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被撕裂的痛苦,痛苦地让人不得不装傻、不得不执着、不得不去等待。
不要告诉我已经不会有人耐心而安静的等我去下副本了。
不要告诉我已经不会有人凶恶地对我说话却不许别人对我不友善了。
不要告诉我已经不会有人带着淡淡地调侃和浓浓地亲昵叫我“二货”了。
我不要听我听不见我不知道有这种可能性!!!!
羊单枪匹马杀进了恶人谷——
——我端了你的老巢,就不信找不到你!
只是不到两个星期不回恶人谷,感觉却好像已经过了几年。
还是暗沉的天,还是嶙峋的石头。以前没觉得多么凶恶,只是觉得不够灿烂……现在,却感到浓浓的杀机。
作为一个浩气,你不感到浓浓地杀机才奇怪呢,孩子。
一路杀着NPC和玩家,也被NPC和玩家杀着,羊缓慢而坚定地朝着恶人谷主城的日常任务点挪动。
骑着马冲,被打下马就打两下,撑不住就插了无敌往前冲,被弄死了就躺在地上等原地复活,顺便等无敌的CD。挺尸的时候也不闲着,会仔细地研究对话框,看着每一个在世界频道喊话的名字,揣测那个人会不会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兄弟。
以前用不到5分钟的路程,现在一小时都不一定能冲得上去。
以前是个很玄妙的东西,让人怀念地不得了,让人……苦涩地不得了。
因为忍不住回忆起以前跟某个少爷脾气的混蛋一起奔驰在这些路上。少爷骑着拉风的黑马,时不时停下来等他的短腿小马跟上,声音里都带着莫名地笑意:“速度啊,二货。”
不行不行,不能想了。他拍拍自己的脸,从暖瓶里倒了杯水,又回到座位上,难得深沉地叹了口气,小声念叨:“……最近感觉我这心都是玻璃做的,动不动就要碎啊。”
从这天开始,每天,羊都要骑着自己的短腿小马欢快的顶着红名奔跑在恶人谷的大陆上。
不得不说,恶人谷的群众都非同一般,有着独到的审美和是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他们的态度很快从“啊红名,好可怕,浩气的逆袭,杀掉他!”
变成了:“咦红名,好眼熟,怎么又是他。”
再变成:“哟,羊咩咩来了?今天稍微晚了一点啊。”
后变成:“咩咩你又淘气了~你是不是暗恋王大叔啊,还是喜欢莫雨兄弟?”
最后是:“咩咩~!加油!”
然后等羊千辛万苦冲到日常点之后,弄死他,进行惨无人道地围观。
羊也不恼,毕竟等待的过程是枯燥而漫长的,他挺乐意有点事分散他的注意。
——同时让自己的PVP技术更上一层楼。
整个过程很欢乐,结果也很有意义。但比在NP被人围剿更让他苦恼的事情是,他还是没有找到花。
“也许……他就在旁边这些围观的人中间。”躺在地上羊转动着游戏视角默默地想,“他看着我,只是已经不愿跟我说话了……而我,根本认不出他来?”
他说话有什么习惯来着,PVP的时候,跑位有什么特点来着?羊突然觉得自己的后背湿了,因为有很多事情,他已经记不清了。
我们究竟有多久没一起下过本,没一起巡过山了,兄弟?
就这样坚持了一个月。羊觉得自己的这份执着如果在高三就被拿出来,那他一定是优等生。
这天他又空降到了昆仑,准备往恶人谷地图里冲,却突然停了下来。点开Y看了看自己的轻功试炼,发现玉虚峰的轻功成就没拿到。于是调转马头,往玉虚峰跑去。
他记得花花AFK一起,是最喜欢昆仑的地图的。
“白茫茫的一片很漂亮,也没什么外人,只有咱们两个。”他说。
那时候羊就停下马,跟花一块看着白茫茫的雪,和并排亲昵地站着的两个人。天空很蓝,白色的雪似乎映着那种干净纯粹的颜色。旁边的花明明不该有什么表情,但他莫名奇妙的……感觉到一种笑意。
“很漂亮,很安静。”想了半天,语言匮乏的羊说。
“羊羊嘴里吐不出象牙。”花花说话还是一样的不给情面。
可是羊看着景色很开心,丝毫不恼,还配合地说了句:“咩。”
此时此刻的昆仑。羊停下了马,环顾四周。
还是很漂亮,还是很安静。
但是……太冷了,太寂寞了。寂寞得……
他突然纵马狂奔,换了5000G的浩气白马狂奔,飞快地跑到了玉虚峰拿声望的地方,然后下马开始跳。
羊记得,羊记得在上一个服地时候,他就跟花来跳过这里,只是无论如何都上不起,两个人就坐在下面的屋檐上相互聊天耻笑,然后再携手去看雪。
……可他这次一不小心就跳上去了。
羊呆呆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环顾着四下的景色。天很蓝,映着昆仑大地的雪泛着温和地蓝光。
很漂亮、很安静,也太冷了、太寂寞了,寂寞得——
让人忍不住哭出来。
羊把脸埋在毛巾了嚎啕痛哭,不管不顾,好像要把压了一个多月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
他受不了了,他迫切地需要一个人。一个少爷脾气眼高于顶却对他莫名温柔的人!
