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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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日-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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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浞的联盟(1)       
  当洪水来临的时候,一个隐蔽的联盟也浮现了出来。这个联盟起源于寒浞和逢蒙长期压抑的自负——他们埋没在羿的阴影下太久了,而同时,他们掌握的权力又太大了。在有穹人武罗、伯因、熊髡和莽圉被羿罢免之后,羿对朝政的放任自流又加速了他们野心的膨胀。那时,逢蒙在以有穹人为主的军队中提拔自己的亲信,清洗过去武罗等人的旧部,这种明显的动作一度达到了肆无忌惮的程度,但羿不是没有留意,就是完全不在乎。而寒浞这些年与中原诸侯建立了紧密关系,这种关系起初还带着互相提防的戒心,但是各个诸侯很快就发现寒浞既是一个能维护他们利益的掌权者,也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权术高手,他以自己的名义馈赠,而他打着羿的幌子索取;他熟练地把诸侯笼络在自己的羽翼范围内,那些对他持有敌意的王侯纷纷在神秘的事故中死去,受寒浞和逢蒙调遣的有穹骑兵经常参与政变和镇压。几年下来,中原诸侯全都变成了寒浞的盟友。不过,寒浞和逢蒙一直把这个势力可观的影子王国小心地控制在羿高大的身影之下,两个人即使在私下里也回避谈论彼此心知肚明的那些打算,尽管对羿的抱怨越来越多,有时候甚至有心照不宣的抗议,但是在向这位天子表忠心方面,他们在任何场合都是最坚决和最不可置疑的,以至天下人全都知道,只要寒浞和逢蒙还活着,羿的王国就不会动摇。发洪水的时候,寒浞认为这是把自己打扮成圣人的机会,他的那些小动作羿是永远也不会留意的。他明知羿不会拜神,也要冒着挨骂的羞辱请他去,他希望人们知道这一点——天子是不敬神的,而他的国相则忍辱负重。此后,他大张旗鼓地祭拜河伯,并亲自把援助发到灾民手里;对于能带来这种潜移默化的暗示和影响的活动,无论大小,寒浞从不怠慢,他闷头苦干,不厌其烦,煞费苦心地经营着自己任劳任怨的贤者形象。在这场洪水之后,中原人认为他简直就是转世的禹。 
  第三场洪水退去的时候,他有了回报。就在人们把受重创的应龙抬上嵩山不久,阳都城外出现了两个神秘人,他们来到寒浞在嵩山北部的庄园里,自称是河伯的使者。他们开诚布公地说,高贵的河神不喜欢现在这个世界,不喜欢蚩尤人出现在大穆之野,他希望中原由一个敬神的天子来主宰,以恢复中原的古老秩序。寒浞小心谨慎地做了应答,他说他对大河之神怀着无比的崇敬,他将尽自己的全部力量供奉他。但是,他又谦卑地强调说,他的力量有限,不能违背羿的命令,因为他一直是他的主人。他在说这种违心的话时,显得是那么坚决和真诚,以至他看上去是这个世界上最忠诚的人。河伯的使者通情达理地说,他们的主人理解国相的为难处境。不过他们最后还是撂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如果寒浞能让大河之神满意,大河之神也将让他有福。他们在临走时送给寒浞一面冰做的镜子,说当他需要他们的时候,他可以跟这面镜子说话。