向来秉行低调的原则,并不准备大办,只是今年送礼的人格外多,请安的人一拨又一拨,不大办有些说不过去。
卫王妃道,“很久没这样热闹过了。”
明湛笑,“偶尔热闹热闹也不错。明天我过来陪母亲用早膳。”
“好,我让厨下备下你喜欢的菜。”
明湛连早上的廷议都没去,他请假了,然后跑到膳房,将一干厨子惊出心率不齐来。
明湛其实会做饭,虽然多年不做,大概的流程还记得。他准备一表孝心,也没自大到认为自己能做出面条儿来,面条由厨子准备,他让人切了香干、鸭丁、新鲜的蘑菇,葱姜蒜等调料。
“点火。”明湛吩咐。
厨师长几乎要哭了,哀求道,“殿下,奴才来做吧。您是干大事儿的,这些盆盆碗碗的事儿还是交给奴才做吧。”
“废话真多。快点生火。”明湛又说了一遍。
厨师长只好抢了烧火工的差使,亲自升了灶,明湛问清哪个是油盐酱醋,在一干战战兢兢的大小厨子惊恐的目光中,做了一小盅长寿面用的浇头。
味道先不论,厨师长几乎要把这盅浇头供起来,祖宗诶,世子真是个全才,若说世子四书五经、琴棋书画精通,这话谁都信,生下来就学。要说世子还略通厨艺,这跟谁说都得是天方夜谈吧。谁有天大的胆子敢去教导世子厨艺哪?
可他家世子硬是不甚流利的做了一道浇头出来。
天才哪,天才。
厨师长感动的眼眶发热,抽嗒了两下,说道,“世子纯孝之心,真是令奴才们……敬仰……”
另一个灶眼上,水煮滚后,明湛俐落的下了面,过一时,在众人仰望如天神一样的目光中,明湛吩咐何玉端着面去了卫王妃的院里。
别小看这一碗面,明湛之前也没提醒厨房,故而耽误的时间不短,凤景南晨议结束,就来了卫王妃这里,俩人正在说话,明湛过来了。
凤景南一见明湛便问,“不是说你头疼吗?”
“哦,我是给母亲准备寿礼去了。怕那班大臣们多事儿,随口说的。”明湛丝毫不以为意,凤景南虽略有不悦,卫王妃已接过话,笑问,“什么东西,还要耽误晨议的工夫,以后可不准这么着了。咱们自家人没事儿,传出去不好。”
凤景南便没多说,明湛已经整理下衣衫,规规矩矩的给母亲行礼,嗑了三个头,清声道,“愿母亲康泰长寿。”
“快起来吧。”卫王妃探身扶了儿子一把。
明湛顺势搀了一把母亲的胳膊,笑道,“我一直想给母亲准备什么寿礼讨母亲欢心,金玉古董,母亲都不缺。我特意早起,给您做的长寿面。”
卫王妃吃了一惊,忙问明湛,“可曾烫着。厨房里可不是好玩儿的地儿,热水热油的,碰到丁点儿疼的很。”
“我没事。”
侍女已知趣的去传早膳,卫王妃见明湛完好无损,笑道,“你有这份心我就高兴,这些事,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做,吩咐一声就是了。”
“那怎么一样,虽然是厨子们做的味道更好,到底是我做的,心意不一样。”明湛哄人自有一套,何况是成心孝顺讨好,又是对着向来疼他的母亲,卫王妃果然十分开怀,看向明湛的目光中俱是疼爱。
凤景南心里那个滋味儿啊,一方面,明湛的确是孝心可嘉,另一方面,妈的,难道老子就没做过寿辰吗?怎么也没见这小子给自己做碗面啥的。别说面,面汤都没一碗!
一时,早膳摆好。
虽然有南北风味儿,琳琅满目,今日却是明湛做的寿面做了主角儿。
侍女盛出面,浇上浇头,第一碗怎么说都要捧到凤景南跟前儿,卫王妃一直笑着,嘴角上扬道,“王爷也尝尝,明湛哪里会下厨,头一遭就来孝顺咱们,倒不知味道如何?”
凤景南用筷子挑了挑碗里的面条,挑了挑眉,看明湛一眼道,“我是沾了王妃的光。”
明湛笑,“母不嫌儿丑,我先把手艺练好了,才敢在父王面前献丑呢。”
卫王妃已经先尝了一口,虽比不上大厨,倒也能入口,卫王妃赞道,“味道很不错。”
若是别人做这样的饭菜,凤景南得直接赏顿板子,不过明湛初次就有这样的手艺,倒叫凤景南刮目相看,不由想这小子是不是偷偷练过了,要不怎么好端端的想起做面儿的事儿来呢。
卫王妃大喜的日子,凤景南也不会刻意给明湛没脸,何况这是儿子的手艺,自然是不一样的,凤景南点头,“尚可。”
明湛微笑。
用毕早饭,先是凤景南的侧妃姬妾来为卫王妃请安祝寿,接着是明湛带着兄妹行礼。然后,凤景南携卫王妃去前殿接受臣下的祝贺。
卫王妃再回到后面接受命妇们叩头,一应规矩排场,繁琐至极。
明湛跟在凤景南身边,虽然一应事有内务局安排,给他们八个胆子也不敢有半分差错,明湛却相当于第三主角,又是他亲娘的大寿,他见谁都得乐呵呵的,一天笑下来,险些面瘫。
不过,卫王妃发了笔小财。翻阅着登记在册的东西,卫王妃轻笑,看来明湛的位子的确是相当稳固了。
凤景南收到朱子政的请安折子,急忙命人将明湛请来同阅。
明湛正在与臣下议事,一听这信儿,猛然起身,绕过书桌时袖子带翻一杯茶水,呯的落在地上,溅了明湛一鞋面的茶水,明湛哈哈大笑,摆摆手,不以为意,“有事下午再说,我先去父王那里。”一撩衣摆,快步就出了书房,何玉陈青等人急忙跟上。
明湛几乎是小跑过去的,凤景南的书房外有几个等侯召见的大臣,见了明湛纷纷行礼,明湛笑,“诸位大人免礼。”一整衣冠,外头小太监看到世子,急忙躬身引着世子进入。
凤景南已经草草看过,见了明湛心情也很不错,笑道,“过来看看,子政已经谈妥,基本都是按我们先前商量的意思。”一点儿让步都不做是不可能的,藏汗也不是傻瓜。
明湛感叹当世人对商贾果真不大重视,否则这样的经济谈判,谈个三年五载是很正常的。接过凤景南手中的奏章,一目十行的阅过,明湛连连赞叹道,“朱大人果然是老成持重,分寸的把握的丝毫不差。”朱子政别的本事没有,忽悠人是一等一的,何况他出身商贾之家,对这些事也略略知道些。
范文周道,“按合约上说的,贸易区越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