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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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 瀑-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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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界,卧龙县境内的卧龙山南只有这个像龙爪伸出的地方有人烟,解放前,龙爪不是三不管,根本就是块独立的天地。传言,龙爪人先祖不是躲避兵燹之苦的簪缨之簇,就是缧绁缠身,犯了十恶不赦之罪的枭雄盗寇,龙爪无一人姓龙,全是杂姓,户户青砖瓦房四合院就是传说的佐证。改朝换代后,政府本来只想在村里设立一个支部,可村里除一户是雇农外全部是地主,加上以上无法簪考的传言担心出事,就破格设立了公社一级政府。

  事实是否如此,我不知道,反正老红军之女夏红云是如此演绎。还说村民重来就没把公社那几爷子放在眼里,特别是对公社张书记更是恨之入骨。

  太阳照到屁股的时候我才起床,彻底从两天颠簸造成的疲软状态中恢复过来。夏红云屋里一粒米也没有,只有小箢篼白红苕,昨晚被我啃得只剩下两个,洗脸后很想再吃,又怕夏红云回来不高兴,只好恋恋不舍看了它一眼又一眼。百无聊懒,我决定不等夏红云,独自去公社见那个人见人恨的张书记,以求当日能解决我的落脚问题。

  本以为门外定是芬芳的空气,扑鼻而来的却是一缕大快狗心的味儿,一小团米田共像个蜗牛似的静静地蛰伏在门口。张口喊盛凡,不见回声,过去看,门半开着,人却不在,蜗牛似也在他门口歇过脚,尽管已转移,但仍能看见拖拽的痕迹。他门上贴有一副对联,已经残破退色,明显久经风雨,但字却一个没掉:

  先敬一杯两杯童子酒

  再送二斗三斗稚儿金

  我文化有限,理解不了,也就拉倒了。

  蓝蓝的天空一队队大雁排成整齐划一的人字形急急地在往南飞,燕子也在作动员,房顶、空中、树上……四处可见各种鸟儿飘逸的身影,和翅膀划过的痕迹。村里,昨晚那个自称朱三娘的女人又在门口叫骂,见到我一如昨晚又停止了骂声,仍叫我闺女。那个老太婆仍坐在墙边缠裹脚,好像永远也没有结束的时候。朱三娘叫那老太婆为婆,说她婆那双裹脚一闻包治百病,是慈禧太后缠过的,金丝织就,经人参三七麝香等百味药材浸泡过,珍贵无比,至今清香四溢,叫我拿一块钱给她,她拿过来让我见识见识,亲鼻闻一闻。骇得我落荒而逃。

  公社确是像政府基地,它有两重大院,但不见一块砖,办公楼和住房都是木料建筑,围墙是石块砌的,里外都生长着花草树木。树杂、浓密,不是太粗大,若与关爷林旁的榕树攀亲,起码属贤孙辈,显得非常幽静。

  右边围墙与一个天然池塘亲密接触,池水岚影沉浮,卧龙游动,一池莲荷已如老妪青春不再。池塘边一只头顶红冠的大公鸡在一群母鸡中昂首阔步,一副啥我其谁的派头。母鸡们一边觅食,一边做出温情脉脉的样子,在大公鸡粗野而横蛮地硬要骑在它们背上时,又心有不甘地躲闪,躲不过的委曲求全,躲过的隔岸观火。我砸了大公鸡一石头,但没砸中。

  院内,靠左边围墙一棵爆疙蚤树下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姑娘围坐在石桌上下象棋,两个男人盯着棋盘,神色紧张而错愕,左手都端有一个军用茶缸,其中一人我认识,就是在卧龙城中见的那日本鬼子样的男人。姑娘不过二十岁,长得非常娟秀,但表情如同法官,肃穆地盯着棋盘也在思索。我走近他们时谁也没察觉。爆疙蚤树上一个年事已高差不多老掉牙的小毛毛虫,一个不小心,几跟斗正好翻进举棋不定缺少半个食指的男人茶缸里。我毛骨一阵悚然,正想提醒他,他却一仰脖子一口喝下去了,还啧啧称道,说什么毛尖茶就是不俗,还有点肉片儿的味道。突然,思索中的姑娘手在棋盘上一指,我以为她建议断指男人走马逐炮,不料她说的与下棋风马牛不相及:

  “沈部长你不要不信,这可是出自黄阳一个老领导之口。他可是十二级老干部。”

  断指男人将手中马落定盘中,口气疑惑,声音更低:

  “张书记是十级,这样重大的事他咋不知道?小汪主任,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可千万别出去说。”

  姑娘点头谢过,又在棋盘一指,“我估计张书记被蒙在鼓里,他行政虽然是十级,但职务是科局级,要传达到他就不是绝密了。你说对不对英主任?”

  被称为英主任的日本鬼子表情忧虑重重,在把处于马口的炮走开的同时,困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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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是有理……但是……但是说被一个老汉用烟杆磕下来的是不是有点儿这个……这个离谱?”

