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信道:“病了,在家修养。”说完后退一步。
归衡启见他们聊得欢,也凑过来插一嘴:“游大人往这门口这么一站,可当真迷倒不少姑娘家。也好煞煞蛮子们的威风。”游信指了指归衡启的补服:“论衣服,姑娘家喜欢仙鹤。论气质,还是不要太拘谨的好。”又若有所指地对季斐然笑了笑。
季斐然扯开衣领,用手扇扇风:“我说子望,一条扁担两头挑,不累么。”
游信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五轮八光左右两点瞳人弯了起来,没再说话。归衡启仔细打量了自己衣服上的仙鹤,两只眼睛也跟着弯了,抖两抖,站得笔直。
不一会儿,橐橐马蹄声夹着号角声响起。
城里不少人都出来了,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统统被护卫们赶到了道旁。蒙古使者带了几十车的进贡宝贝,骑着马儿风风火火地杀进城门,差点就把门口的大臣给撂一边了。
蒙古使者下了马,带头的是个大胡子。走到几人面前,先是豪爽一笑,然后冲着几人竖起了大拇指,说了一堆蒙古语。蒙古堂的侍读学士道:“他说他的名字叫答失蛮哈只卜,问我们皇帝在何处。”
游信道:“万岁爷要明儿个才抽得出时间,今天咱们接待他。”
侍读学士译了话,又把答失蛮哈只卜的话转过来:“他说他们只见皇上,其他人不见。”季斐然一听这话,挑起一只眉毛:“给他说,咱们万岁爷只接蒙古王。”
侍读学士正待说话,却被游信阻止了:“给他说,想见皇上那就请等到明日。”转过头对季斐然道:“季大人连面子帐都不会使了么。”季斐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笑了:“成,子望厉害,怎么说都成。”
游信凝神看了他许久,头一次没露出他的标志性笑容。
在侍读学士与答失蛮哈只卜交流的时候,游信又问:“御厨给使者备了什么菜?”季斐然扫了他一眼,打了个呵欠。归衡启道:“这我倒没问,无非就是鸡鸭鱼肉山珍海味。”
游信道:“麻烦归大人转告御厨,勿备虾蟹鱼等海味,蒙古族忌食这些。另外,他们很讨厌黑色,千万别从他们的衣帽上跨过,别用东西指他们的脑袋。”凑过去小声道:“蛮子牛脾气,不好惹。”
那几个使者还在和侍读学士说话,侍读学士转过头看了看游信。
归衡启惊道:“游大人好生厉害,不愧是榜眼出身。”游信摆摆手:“子望哪来这么多时间去学习番邦的东西,这些都是临时查的。”
过了片刻,几人一起送答失蛮哈只卜等人入城,游信和随他同来的翰林院侍读说要出恭,随后才到。待他回来的时候,就剩季斐然一个人还在白虎门前。游信加快脚步走过来:“季大人为何不跟着一起去了?”季斐然道:“那侍读呢?”
游信笑道:“估计是上大号罢。”
第 10 章
游信去邀请几个蒙古使者共进晚餐,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把他们说服了。既然是外交,肯定少不了季斐然的事儿。当初皇上让他当礼部尚书有两个原因,其一即是其谈吐不俗,与他交流过一次的人往往在数年后还对其记忆犹新。
可是这一次季斐然却失常了。整顿饭除了吃就是喝,也不正眼儿看蒙古使者一眼。好在游信说的话都挺中听,否则那几个彪形大汉定会患上和万岁爷一样的病。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公公高声呼唤:“皇上传礼部侍郎晋见。”
季斐然一直在喝酒,一听到这公鸭嗓,眼皮一翻,在宴席上就跳了起来:“给皇上说,斐然马上去陪他~~睡~~~”归衡启的手一抖,筷子落餐桌上。蒙古使者听不懂他说的什么,立刻去问那侍读学士。
游信使了个颜色,侍读学士立刻会意地点点头,对蒙古使者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话。游信眉头微蹙,匆匆扫了一眼侍读学士,顿了顿,站起来握住季斐然的手:“斐然,回去先歇着。”说完,朝几个使者点点头,搀着季斐然走到了门口。
此言此行愣是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落了筷子。
归衡启早没了筷子,只好脸部抽搐。
走到门口的时候,半侧着身子,让季斐然靠在自己肩膀上。屋里的人都直了身子往外看。季斐然跟无骨鸡似地倒在游信身上。那公公小声道:“万岁爷只说叫季大人撤离,不用去找他。”游信叹了一口气:“你进去给归大人说,我送季大人回去,一会再来。”
游信脱了两人的补服,反着穿上,扶着季斐然往尚书府赶。没想到季斐然看去瘦瘦一条,实际挺沉。一路上两人没少被人议论,也只能硬着头皮走。
“王八蛋。”走到尚书府附近时,季斐然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声音还挺大,好在周围没什么人。游信放慢脚步,抿了抿唇,小声道:“谁是王八蛋?”