寒浞唯一一次使用那面镜子是辉芒提议谋杀河伯之后。那天,他在高地的酒宴上确认了两件事,一是很多年来,羿从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仍然把他当作奴才;二是如果辉芒的计划实现,羿将宣布这个有扈王为天子的继承人;这会让他多年的经营全部泡汤。那个晚上,这位国相彻夜难眠,不过,庆幸的是他有一个心如蛇蝎的漂亮老婆——这位名叫玄狐的妇人每天都在诅咒羿,因为羿杀了她和前夫的儿子,还侮辱了她;她还一直认为她的现任丈夫更有资格做中原的天子——那时,这妇人听了寒浞的心事,轻描淡写地对她的丈夫说了一句话: 
  “你可以让逢蒙杀掉辉芒,然后把事情说成是河神干的。” 
  寒浞发现这是个天衣无缝的好计谋,因为这不仅消灭了他的劲敌,还能挑起羿与这位大河之神的正面较量,而他在两边都能捞到好处。他那天深夜把那面冰做的镜子拿了出来,镜子中出现那两个河伯使者的身影,他对镜子中人说,有扈王辉芒正在说服天子要谋害河伯,而他阻止不了这件事。黎明之前,几个河伯使者紧急赶到寒浞的庄园里,他们带来河神的感激,并请求寒浞想办法阻止辉芒的罪恶计划。面对河伯使者的请求,寒浞说,保护河伯的唯一办法,就是杀死行刺的辉芒;但是这件事必须对羿隐瞒,因为他虽然痛恨辉芒,却不能失去羿的信任。河伯的使者们说,河伯很愿意承担杀死辉芒的责任,因为这会增加他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名声。第二天,寒浞找到逢蒙,对他说,河伯是神,应该杀的是辉芒。逢蒙对此表示赞同,他说,他很想杀掉有扈王,但是他不知道如何回来向羿交待。寒浞于是向逢蒙传授了他的计谋。 
  在泰华山,逢蒙和有穹武士们杀死辉芒及其他有扈人的当夜,河伯的十二个使者领着一群妖艳的女人和成车的酒肉出现在他们面前。于是一百个有穹武士在泰华山脚下点起篝火,享用一场战斗后应得的犒赏:美酒和女人。天还没亮,这一百个狂欢后的有穹人都被酒毒死了,那些妖艳的女人唱着歌跳进水里,变成了各种各样的鱼。接着,逢蒙来到洛水边上,在一堆篝火上头,辉芒的尸体被火烤得直冒油。随后几个人把这尸首抬到船上,逢蒙独自上了船,船顺着洛水飞快地漂回中原。在船上,逢蒙把自己弄成经过血战被俘的模样,他撕烂了衣甲,从头到脚把自己用烟火熏黑了,又用刀子把自己割得鲜血淋淋。这些事都做完了,他就等着看见羿的时候,对他说,河伯早已经知道辉芒的计划,因而他们在泰华山中了埋伏,他和他的士兵们遭到难以抗拒的烈火袭击了他们,辉芒和其他人全都死了,而他在战斗中昏了过去。他还会说,他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河伯的人在抓住了他之后,知道他是天子手下的将军,他携带的弓箭暴露了他的身份。河伯希望跟天子和解,把他送了回来。他最后还会对羿说,如果天子允许,他一定要报这个仇。         
寒浞的联盟(2)       
  羿将相信这一切。特别是逢蒙活着的理由更符合他对河伯的想象:这只泥鳅既以此表示了对他的敬畏,又同时羞辱了他。 
  顺便说一句,羿失去了彤弓素矢,逢蒙后来把这件强大的武器藏在床下的地窖里,他盼望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使用它。         
一幅画的两面(1)       