  “这你英主任就不了解地理人情了。”姑娘说,“据那老干说,外蒙是沙漠的天堂,风沙吹在高空几千米,飞机只能贴着地面飞。说当时温都老汉正在自家土屋顶上抽烟,猛见一庞然大物从漫天黄沙中嘶叫着向他扑来,由于年事高老眼昏花,误认为是叼羊的巨雕,再说也怕成为巨雕口中之肉,所以想都没来得及想,抬起就是一烟杆……那老干还说,人家蒙古人的烟杆都是不锈钢做的,比我们炊火筒还粗……”

  “难道那一烟杆正好砸中驾驶员……”

  断指男人忘了慎重其事,等不及姑娘说完,插话时一偏头,见我在一旁目痴神醉,吓了一跳,双目一瞪:

  “你是谁?没见领导在讨论国家大事?”

  唬谁?我又不是吓大的!我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装出畏惧、怯懦的样子,伸手慢吞吞地在兜里摸知青办白麻子开的介绍信,想激他大怒,冷不防像温都老汉用烟杆敲打飞机一样给他一巴掌。想不到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一眼后就风平浪静了,轻言细语问我是不是张书记的什么亲戚?见我摇头,他疑惑了一下,又问我是不是上面派来抓计生试点的干部?雷霆万钧的雷公爷还不打笑脸人。我拿出介绍信,喊了他一声沈部长,说是来找张书记插队落户的。他似乎有些失望,没伸手接,只是扫了一眼,注意力到了棋盘上,“欢迎,欢迎,插队的事嘛没必要劳烦张书记,到里面办公室找老……将!”

  最后一个字他语气陡变,说得非常突然,我还真被吓懵了,傻乎乎地问:

  “哪……哪个老江?”

  “什么老江?”他愣怔怔地望着我,然后哼了一声,“这点儿反应,还是知识青年!我是叫你找文书老高……他娘的!我马啥时被你踏的?”最后一句,他又斗转星移,我不得不莞尔一笑谢辞。

  (2)

  文书老高是个筋骨人,干巴巴的脸上光泽,红润,神态很是超然。我推开他办公室门时,他正把一只满是露水的脚高翘在办公桌上,拿着一把割草弯刀,嘴巴撅成鸡屁股样吹唱现代京剧,悠哉哉地为刀削脚指甲伴奏。他见了我也吃了一大惊,端详了我小会,说见笑见笑,才上山为兔子割草回来,总得把脚收拾一下。然后认真看完了介绍信,也不问我什么,提起笔就写,没写出墨,向后猛甩了甩,再写,还是不出水,便伸出舌头在笔尖上沾了沾,节衣缩食地写了“鄢知梅到洽”五个勉强认得出的字,加盖了中共龙爪公社党委字样的公章,自我欣赏了下递给我说:

  “嗯,还可以。去吧。”

  “什么意思啊?”我说。

  他揶揄一笑,“这是节约为先,删繁就简。意思是:鄢校长,今介绍知识青年梅关雪同志来贵校报到,请接洽为荷。明白了吧?去吧,去吧,我要去给兔子喂草了。”

  “我不想去学校。”我说。然后掏出笔递给高文书,恳请他重新为我开一张去村里劳动的证明。

  高文书翻了翻眼睛,“你太辜负我老人家一番好意了。要知道,别人买酒买烟来求我,我也没开这个口子呢。”

  其实,我内心本来是想去教书,可是教书要知识,我虽然也读了两个月高中,实际上小学三年级的题有很多我都算不出来。牛儿也好,蚂蚁也好,超过负荷极限是要累死的。我说,“那你开个口子让我去村里劳动,待会我也给你买烟买酒。”

  高文书忽然伸手在我脸上摸了一把,“村里妇女可爱占小白脸的便宜哟,你长得跟……跟个姑娘似的,不怕她们一个个扳开屁股把你吞了?行了,去学校报到,本文书不会害你。”

  “可我一天书都没读,怎么教啊……”

  “什么什么!?”高文书像被谁打了一记耳光,“没听错吧?高级革干家庭会栽培出个一字不识的知青?那那那……下午再到我办公室来,待我请示张书记后答复你。哦,不要说老高我没告诫你,咱村是个狼窝子,经常一群群从峡谷出来叼人,天黑切不可出村更不得下峡谷。此其一。其二,峡谷有一种植物叫魔鬼树,近之则死,包括飞禽走兽无一例外。所以白天亦不得下去,违者后果自负。另外,我分管你们知青,有啥事只能找我老高不能越级找书记,无论有天大的理由也不得擅闯后院,否则……这个这个……懂不懂?这是起码的知识。”说着,拍拍屁股,硬把我推出门,哼着“阿庆嫂……”走了。

  我才不信这个邪,后院又不是白虎堂。

  后院很宽,亦较幽深,但只有一栋木楼,一栋被花草树木

  簇拥、栅栏围困、古风悠然的木楼。几棵桂花树在柔和的朝霞下很耀眼,风儿轻吹,花儿纷纷谢幕,使院内像下了一场雪。

  我一踏进后院,就见小虎在栅栏外为几株硕果累累的石榴树浇水,一只全身雪白,身长腿短的宠物狗在他身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似的伸长脖子仰望枝头。那狗儿听觉比小虎灵敏,“汪”一声向我扑来,到了跟前,忽又像汤灿那样来了个急杀车,只向我龇了一下嘴就忸怩地摇起了尾巴。小虎警觉,睁大他那对圆圆的眼睛惊疑地看了我好一会,恶煞般阴冷,低沉地嚷了句:

  “你胆子还不小啊!”

