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唐门时正值清晨,我下了马车径直走上唐门门前的吊桥,绯墨在我身后要跟上来,却被人拦住了。
我回看了唐门的守门弟子一眼,他恭敬地对我说:“凌姑娘,掌门请您一个人进去。”
绯墨放心不下,非要和我一起进去。我让她留在原地等我,只须进去问问云霁便出来。她被唐门的人挡着,委实也不能跟着我,只有在马车上看东西。
我在唐门好歹也待过一段时间,过了吊桥之后也算是轻车熟路。我爬上唐门大门前长长的楼梯,看见一个金发碧眸的胡姬站在门口,脸上蒙着一层薄纱。
这是当初我与谢岚为寻找引魂灯,一路寻到一座边陲小城。那时候,这胡姬便在小城里唱歌,歌声曼妙犹如天外之音,后来才知道这轮大漠的明月也是云霁的人。不但是云霁的人,还是十三盟里的人。
实际上,自从那次云霁在唐门夺权,我为了唐雨微赶来唐门见过她一面后,已经有整整五年没见过。五年的时间,没让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恍惚之间我仿佛回到初遇她的那个夜晚。
夜风徜徉,胡音阵阵。
只是人间事哪能处处如愿,万般不顺心,也作后世的一点谈资。只须最在意的那桩遂了你的意,便就算是没在滚滚红尘里白走一遭了。
胡姬对我屈了屈膝,面纱后绽放一个微笑:“凌姑娘,盟主令我来迎你。”
“那便有劳了。”我对胡姬点了点头,她莲步轻移,不急不缓地走在前面。
我们一路无话,她也只充了个引导的人,到了云霁殿前才冲我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拐角处。
殿门大开,我一抬眼就看到云霁站在大殿中间看着我,目光平静似一湖秋水,并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泛起丝毫涟漪。我站在殿外始终迈不开脚踏进门去,大殿的门槛就像是我们的分界线。一人在明,一人在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走到一起去。
但为了谢岚,我必须来唐门,见云霁一见。
“上次我在青城山说过‘后会有期’的。”云霁弯了弯嘴角,一步步向我走过来。
其实他和唐雨微一样都适合笑,他们一笑起来就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以前唐雨微经常笑,那种笑意能传达进我的心里。云霁则时常沉郁,像是高山雪岭上凝出的一朵冰花,令人迷醉的同时,却感受他传来的透骨寒意。
他走到我面前,伸手拉住我的手,牵着我往殿里走:“阿凌赶了一夜的路,应该累了吧,先休息休息。”
我停下脚步,挣脱开他的手掌,他回过头来耐心地望着我。
“云霁,我师父可来过唐门?”我着急地看着他的眼睛,一个人可以说谎,但他的眼睛不会骗人。
“没有。”云霁的眸子动了动,心平气静地回答我。
“云霁,你说谎,他来过唐门。”
云霁转过身去,我几步追上去。他突然回身扬出一阵粉末,我猝不及防之下来不及屏息,吸入了一些粉末,意识马上模糊起来,倒下之前云霁扶住了我,在我耳边轻声道:“阿凌,睡吧。”
他的话音落下,我眼前一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唐天行就死在这殿里,这一睡竟梦到了他。只见他混身是血,胸口还插着一把匕首,眼睛睁得大大的,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我走过去探他和鼻息,他已经没了呼吸。我正要离开,他却忽然活过来,一把拉住我的脚,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被瞪出来:“杀了他,替雨微报仇。杀了他,替雨微报仇!杀了他……”
我一惊,踢开唐天行。他忽然不见了,朦胧之间我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一开始只听得到那声音有些低沉,始终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后来渐渐清晰起来,才知道是云霁。
“阿凌,你想不想唐雨微了?你是不是宁愿让我死,把唐雨微换回来呢?”
我睁开眼睛后,却不见了云霁的身影。
胡姬坐在床头,见我醒了便说:“凌姑娘,盟主已经把你体内的残毒清干净了。”
“云霁呢?”
胡姬站起来,说:“盟主去寻一个朋友,让姑娘在此处候上一候。”
我在云霁殿里等了整整一天,也没等到他回来。没有他的命令,殿外守着的人也不肯放我离开,我只能这么枯坐着。直到第二天黄昏,他风尘仆仆地出现。我一见他马上跳起来,想要从他嘴里得知关于谢岚的无论什么消息。
他胸有成竹,断定我不会轻易离开:“阿凌,我带你去万毒谷见一个人。”
他带我去万毒谷,没见那人之前,先到了座坟前。那坟仅是一个鼓起的小土包,前面树了个石碑,看样子是新挖的,不知道里面埋了个谁。
云霁站在坟前,抚着那墓碑,说:“以前我在这里替你建了个假墓,后来你回青城山。我觉得人既活着,也不好留个墓咒你,便命人把它毁了,又给人挖了个新坟。”
我一心全挂在谢岚身上,耐着心思听他说完,便催促道:“云霁,我师父到底在哪里?”