回来啊,你回来啊!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我是混蛋,我是渣!是渣!你回来杀我好吗,你狠狠抽我耳光好吗!
你在哪里啊!我求你,我求你,我只求你回来!
我连玉虚峰都跳上来了,我们跳了很多次的玉虚峰,我都跳上来了!你不是一直想做这个成就嘛?我召请你啊,然后我们一起去看雪,你再对着我笑,我再咩给你叫好不好?
……求求你了,……求你了……你回来……求你……
我找不到你了……我……把你弄丢了呀……
羊哭到嗓子沙哑,哭到蹲在地上揪头发,哭到直接给高中班主任打了个电话,抽噎着问:
“老师,他是哪个学校什么专业,我TM要见他!”
有道是,付出就会有回报,而等待这种事,又一定会有结果。
要么等到了,要么没等到。
羊也不晓得自己这算是等到了,还是没等到。
好不容易搞明白自己对花存的什么心思——玩蛋的兄弟,兄弟会想把对方扑倒先这样这样然后再那样那样,看着对方哭然后抱着对方睡觉吗!
——也好不容易等到了那人的密语:【二货,你转浩气了,好大的本事。】
好不容易两个人在玉虚峰上气氛良好的重逢——打是亲骂是爱闹着玩是谈恋爱!花戳他是对他有感情的表现!
……结果呢,花却只是跳上来帮自己的徒弟拿成就的。
羊终于意识到,很多事情都已经变了。
曾经无论如何都上不来的玉虚峰,现在两个人都跳上来了。曾经一起加入的阵营,现在已经彼此红名了。曾经彼此是最最亲密的兄弟,现在……他存的已经不是那份心思了啊啊啊啊啊!
好不容易开窍了的羊很清楚,现在的自己看着花跟女孩子打情骂俏携手江湖一定会忍不住……
一遍一遍杀那个女的然后去复活点守尸的。
兄弟我对不起你,我其实想把你带上床。
羊的内心十分纠结,他最后看了花的新号一眼,果断自绝经脉下线然后删掉了客户端。
我是个混蛋,是个渣……以前我不顾你的感受,自我为中心……现在我不会了。
这么肮脏龌龊的心思我实在是……不想让你看到。
而且,我已经等到你了不是吗?我等到你了,说到底你还是舍不得我的。
你回来了,你心里还有我啊。
即使你做这一切的出发点都是“我们是兄弟”,我仍然觉得很满足。
那么,这次换我跟你说再见了,这次,我不会再让你等待,不会让你为难,兄弟。
删掉了剑三游戏的羊,前所未有的投入到跑图书馆的洪流当中。
游戏里泡得久了,一离开游戏就会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必须要被什么东西填满才行。
网页什么的看不进去,总是忍不住潜水在论坛里,看技术贴看得手指蠢蠢欲动,还不如跑到图书馆准备英语六级。
只是有时候会盯着高中毕业照出神……只是有时候,要半夜爬起来洗内裤。
悲伤和寂寞是神奇的力量,可以让人剧烈地成长。
这天,羊正泡在图书馆,突然收到了室友的短信:“回宿舍一趟,你朋友来看你了。”
朋友?羊一愣。他当时报考的时候直接报到了东三省,搞得跟发配似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在学校里,除了同班同学,还真的没有什么朋友……谁啊?
心脏突然充满期待地跳了两下。羊捂着胸口念叨:“想太多想太多,前一阵玻璃心,这一阵换着自动水泵了么。”
就这样疑惑着,他收拾了东西就往宿舍走。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终于在宿舍楼下看到了一条单薄的身影,穿着黑色的风衣,脖子上围着方格羊绒围巾,想冻坏的兔子一样瑟瑟发抖——
是花。
所谓二货,就是思维异于常人,脸皮厚度异于常人,而行动先于思维的人。
看到花的羊只觉得脑子嗡得一声响,等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用身上的外套把花裹在怀里。而花挑着好看的眉毛,嘴角挂着尖锐地扎人的讥笑:“你这是干什么?表演饿虎扑食?加入哈尔滨杂技团了?”