季斐然用力去推他,醉醺醺地说:“就是你~~这王八蛋。”游信轻轻一笑:“为何我就是王八蛋了?”季斐然胸脯挺起,似乎想呕,浓浓的酒味飘出来:“因为你说要回来,可是你没有,所以~~你就是王八蛋!”游信沉声道:“我是谁?”
季斐然翻了翻眼皮,最后还是闭上了,走得摇摇晃晃:“齐祚你这小兔崽子,连自己名字都忘了,小兔崽子!”
游信身体一僵,停下了脚步,把季斐然推在墙上。季斐然头一歪,倒在了他的手臂上,身体往下滑去。游信连忙接住,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动了动眉毛,咂了咂嘴。
游信凝神看着他许久,推了他一下:“季大人,醒醒,到家了。”季斐然皱眉,把头别了过去。游信把他的头拧过来,轻拍了两下:“季大人,季大人。”
季斐然已经完全睡死过去。
游信没再叫他,锁眉盯着他的脸看。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捧住他的头。犹疑了一下,还是垂下头去吻了他。
季斐然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游信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抱住季斐然腰的手微微发颤。用舌轻轻挑开他的唇瓣,有些羞涩地往里深入,却被季斐然的哼声打断了。
倏然将季斐然推开,迅速晃晃脑袋,深呼吸几次。待平静下来以后,扶着季斐然走到尚书府门前,用力扣了几下门环。
将季斐然送回家,游信又赶回去接待蒙古使者。一桌子的人见他进来,咽唾沫的咽唾沫我,干咳的干咳,反正没一个反应正常的。游信微笑着坐下,颇有礼貌地问道:“各位谈到哪儿了?”没人回答。
隔了一会,归衡启才道:“谈到蒙古王送的宝贝了。”
游信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哦?就是他们来的时候带的那几十口箱子?”归衡启道:“嗯,他们说明天要一件件展示给皇上看。”游信点点头,转头对侍读学士道:“你给他们说一下,皇上准备让穆兰公主与蒙古王和亲。”
此话一出,又是掉了满桌子的眼珠子。
穆兰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刚满十六,容貌自可倾城,名满天下。
那几个蒙古使者听后,都惊得手忙脚乱,连连点头,说了一大串话。侍读学士道:“他们说,遇到这么重要的事,要先通知蒙古王。”游信笑道:“你们派个信使去罢。皇上以及微臣在这里静候佳音。”
折腾了两三个时辰,蒙古使者离开了。游信神情凝重地坐着,俩眼直盯着一个地方看,纹丝不动。归衡启瞧了他一眼,试探道:“游大人,在想和亲的事么。”
游信眨眨眼,迅速抬起头来:“是。”末了又补充一句:“在想穆兰公主和亲的事。”
归衡启夹了一块羊肉塞到嘴里:“我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的,游大人真是‘为国捐躯’哪。”游信道:“什么为国捐躯?”
“真看不出来,游榜眼也有反应不过来的时候。方才季大人又做了傻事,要不是游大人出来混淆视听,估计皇上的清誉就这么给毁灭喽。”说完还禁不住轻笑了几声,“哎,我跟了季大人这么几年,他的脾气我还没能彻底摸透。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凡事只要与振威将军沾了点儿边,他定会反常。每次我都会给他吓得魂不守舍的,呵呵。”
游信点点头,又陷入了沉思。归衡启一边嚼着肉,一边喃喃道:“这羊肉还挺耐吃。蛮子的口味也算凑合。”
翌日,季斐然很不幸地误了早朝。季老爹火气冲冲地跑到他的屋子,把他从床上拽了下来:“我真想把你给丢出去算了!你昨天晚上又给我闹出什么洋相了?!”