云霁叹了口气,蹲下身抚了那墓碑一会儿,终于走到我前面去:“跟我来吧。”
他在前方大步流星地走着,我小跑着才能追上他。最后竟爬到一座悬崖上,悬崖上没有任何人,我警惕地看着云霁:“云霁,你这是要带我看谁?”
云霁径直走到悬崖边上,又招手让我过去:“阿凌,你看看这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上班站了一天,感觉脚板都要断了OTZ吃完饭回来晚上八点多,感觉什么事情都不想做了……
、万毒谷
云霁不会把谢岚……我闻言一惊,根本不敢往下想,急急冲到悬崖边上,脚下一滑险些滑了下去。
云霁如一株青松般,牢牢地扎根在崖边上,伸出手臂扯住我:“阿凌,可要小心一些。”
我才发现崖边垂着一些白色布条。这些布条的一端绑在几棵树的树身上,另一端垂向悬崖底下,全都紧绷着像在承受着什么重物。
我咬着牙关,努力探出身体向崖底下望,也只能看见一个类似蚕蛹的东西,根本看不见蚕蛹里包着的是什么东西。
“云霁,你不要告诉我,你把谢岚绑成这样!”我看着云霁风清云淡的神情,心中顿时生起股怒意。
云霁没有回答我,而是走到我身后,伸出只手揽住我的腰,示意我再往外探出一些:“阿凌,你可看清了她是谁了?”
“秦婉儿?!”我借着云霁的力气,又往外探了探,看见一个女人被横着挂在崖壁上,嘴里塞着白色的布条,全身除了头部都被绑得严严实实。
秦婉儿本来紧闭着双目,听见有人叫她名字,就虚弱地睁开了眼睛。一见到夕阳的余光就“呜呜”地痛叫了起来,她拼命地挣扎,那几棵树都被她挣得颤抖起来。我这才发现她整张脸被晒得通红,活像一只被煮熟了的虾子。
云霁揽住我腰的手往回扶了扶,我就被拉回原地站稳了,崖底下秦婉儿的声音愈加的大。
原来云霁离开唐门一整天,居然是去青城山将秦婉儿绑出来。虽然我完全不在意秦婉儿的死活,可云霁让她以这种方式出现在我眼前,还是着急吓了我一跳。
“你将她绑到这里来做什么?”
云霁脚下微转,正面迎向夕阳,看着地平线仅余的一丝光线眯起了眼睛,顿了顿:“我从来不养违抗我意志的棋子,这是她背叛我的下场。”
秦婉儿?背叛云霁的棋子?云霁的话让我如堕冰窟,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和秦婉儿之间竟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盯着云霁的脸,他精致的侧面在夕照之中分外柔和,却让我觉得这样陌生:“这么说,慕容嫣也是你派吴哥劫走的了?”
“不错!的确是唐掌门救了我!”云霁没有说话,却是慕容嫣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猛地回头,看见她迎风走过来,脸上带着讥笑:“凌不凋,你找遍所有地方都寻不到我,有没有想过我就在唐门?”
“的确是想不到。”我眯起眼睛,寒声质问,“你们今天诱我来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云霁侧目望我,浅浅叹了口气,走到一棵系着白色布带的树旁边:“不做什么。阿凌,我见不得任何人伤你,她竟然想要你的性命,我就不得不惩罚她。”
我皱了眉头,想不到秦婉儿什么时候向我下了暗手,照云霁这么说难道是秦婉儿给我下了梦魇?这么一来,唐门能如此快速解了这毒,也就说得清了。
“梦魇以香气害人,其实是味很低级的毒,对稍有些内力的人都没有作用。青城山上下也就只有你一人没内力。”慕容嫣见状解释道,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分意味不明的东西,在恨意之中还掺杂着一丝可惜,“想不到你失去内力这件事居然是真的。”
云霁解开白色布条,把布条拽在手上,往上拉了起来。秦婉儿被拉到快到悬崖顶上的位置,脸嘲向我们,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冲着我们拼命摇头。
“你们怎么处置她我不管,我只要你告诉我,我师父到底去哪了?”
“等我处置完她便告诉你。”
云霁向秦婉儿走去,我从空气中嗅到一股灯油味,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秦婉儿身上的布条都被用灯油浸泡过。我看着云霁一步步走过去,胸腔中的速度快速跳动起来,他莫不是要点火烧死秦婉儿?
这时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我借着微弱的光芒还能看清他的背影和在风中飘扬的发丝。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忍不住大声问他,“你要烧死秦婉儿?”
