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行驶的船,火苗就像一道闪亮晃动的船帆。人们看见它毫不费力地穿透了第一个阳族武士的咽喉,就像穿透一团雾那么容易,它带出一片绚丽的血花,箭镞上的火苗忽的更亮了一些,然后它划出一个弧线,又射穿了第二个和第三个阳族人,使他们连呻吟都没有发出就跌下马来。第三个阳族人被射死后,阳族武士们纵马四散而去,跑了老远才停下,往这边眺望,看来随时准备跑得更远,或者再杀回来。
只有两个阳族人没动地方,他们留下来决定誓死一战。其中一个人用他仅有的一只手抓住了那支奔向他咽喉来的带火苗的箭,此人是两天前在树林里侥幸逃命的那个人,他少了一条胳膊,由于残废而视死如归。此人的命运比较有趣,他在面前抓住了那支箭,但是一只豹子从后头袭击了他,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豹子扑上来咬住他仅剩的这条胳膊,他手一松,那只箭划破了他的耳朵。他掉下马来,跟豹子翻滚成一团,那野兽咬住他胳膊不放,结果他一头撞向豹子的鼻子,豹子呜咽一声,松开了嘴里的肉,晃着脑袋跑了老远。这武士保住了他的胳膊,但疼得龇牙咧嘴,他对那个正发呆的年轻武士吼道:“结果了那个混蛋!”
年轻的武士举着长矛向落天儿冲去。人们看见落天儿抽出了刀,但看不见他的刀法。那个年轻的武士从落天儿一侧跑过去,马驮着他绕了一大圈跑回来,停下,他手中的矛只剩下半截棍子,马肚子颤抖不停,他小心翼翼地下了马,双手抱住脑袋,马随之翻倒在地,马头齐刷刷地掉了,一腔血从斩断的马脖子里喷飞出来。在远处观望的阳族人看见这一幕立即狂奔而去,他们一口气逃进城堡里,把大门关得紧紧的,此后阴天下雨再也不敢出来了。
落天儿那一刀下去还把乌云劈散了,雨停了,山火熄灭,天空晴朗,天边映出一道彩虹。在山谷口几具尸体旁边,年轻的阳族武士抱住自己的脑袋不敢撒手,脸涨得紫红,眼睛里充满超越恐惧的古怪欣慰,脖子上渗出一圈细细的血迹。独臂的武士躺在地上看着他。他对他可怜的兄弟说:“肯定断了吗?”他兄弟抱着脑袋眨眨眼睛,点点下颌。落天儿走到独臂武士那里下了马,他微笑着对这个阳族人说:“你是个好汉,我可以留你一条命。”阳族人看了他一眼,然后闭上眼睛说:“如果我兄弟死不了,我就做你的奴隶——否则就他妈算了。”
被火烧过、被水洗过的森林和草原散发着焦糊的香味。河岸边,一个巨大的陶罐里煮着马肉,兽皮衣裙、残缺的甲胄、弓箭和各种各样的武器摊了一地。河水翻腾,一百多个风族匪徒纷纷上岸,这是一群赤条条的年轻人,皮肤黝黑、粗糙,但是健康强壮,这会儿他们喜气洋洋,心情舒畅。豹子“笨蛋”贼溜溜地趴在远处盯着独臂的阳族武士,他仅存的胳膊被包扎起来,一只耳朵上糊着草药,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的兄弟。