“呃……嗯……”羊的脸直接就燥红了,他支支吾吾,却舍不得让花离开他的怀,就生硬地岔话题:“才,才秋天呢,你怎么穿成这样。”
“哦,我从厦门飞过来的。围巾还是现买的,我没想到这边已经这么冷了。”花解释,从羊的怀里挣脱出来,还拉开自己的外套给他看里面那件单薄地衬衫。
羊顿时就心疼了,抄起花的手就往自己怀里塞:“你怎么就这么没常识啊,东北的天气能跟厦门一样么。啧,怎么那么凉,走,回宿舍,我给你找手套带上。”
“喂,二货。”花盯着羊看了一会,突然笑了。笑得很好看,整张脸都柔和起来:“我想你了。”
羊觉得自己的周身都泛起了一股暖洋洋的气息。他仔细打量着花现在的样子,头发稍微长了一些,但是打理地很整齐。脸上的戾气消下去不少,即使不在微笑,也没有那么充满杀伤力。只是比高中更受了一些,似乎是长时间飞机后的疲惫,眼眶下面有点青。
羊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哑,憋了半天他只说:“……我也,想你了。”
花又笑了笑:“你知道么,游戏里,跟你一起蹲玉虚峰的那个天策,他说,你一直在等我。”
“嗯,我,我一直在等你。我去恶人谷找到你,我以为你会立刻建号……”羊说着说着声音小下去,他想起了自己漫长的等待,以及,等到的结果。
“据说你还跟班主任要了我的地址?”花把手抽回来,摸了摸羊的脑袋,又问。
“……嗯。”羊说。
花盯着羊的眼睛看了一会,摸出了手机看了一下,就说:“我的飞机马上就要飞了,我得去机场。”
“哎,什么?就走了?”前后话题跳跃太大,把羊晃得厉害,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你来,你来就……就这样就走了?”
“我来只是想当面跟你说。”花的表情很认真,几乎是一字一顿:
“我知道你存的是什么心思,而且,我也是。”
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
羊虚弱地扔掉手上的卫生纸,觉得也许自己会是世界上第一个打飞机到精尽人亡的男人。
他忧郁地望着天花板,想着花现在应该已经在学校里吃饭了,顿时满心委屈:
……你是有多想虐我,才在把事情说清楚之后……掉头就跑了?
让我拉拉小手亲亲小嘴啊啊啊啊啊!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琢磨了一会,抽了自己一巴掌:怎么之前就愣了,没把该说的说出口。
说啊,我爱你我一直等你你我以前是个二货我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再勾搭妹子了所以你不要不理我了,你也不要勾搭妹子了好吗!
结果什么都没说。
或者直接做嘛。学校附近这么多小旅店把他打晕了抗进去先这样在那样让他哭然后搂着他睡觉嘛!废物。
所以说,欲求不满的男人的智商趋近于负无穷。
完全靠着欲望行事的羊,爬起来下了客户端然后……建了一个秀秀号就欢脱地跑去加花的好友了。
然后突然想起自己答应过花绝不会建人妖号的,就囧了。
“会被抽死的……不,惩罚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定会想今天这样,点了火就跑的!打飞机到精尽人亡!”羊抖了一下,满心恐惧,然后果断地拜了跟他一起蹲玉虚峰的天策做师父。
反正……暂时不想看到他。
羊难得心思细腻了一次,谁让你跟个秀秀徒弟黏在一起,明明知道我的心思……你才是二货。
但这种别扭和细腻,在看到有人刷世界骂花时被他一口吃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滔天怒火。
他立刻换了自己的浩气羊号冲上了昆仑:
“我擦不许骂他,同性恋怎么了!”
看到花的尸体他只觉得自己的眼都红了,明知道是游戏是虚拟是假的,心却滴血一样的疼。
——这个人,无论他做错了什么,都有我顶着。无论他要做什么,我陪着。
因为,因为我爱他。
眼前似乎是那天羊在他面前认真的眼:“我知道你存的什么想心思,而且,我也是。”
我也是。
羊跳下马,义无反顾地冲向围着羊的两团人:
“同性恋怎么了,我也是!我TM就是爱他,那又怎样!”
这个故事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连滚带爬地扑向了终章。
羊和花在血雨腥风中出柜了,顺便促成了基三日的诞生。
后来羊回忆起这段时光,总是忍不住好笑,又心酸。
他们两个人,笨拙地把大把的时间都折腾在彼此等待上。倔强地守着,却又不肯透露出自己的心思,一口咬定对方应该懂得,然后就自顾自为了对方的不解风情神伤。
爱情里没有谁对谁错,也没有谁付出的多谁付出的少。
反正他们一个是二货,一个是“嘿嘿”,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