云霁回头过来,黑暗中传来他的声音:“阿凌你可知道什么是点天灯?点天灯就是将一个人从脚底点燃,让火一直从她下身烧到头顶。被烧之人轻易死不了,就只有这么一直痛苦下去,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的话音一落下,秦婉儿就从喉咙里发出惊恐的吼叫。我看见离我不远的慕容嫣身形微微一颤,立即又恢复了平静,她似也对云霁充满着恐惧。
“你……你真是……”我惊愕地看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你要杀她,就给她个痛快罢。”
我虽知道云霁做事为达成目的,一向不择手段,却没想过他会动用这种手段来对付背叛他的人。我不是见不惯鲜血,却无法不因此动容。
云霁笑道:“阿凌,你不是不知道,我生性就如此残忍。”
我转身就要离开,慕容嫣上前一步拦住我,望了眼云霁,又看着我问:“你不想知道师父的消息了?”
我冷笑:“我自然想知道师父的消息,却不敢相信你一个叛门者的话。”
慕容嫣放下张开的双手,侧身利落地给我让了道:“你可以走,但我怕你走了会后悔终生。”
“后悔终生?”我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问慕容嫣,正色道,“慕容嫣,谢岚他无论如何也照顾了你十余年。你若再背叛他,那你可真是狼心狗肺了。”
慕容嫣不悦地背过身去:“还轮不到你来管我。总之,要去要留你自己决定。”
“你早就和云霁在暗地里合作,还伪装与昆梧过从甚密来转移我们的视线?”我抑制住胸中的愤怒,迫近慕容嫣质问她。
慕容嫣愣住,直直看了我片刻,走向站在悬崖边上的云霁,在我身边带起一阵风:“呵,凌不凋,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我跟着慕容嫣转过身去,看见她走到云霁身边,点亮了一个火折子交给他。云霁手里拿着火折子,回过头来深深看了我一眼,黑暗之中唯有他手上的那一处是亮的。不知是不是我眼花,我忽然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片刻又转成满眸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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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霁之死
那火折子在风中化为一道流星,只听“忽”的一声,火折子落到秦婉儿身上,将她的双足点燃了。秦婉儿仍然只能从喉咙里发出野兽似的嘶吼,被捆着的身体在空中不停地扭动,火焰在她脚底燃烧,看上去就像是她脚底踩了两个耀眼的火球。
她身上的白布条也不知是经过如何处理的,火竟一直烧不旺,风中传来难闻的焦味,闻得我胃里阵阵翻江倒海。秦婉儿脚底的布条都被烧光了,脚上那条连在树干上的布条也被烧断。而她身上绑的布条却像蜘蛛网一样,烧断一条远不够救她脱离苦海。
慕容嫣见状皱着眉头,面色苍白地从云霁身边退下来,站在我身后,蹲下身发出一阵干呕声。
云霁居高临下照在悬崖边上,火光穿过他白色的长袍透出刺眼的光芒,秦婉儿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却丝毫不减凄厉。我实在忍不住,迈开脚步快步向云霁走去,一把拔出他腰间的匕首,几下挥断了缠在秦婉儿身上的布条。
秦婉儿厉叫一声,带着满身火光掉了下去,也不知是恐惧还是解脱。
云霁往前迈了一步,看着崖底那团渐渐消失的火光,淡淡地道:“阿凌,其实你并不是在帮她。你知道万毒谷为什么叫万毒谷么?因为谷中有数不甚数的毒物,比如这座悬崖的底下。”
“你早料到我会这么做?”
他坚定地看着我:“阿凌,这世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云霁,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你只需要告诉我谢岚他在哪里。”
云霁闻言扭过头来看我,看了许久,又转正了身体,从风里捎来一句话:“阿凌,谢岚已经死了。”
谢岚怎么可能死?我听到这句话就毫不犹豫地笑出声来,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谢岚的武功出神入化,又能谁能把他杀死?然而,我身边的两个人却没有动作。云霁淡然地注视着我。而慕容嫣则脸色复杂,有什么话到嘴边了,又将它咽了下去。
云霁开口道:“他为了救你,甘愿以自己的性命换取梦魇的解药。”
“……所以呢?”我死死盯着他的嘴唇,每一次闭合都像扎在我心上,但我仍然愿意相信他说的是假话,谢岚说不定已经回到青城山,正在上清宫里等着我回去。
云霁说:“阿凌,你何不看看自己手上的是什么?”
我听这话,便立即拿起手中的匕首看了眼。这是把全新的匕首,看样子刚做成不久,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再定晴一看,我的心脏狠狠地抽痛了一下,这匕首的柄,竟是青曜剑的剑柄!
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正如那年上清宫失火,欲图盗取引魂灯的那伙人用谢岚的剑穗,骗我跳下山崖一样不可轻信。
慕容嫣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张白布,又点亮火折子,火光亮照在那那白布上满满的暗红色小字上。
“师父的字迹相信你再熟悉不过,上面写了什么,你大可自己看看。”
我一把夺过那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