他的兄弟比那匹马幸运,脑袋没离开脖子,令人生畏的巨人应龙正用一根穿着细草的骨针把他脑袋和脖子缝在一起。应龙说:“别担心,你不是第一个被那口刀斩了脑袋还能活命的人,看看我的脑袋,它离开很久才重新回到我的脖子上。”落天儿这时走过来,阳族人想起来给他磕头。落天儿摆着手说:“等你脑袋长结实了再磕头吧。”他坐下来,应龙指着身边的一罐水:“帮个忙,给他头上浇水,让他保持清醒。”落天儿拿起水罐给阳族人头上浇水,阳族人咧嘴笑。落天儿问他:“你笑啥?”阳族人说:“阳族人娶新娘子也往头上浇水。”落天儿说:“你这时候还能想起这个,证明你是个傻瓜。”他好奇地看着应龙缝合的阳族人的脖子,得意地问应龙他的刀法如何。应龙说:“你的刀比炼快,你的心肠比深夜还黑。”落天儿说:“炼在我身体里,我拿起刀,我就是炼。”应龙说:“但是我更喜欢你那邪门儿的箭。”落天儿说:“你下的雨也挺邪门儿的。”应龙说:“跟五百年前一样,我的雨浇不到蚩尤人。”落天儿说:“现在,我们可以送你的那些鬼魂回家了。”应龙说:“是应该离开这儿了,阳族人很快就会知道,这些鬼魂是吓唬人的。”
有穹的传说(4)
接下来的日子,风族人开始去森林中采伐树木制作木筏,还有一些人在削制弓和箭矢,后来他们轮番跟落天儿练习搏击术。开头几天,落天儿每天都把风族人用刀鞘抽得鼻青脸肿,但顽强的风族人前仆后继,直到落天儿答应交给他们几招蚩尤人的武艺为止。有一次,风族人弄了一些酒回来,落天儿喝了酒一高兴,就炫耀了一番他的飘浮术,他盘着腿漂浮在空中,把围成一圈的风族人看得目瞪口呆。那两个阳族人迅速养好了伤,他们从活动脖子和手脚开始,很快也拿起了武器,他们互相训练,回避与风族人接触。风族人需要新的武士纹身,日奴和夜奴于是忙开了,后来他们干脆作了几个模子,站着墨绿色的汁液往风族人的胳膊上印,大大简化了纹身的时间。应龙那些天迷恋抓鱼,他和一头熊展开了竞赛,他们并排站在河水里,起初所有的鱼都被熊抓去了,应龙一恼火,自己也变成了一只大熊,这回他身边的鱼再也跑不掉了。在分配弓箭和武器的时候,一伙风族人和两个阳族人发生了争吵,风族人认为阳族人是杀人犯,阳族人反唇相讥,说风族人连武士都算不上,只配作奴隶。就这样,两个阳族人和一伙风族人各执刀枪对峙起来。落天儿走过来说:“你们要想打的话,就来一场公平的决斗。”较年轻的阳族武士先后打到了三个风族人,最好的风族武士出来了,他个子不高,力气惊人,把这阳族人扔出去很远。独臂阳族人和这个风族好汉进行决斗,拳脚不分上下,最后动起了真刀。几十个回合后,独臂阳族武士把刀架在风族武士的脖子上。落天儿把这三个人叫到一起,他和他们一起喝酒,讲了一些蚩尤人的故事。然后他给他们起了蚩尤人的名字,因为有穹人都有这个迷信,如果自己遭了一次殃,原来的名字就死了,得起一个新名字。落天儿给独臂阳族人起名叫武罗,因为这个冷酷的武士让他想起了蚩尤人中最厉害的猎手。