  “承蒙虎兄夸奖。”我嬉皮笑脸拱了拱手,又说,“请问虎

  兄,这是高太尉府上吗?”

  小虎可能没遇到过类似情况,攥着拳头“你……”一声低

  喝,仿佛怕了什么似的又倏地止了,抬腿给了狗儿一脚,恶狠狠地嘟哝狗儿眼睛瞎了。狗儿没作任何解释,拖着一声长长的哀嘶跑回了木楼。我正欲正经地问他爸在不在家,木楼上蓦然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

  “弟,不要打西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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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下子呆了。

  ——天啦,这哪是人的声音!如闻天琴拨弦,似听箜篌怨奏,又仿佛百灵鸟儿清唱,是那样婉转、清越、幽丽,尽管带着悠悠的怨责,仍使人如痴如醉。小虎却似乎很怕听到这曲儿一般的声音,惶惶地埋下头:

  “我错了,姐。”

  “谁来了,小虎?”木楼里又传来一声问,听得出是从楼下里间传来的,声音苍老,但不失浑厚。小虎愤愤地说:

  “是个小鬼子。”

  “胡说啥!请他去办公室,我马上就来。”

  小虎听了犹如警卫得令,两步走到我面前,像堵墙一样阻住了我去路。本来,我看在他姐那声优美动听的怨声的面子上都欲返身走了,他这一不恭的行动令我改变了初衷。他一身肌肉,蛮气很盛,看来打不是他对手,那就和他吵一架。我默不做声,思想如何有理地开启唇枪舌箭,让他来点燃战火。

  小虎果然没沉住气,似乎怕他姐和他爸听到,声音压得很低,“你这人咋了,没听我爸说要你到办公室等?装啥乖,见得多了!再不走,我可要洒水。”

  小虎说洒就洒,我还未及吐词,一瓢水就在我头顶上空划出了一道虹弧,一道未逝,一道又起,我忙不迭左蹦右跳,狼狈不堪中出口成脏,什么短命娃,不得好死,遭天雷轰的乱咒,没词了,凶狠狠地高叫一声:

  “是好汉把瓢放下,咱们单挑!”

  小虎一句不应,忽然改洒为泼,泼出一道直奔我胸口的水箭,那水箭虽然银光闪闪却有些体力不支,闪开它我简直显得懒心无肠。不料,水箭在距我一米远近时倏地散开,加速,变成了千百支利箭。我大惊失色,使出飞车本领,一蹦,再一蹦,“砰,”撞在一似乎不是树木的物体上,回头看,竟是把进入小木楼的铁栅门给撞开了。与我对了个个的小虎愣怔了下,豹眼圆睁,猛地向我扑来。我仍下一句“君子动口不动手,耐烦张你。”就往木楼跑,改口高喊:

  “张书记,杀人了,你家小虎要杀……”

  我倏地住口,也住了脚。

  一个中年人站立在木楼门前一株千年笑旁静静地凝视着我。他头发花白,身材高大,像小伙子一样英俊,无惊无怒,无哀无喜,神情是一种仿佛经历了恐怖、绝望、仇恨、困惑、不安……渴望纳喊,却从未纳喊出的一种无边无际的孤独和痛苦,身体像飓风摇撼的一棵古松微微抖动,使得凝视我的目光也是那样的震撼人心魄。

  谎话被拆穿的羞赧过后,面对眼前这个肯定是张书记的人,不知为什么?我一时竟恢复不了自信,正话俏皮话都说不出来,不由将手插进裤兜,把头低下了,真希望小虎赶进来将我推出

  去。可小虎却早已偃旗息鼓,在栅栏外专注地拨弄被我踏倒的花草。太阳将我显在地上竟是那样渺小,柔弱,像一张不经风雨的纸片儿。

  张书记向我点点头,让我进屋坐了,到后面厨房为我泡来一杯茶,不问我找他做啥却问我父母是哪里人姓啥名谁。要晓得父母故乡何在,父亲叫啥名子,我就不会到龙爪了。我没回答,赶忙递过介绍信,说了想到村里落户参加劳动的事。他走马观花地看了看,说我的情况昨天中午县委焦书记已经电话告诉他了,让他留我在公社协助妇女主任汪萍搞计划生育。这名词挺新鲜的,我兴致勃然地问他计划生育是不是响应以粮为纲的最高指示到村里抓粮食生产?他没回答,又凝视了我一会,忽然起身愤愤地说了句“趋炎附势!”把我吓了一跳。他觉察到了,随即安慰我说,“别怕孩子,我不是说你。我想再问问你,你父母姓名和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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