季斐然没弄清个所以然,就被季天策提了鸡毛掸子狂抽一顿。
原来早朝上公布了几条比较震惊的消息。首先,皇上与蒙古使者会了面,且初次定下蒙古王和穆兰公主的和亲;其次,礼部侍郎季斐然因前日之事被贬,调到内阁当学士,官拜从二品;再次,翰林院侍读学士游信因立大功升迁,调到内阁担任大学士一职,官拜正一品。
第 11 章
季天策把早朝发生的事全告诉了儿子。原本季斐然出了这么大的糗就已触怒龙颜,外加不上早朝,皇上差点就罢了他的官。游信说,皇上,蒙古人原本是听不懂季大人的话的。
皇上思虑了许久,最后降了季斐然的级,斩了蒙古堂的侍读学士。
季斐然道:“那侍读学士犯了什么错,竟要处以极刑?还有,子~~游大人又是从何而知是侍读学士说的?”季天策叹了一口气:“游子望绝非池中之物。你以后和他相处要小心了,看他样子也就二十来岁,我还未见过如此能忍的年轻人。”
季斐然丈二和尚了:“他忍什么了?”
“他精通十来种少数民族的语言,并且对这些民族的风俗习惯了若指掌,包括蒙古族。可是你看人家说出来过么?哪像你这杀才,懂点芝麻尖儿大小的东西就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成不了大器!”季天策手里还拿着鸡毛掸子,又在季斐然身上捅了一下。
再经季天策一说,季斐然才明白了,皇上前几日召见游信是有目的的。
与番邦停战后,社稷安宁,五谷丰登,人物康阜。可近几年,蒙古那边又开始蠢蠢欲动,皇上为此头疼了许久,问游信有何想法。游信提议实行怀柔政策。皇上没做答复,只叫游信也去接待蒙古使者。
后来游信从翰林院挑了一个侍读陪他一起前行,听到番邦使者与那侍读学士的对话后,立即叫侍读送了蜡丸帛书给皇上。皇上看了以后大惊,最终还是把女儿给卖了。
季斐然道:“蒙古使者说了什么话?”
季天策道:“这事就我和刘虔材他们几个老头子知道,你可不要乱说。据说他们谈话的时候提到了进贡的宝物,压轴的箱子里装的是十来把兵器。”
季斐然愕然道:“那几个番子真是肥胆了。”
季天策道:“是啊,否则皇上大概不会这么急就定了和亲。要除掉那几个番子容易,可是这样一来,朝廷里的和国界外的一起翻脸,就不那么简单了。那蒙古堂的侍读学士到死都没肯说一句话,不过估计皇上心里也该有底。”
季斐然想起了游信在白虎门前对他说的话,突然觉得背上凉飕飕的,给人刮了骨似的。许久才喃喃道:“爹,游信哪有什么城府,我看他也是个胆肥的。”
季天策又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你有资格说别人么?人家不到一年就从个小小五品官跳到了正一品,你呢?不但没进步,还给贬了!”
季斐然不说话了,只替游信捏把冷汗。游信居然把侍读学士的主儿都告诉他了,这算哪门子的城府。倘若他现在去找常及谈一会儿,再笼络几个大臣,游信百分百升天当神仙。这年头,谁的胆子都肥了。常及坐不住了,番子耐不住了。
游信也疯了,居然敢去踩常及那个老狐狸。
季天策想了想又道:“话说回来,朝廷里有人说游信和你关系不简单,是靠着你爬上去的,又说利用你以后就翻脸不认人。我听了差点给气死。”
季斐然摸了摸下巴:“嗯,游大人确实颇有几份姿色,我不是没想过。”
话没说完就被季天策给打叫出来。季天策怒道:“你与他才见过几次面,若不是你平时行为不检点,人家会怀疑到你身上么,给我好生反省反省了!!”季斐然笑道:“我和皇上都有那么一腿儿,多个游大学士又何如?”
下午,尚书府派人买了一捆鸡毛掸子。
晚上季斐然去拜访游信。开门的是管家,学士府上热热闹闹的,季斐然问去的是什么人,管家说都是朝廷上的官员。季斐然道:“常大人在么。”管家道:“主子和大人们聊天时提到常大人,说他还在病假中。”
季斐然点点头:“你给你们主子说一下,季斐然找他有事。”管家点头,季斐然又道:“慢着,只给他一个人说。”管家应声进屋。
没多久游信就出来了。见了季斐然,把手往里面一摊:“原来是季大人,快请进来坐。”季斐然迟疑了一下,垮入门槛。
一进大厅,所有官员都呆掉了。季斐然拱手道:“各位大人好,斐然也来混口酒喝了。”众大人们的目光先是停在季斐然身上,再看看游信,又看季斐然。最后都笑着欢迎他。忽然人群中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要不咱们先走罢,人家两口子要好好庆祝呢。”
说话的人竟是凌秉主。凌秉主双颊微红,一双吊梢眼已蒙上醉意,看着季斐然痴痴地笑:“咯,游大人相貌好,人缘好,脑袋好,酒量好~~榜眼郎变内阁首辅,天子面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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