  羿宽恕了逢蒙的失败,为辉芒的死而悲伤。原来他打算把辉芒的尸首运回有扈国,但是有扈国发生了战争,辉芒的臣子们分别拥护他的两个儿子互相厮杀,争夺王位。羿得到消息后让寒浞派兵进行干预,结果是,辉芒的两个儿子都被杀了,寒浞扶植了一个迁徙到西方的有穹人做了有扈国君——这一切在羿看来,都已经无关紧要了。此后,人们开始传言羿的转变,有扈王的死似乎让他害怕了,因为他在埋葬了辉芒之后,第一次参加秋天的祭神仪式。羿在这个典礼中表现得十分安静,他按照前朝天子的礼仪循规蹈矩地做了老祭司让他做的一切。那段时间,他有点像一只被击垮的猛兽,他观看周围的眼睛充满了迷惑,似乎目前的处境让他觉得陌生。同时,王宫里的人发现,他和王后恒娥的生活忽然颠倒了过来——现在轮到他呆在宫殿里不出来了,他既不上朝,也不再去打猎,整天不见任何人,连后宫里的女人都被打发的远远的,人们都说,他现在就像个圣人或者隐士一样。而王后恒娥则三天两头就往嵩山上跑,有时候好几天不回城。她的打扮也越来越像一个蚩尤女人,喜欢坐车兜风,甚至开始练习骑马,秋天的气息刚到,她和身边的那几个武艺高强的巫儿竟然参加了蚩尤女猎手们的狩猎,尽管她自己什么也没抓到,但她那心满意足的样子跟那些满载而归的野丫头相比毫不逊色。 
  这年的九月,阳都内城的王宫庄园里举行了一场蚩尤女巫风格的祭月仪式。这样的仪式通常在河岸边或者开阔的山坡上举行。恒娥知道后就去询问笛,她能否参加这个仪式。笛说她欢迎恒娥参加,因为她的仪式其实就是喝酒跳舞。恒娥于是建议把仪式搬到阳都山巅的庄园里举行,她说山上有湖泊,月亮出来时会更亮,而且那里有更多的酒,还有很多闲着的宫女凑热闹。笛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说她正好还没去过恒娥的王宫。然后她又说:“也该团聚一下了,特别是那两位骄傲的王,他们不能这么蔫儿下去了。”笛指的是羿和羽烛,在她的印象中,这两个人同时病殃殃的日子是前所未有的。 
  那天晚上的月亮又圆又大。笛带着女猎手和一群小女巫们都来了,她们把辉煌的宫殿赞叹了一番,但是直到看见山顶的湖池和天照璇宫,她们才认为找到了跳舞的好地方。紫童也领着儿子第一次参观这座山巅之城,这孩子对山上的风景兴趣不大,但是却对一种别人闻不到的气味儿着了魔,他四处嗅来嗅去,在花草树木中穿梭个不停,非要找到那气味而的来源,这可把他的母亲愁坏了。炼的女人灿蝶儿也跟着儿子羽烛来了,因为羽烛精神不稳定,她放心不下;她对满山遍野数不清的灯笼和火炬有些意见,说与其这样还不如多摆一些大镜子。老巫师有黄也被人用轿子抬上了山,子牙和灿镜儿搀着他四处转了一圈,老巫师表示他喜欢这里,恒娥听说后就邀请他把家搬到王宫里,因为龟背山上仍有壮丽的庙宇闲置着。有黄无法拒绝这样的邀请,他真的答应下来,两天之后,他跟几个资格较老的巫师就成了由王室供养的人。羽烛是由两个猎手中的大力士陪着来的,他们是鼎象和医师蒙的女儿生的儿子,一个叫鸟生,一个叫鱼生,兄弟俩跟羽烛寸步不离,因为前一段羽烛时常发疯,别人都按不住这位蚩尤王。羽烛这时候已经好了一些,这是老巫师每天给他催眠和洗闹的结果。不过,老头儿说得明白,清洗羽烛那刻骨铭心的爱情记忆十分复杂和艰巨,还需要一年半载的疗程才能清洗干净,在这期间,羽烛不能再受刺激了。 
  这天晚上是女人的节日,她们在天照璇宫和船上又唱又叫,不久就响起了密集的杉木鼓的声音,巫儿和女猎手们发疯地跳舞。男人们开始的时候在湖边的亭子里喝酒,气氛很沉闷,因为羿和羽烛全都发呆,巫师们则在讨论这座山城上的庙宇。当鼓声响起时,巫师们决定去他们讨论的某个庙宇里仔细看看,剩下羿、羽烛和那两个猎手枯坐了一会儿,羿把羽烛拉进了他的宫殿。大概在天快亮的时候,姑娘们差不多全都歪倒在桌子旁,恒娥就带着笛和灿蝶儿去后宫里歇息。灿蝶儿问她的儿子去哪儿了,一个宫女说她看见蚩尤王随着天子进了一间屋子。三个女人路过那里时看见羽烛的那两个保镖在门口睡着了,她们推开门时先闻到一股男人的裤裆味,接着看见了令人吃惊的一幕。 