他给独臂人的兄弟起名叫伯因,因为他们长得有点像。那个风族武士原来的名字叫“球儿”,落天儿让他叫了熊髡,他说叫这个名字的人什么都不怕。然后落天儿说:“你们有了这几个名字,互相就是兄弟。”于是,风族人和阳族人对天盟誓,拜成兄弟。当天晚上,这伙人点起了篝火,唱起了家乡的歌。第二天清晨,几只巨大的筏子载着有穹人的歌声沿江东去,河水逐渐开阔,在接近大海时,太阳从茫茫的水面下升起。
4。
沿着那条河到海边,就是玄族人的领地。这是一片绿白的干净世界,山绿,水绿,天也蓝得碧绿。河边的石子是白的,远处的庄园里,宫殿是白的,草原上的马是白的。只有骑马的武士穿着黑色的披甲,旗帜的图腾是一匹生着翅膀的白马,它是玄族人的神。
在有穹的九族中,玄族人最特别,他们把更多的精力都用来豢养野兽,驯养了一支由野兽组成的军队。他们还以养马和驯马著称,玄族人的武士不多,但是他们的马是天下最好的,所以他们的地盘上从来没发生过战争,因为其他八个种族都不想得罪他们。玄族人渴望长生不死的仙术,也喜欢珠玉和黄金,当别的种族发生战争时,他们常常两边收钱,然后派出骑士使双方和解。他们的国王名叫伯益,此人在中原也很有名,因为他擅长驱使鸟兽,人们都称他百虫将军。伯益和应龙曾共同帮助大禹治水,伯益知道应龙在黄帝时代曾经带走了五百个玄族骑士,他希望应龙能把这些祖先的鬼魂送回他的领地,因为他也得到了伏羲的预言:如果他把这些祖宗的鬼魂接回来,他就可以升天。应龙和伯益那时就有过约定,当那些被冻成冰块的鬼魂在五百年后融化的时候,他们要交接这些鬼魂。
现在,应龙和落天儿带着一伙邋遢的匪徒来到伯益的领地,他们一靠岸就有一队白马黑袍的玄族骑兵出现了,他们来迎接客人和祖宗,但要求落天儿的那伙土匪离他们国王的庄园远点。落天儿于是让他的队伍在登岸的地方等着,他自己和应龙随着骑士们穿过了树林,进入开阔起伏的绿地,最后来到一座漂亮的庄园前。
长得白胖滚圆的玄族王伯益站在四匹白马拉的银车上,他显得很热情,有说有笑地把应龙和落天儿请进了王宫的庄园。那是个布满奇花异草的大花园,数不清漂亮得如同妖魔的植物在四处搔首弄姿,羽毛绚丽的大鸟不断从树丛中飞出来,在头上一晃而过,草地上有各种奇怪妖艳的动物在散步,让人目不暇接。两个漂亮的小男孩在花园里溜达,他们怀里都抱着花瓶之类的东西,从里面取出一把珍珠一样的米粒,向鸟兽们分发。伯益一边走一边跟这些花草和精怪们打招呼,嘴里嘀咕着鸟兽的语言。在庄园湖边的草地上,那里已铺上巨大的芦苇草席,小男孩们摆上来新鲜的瓜果。伯益坐下来就说:“天上的鸟告诉我,启死了,但是蚩尤人被打败了,我原来担心他们会来有穹,那会让我破费很大。风族的领地上大概也出了一些事情,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我这里出现了,上一次来这儿是十六年前了。”
应龙说:“你如何安顿那些玄族人的祖宗?”