  屋子里黑乎乎的,只有房梁上垂下来一幅白色的丝帛画在闪闪发光,羿和羽烛被这张画隔开在两边,他们坐在地板上,从正反两面分别望着垂在面前的画做着睁眼大梦。丝帛上画的是一个美艳绝色的女人,她漂浮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裙摆翩翩,秀发飞扬。羿双眼混浊,脸上布满饥渴和纵欲过度的双重颓废,他看的是画的正面,因为画中人光泽清晰,栩栩如生。恒娥和笛能看出这是个她们从未见过的陌生女人,同时还相信这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光艳风情的女人,她那一双秋波迷离的凤眼就足以表明一切。这时,灿蝶儿在画的反面、羽烛的身后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叹息,她随之就崩溃到另一个世界开始到处寻找镜子了。恒娥和笛跟着转过来,她们看见羽烛面带微笑,眼睛里闪烁着痴情和憧憬交织的活力,他眼睛盯着的画面上如同蒙上了一层云雾,漂浮在江面上的女人在云雾中时隐时现,模糊不清,需要仔细打量才能发现,这是一个圣洁纯情的少女,她那清澈的双眼里凝结着遥远的忧伤——她们全都认识她,她就是失踪了的闻观。         
一幅画的两面(2)       
  很多天来,羿被这幅画正反两面的两个完全相反又绝对迷人的女子给折磨傻了;羽烛则是在更久一些的日子里由于那个突然弃他而去并越走越远的女孩儿而疯癫了。现在他们面对着这幅画的正反两面,全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那是两个注定只能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似乎只有一念之差的世界。 
  天一亮,羽烛站起来,推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羿躺倒在地上,奋力地抻着懒腰,嘴里放肆地发出舒坦的吼叫。羽烛一把扯下那幅画儿,团在手里,羿躺在地上心疼地叫唤起来:“哎,哎,别弄坏了呀。”羽烛低头看着他,说:“把这个烧了,我得去找她。”羿晃着脑袋说:“让我歇会儿。”羽烛又推开一扇窗户,进来一阵凉爽的穿堂风,羿坐了起来,脑袋靠在墙上,笑着对羽烛说:“你见到她了吧,我说得没错吧。”羽烛目露凶光,走来走去。羿说:“除了得到一个冰块,你还跟她干了什么?”羽烛说:“她不让我去找她,但我非去不可。”羿说:“她还是处女吗?”羽烛厌恶地扭头看他,说:“你在说什么?”羿说:“你没和她干吗?”羽烛红着脸说:“没有。”然后又补了一句:“你的灵魂很肮脏。”羿笑了起来:“你得学会跟你喜欢的人寻欢作乐呀。”他接着抻个懒腰又躺下了,同情地对羽烛说:“你难道做梦都不和她干吗?”羽烛低头看着他:“你和那女人都干什么?”羿笑着说:“我逮空就和她干,干得她直哭。”羽烛说:“这很危险。”羿说:“这画就是她送的。”羽烛把手里团成一团的画翻了翻,看了一会儿,又团起来,说:“必须把它烧掉,这是为你好。”羿说:“你这个死心眼。”羽烛说:“你成天看着她,就什么也干不了。”羿把眼睛一闭,说:“我去找我的,你去找你的。” 


  人们将来会说,一幅丝帛上有两位女神的画像,从正面看是洛神,从反面看是玉女,她们托梦给天子羿和蚩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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