伯益说:“战争,播下鲜血,收割的是鬼魂。他们做了五百年的孤魂野鬼,最后还是要回到他们出发的地方。”
第二天,落天儿看见了玄族人的祭坛。它建在绿油油的山丘上,确切地说,那是在山丘顶上挖出来的一个方形的、四壁倾斜如同漏斗的大坑,砌着整齐的白色石子,周围插满了玄族人的旗帜。坑底立着一个鼎,鼎的前方是一个向地下深处去的甬道,两扇门打开,里面深不见底,似乎直达地狱归墟。这是玄族人信仰的“祖社”,他们认为,玄族人的鬼魂进入这里,就能获得永生,并保佑活着的族人。祭司和巫师们在祭坛中转个不停,他们穿着带翅膀的黑袍,头上带着鸟头形状的羽冠,做飞翔状向四方礼拜。伯益也是巫师打扮,他在那个大鼎前面发出咒语,很快,一片黑色乌云遮蔽了太阳,那些骑马的玄族鬼魂们显出形状,向祭坛深处的甬道里鱼贯而入。这是一个推迟了五百年的葬礼和祭神仪式。
有穹的传说(5)
接收祖宗鬼魂的仪式结束后,伯益和群臣在宫殿里举行夜宴款待他们的客人。伯益和他的臣子们把落天儿当作了应龙的随从,这让他很不高兴。他盘算着如何在这儿进行一场抢劫,这时候他听见伯益和应龙在谈论昆仑山。落天儿就对伯益说:“我来你这儿之前见过很多死人,其中有些人跟你一样想去昆仑山。”伯益听了这话,奇怪地看着应龙,应龙笑着说:“他是我的主人。”伯益说:“哦,什么来头?”落天儿说:“你的鸟没有说吗?”伯益把脸转向他,看见他胳膊上的大鸟纹身,笑呵呵地说:“看模样是个小强盗,看你胳膊上的纹身是个风族人,还是个贵族,我尊重人的血统,但只怕你是假冒的,因为风族人已经快绝种了。”他的臣子们大笑起来。落天儿说:“我把你们的祖宗送回来,可不想空手回去,否则还会有人要绝种的。”伯益说:“外面的世道一定很乱,连一个孩子都学会了威胁别人。”大殿上的玄族人都发怒了,武士们拔出了刀。应龙端起酒盏说:“玄族人可不像从前那么好客啦。”伯益听出应龙的警告,他白胖的脸上有点发红,但仍然笑呵呵地冲应龙说:“我看你的主人要是继续呆在这里,好像也要变成我的主人呢。”接着他回头对落天儿说:“你想要什么?”
落天儿说:“一个祖宗换一匹马。”
一个玄族武士插嘴:“这明明是抢劫!”
落天儿说:“玄族人并不敬祖啊,你们的祖宗还不如一匹马?”
伯益挥手说道:“送你三百匹马——而且是你从未见过的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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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天儿就这样把酒宴搅得不欢而散,回到河边等着伯益给他送马来。等到深夜,几个玄族人赶着三辆大车来到河边,车里传来一片婴儿的啼哭声。人们迷惑不解地迎上去,当车箱打开时,他们面面相觑地看着草地上出现了三百匹马——最大的像羊羔那么大,最小的则活像一只只兔子。落天儿叉着腰站在草地上,低头看了半天,他带头笑了起来。应龙走过来说:“这是我见过个头最大的老鼠。”
日奴和夜奴说:“它们确实是马,名叫婴驹,它们先由小往大长,再由大往小长,大的时候能长成山羊那么大,小的时候就像兔子,长一个来回,就死了;它们叫声像婴儿的啼哭,据说最喜欢喝人乳。”
落天儿说:“我可没地方给它们找喂奶的女人去。”
第二天他和应龙回去找伯益,几个卫士领着他们进入一个阴森的峡谷,整个峡谷被建成了一个庞大的城寨,寨子里是虎、豹、熊、狼等猛兽的庄园。骑马的玄族武士不时从猛兽中走过,那些马在猛兽面前十分镇定,令人惊叹。山谷北面的山坡上有一个草木搭建的明堂,伯益在明堂里正等着他们。他们刚刚坐下,伯益就让他们看了一出好戏:一个赤裸的奴隶被两个骑马的武士拖进寨子里,一群狼当场把他给吃了。
伯益说:“玄族人会把犯人和那些生了病不能干活的奴隶送到这里来;玄族人的葬礼也在这里举行,过去死掉的人要被亲人吃掉,这样灵魂才能不散。我认为这太野蛮了,还是让畜生们来埋葬死人比较好,各得其所,但我还是费了很多口舌才让我的臣民们相信这一点——你们知道,改变人们的习惯永远是最难的。”
落天儿对这样的威胁难以忍受,他想告诉伯益他能怎样对付他养的这些畜生。但是应龙拍了拍他的肩膀阻止了他。这老巨人告诉伯益,落天儿是风族王雷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