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泡在江水里。”羽烛说:“人在哪儿都会死的。”落天儿说:“蚩尤人要做天下的主人,在大地的四极狩猎,死后要作天上的星星!”羽烛说:“这不是父亲说的么。”落天儿说:“是啊,他说得很好。”羽烛说:“你一定找不到比这儿更好的地方了,除非我们自己诅咒它。”落天儿说:“也许有一个诅咒,就像那个时间怪物,五百年就来一趟。”羽烛说:“你说的怪物,很像我们的父亲。”落天儿说:“你真是大逆不道。”羽烛说:“这没什么,因为说到底,神和怪物没什么不同。”他们就这样胡乱说了一阵子,最后又因为争强好胜的性格争辩起来,羽烛说:“你虽然诡计多端,但和我较量起来,你还是会输的,因为我是不能被欺骗的。”落天儿就说:“我不需要欺骗也可以像武士那样打败你,我们从明天起可以去练习弹鹰,看谁最后更厉害。”羽烛痛快地答应了。
笛和落天儿的故事(10)
落天儿趾高气扬地走回笛的院子,看见有几个醉醺醺的家伙正朝院子里偷看,他向他们扔了一块石头,高声说:“滚开,你们会变成瞎子的!”醉鬼们一窝蜂地跑掉了。落天儿进了院子,看见女巫们半裸着身体,正在院子里的大池子中洗澡。他走过去,就像看满池子的花一样看着她们,姑娘们冲她笑个不停,他那时觉得自己就像炼。
6。
落天儿赢得了随意进入城堡的权利,他整天泡在那里,和猎手们打成一片。羽烛只在下午的时候到这里练习“弹鹰”,他和猎手们保持着距离,显得很严肃。猎手们不知道他们哪个更像一个国王,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发号施令。羽烛的命令是无法拒绝的,他什么话都只说一遍,猎手们从来不敢含糊。而落天儿的命令猎手们听起来就像让他们在一场赌博中下注,他经常冒出一些不着边际的主意,猎手们如果不照办,他就想办法让他们感到后悔。他曾经建议猎手们不要在漆黑的畜栏里关着野牛,因为蚩尤人应该训练出一支骑兵。猎手们对此感到可笑,他们说:“野牛还没有你跑得快呢,你骑着它有个屁用?”落天儿去老巫师有黄那里翻阅了一堆羊皮纸,打听了一些应龙和有穹人骑兵的故事,他觉得山谷里尽管找不到马,用野牛代替应该不错。他找到守城的新首领鼎象,要求接管驯兽场里的所有野牛。鼎象喜欢落天儿,听了他的计划,就说:“如果你能把它们全都牵走,它们就归你。”以后的日子,当羽烛在“弹鹰”上练习宰羊的时候,他却吊在半空对付野牛;他拎着个鞭子,在牛群头上荡来荡去地抽了他们七天,使这群畜生一看见他的影子就哆嗦。然后他选了一只个头最大的黑家伙开始和它单挑,他把它单独关在一个畜栏里,喂了它一天草,然后就信心十足地往野牛的背上爬,他想征服这只性子猛烈的畜生的决心随着每一次被掀翻在地而越加坚定。那两天,猎手们都幸灾乐祸地谈论着驯兽场里传出来的每一阵获胜的野牛的叫声。然而第三天中午,这头畜生发出了一声温顺的长鸣,充满前所未有的委屈。过了一会儿,落天儿跨在牛背上挥舞着手中的长矛从驯兽场里威风凛凛地冲了出来,他在城堡里溜达了一圈,把猎手们赶上城墙,又打开城门像旋风一样扫荡了整个山谷,把孩子们撵得满山乱窜。十多天后,落天儿成了山谷里的富翁,驯兽场里的二十多头野牛都成了他的财产,鼎象和他的猎手们信守承诺,但是他们不得不组织一次长达十几天的围猎,以便弥补由于他们的过错而造成的公共财产的损失。落天儿很快就从他最好的伙伴中召集了一支二十人的骑兵,这些家伙后来被称为“野牛帮”,他们经过一番磕磕绊绊的训练之后,成了山谷里的头号公害。他们四处偷盗和抢劫,把远近十八个寨子的大户人家里稀奇古怪的宝贝都搜刮了一遍,抢来的东西堆满了落天儿在山坡的树林后面选定的一幢废弃的木屋。开始还有人告状,但是告状者总是遭到更严厉的惩罚。在他们告状的第二天,他们家的院子里就会冲进来二十头不受控制的野牛,把一切都踩得稀巴烂后,这些坏蛋就在远处吹一声口哨,招呼他们的坐骑像一阵洪水一样扬长而去。蚩尤人后来不再提防他们,当野牛帮经过他们的家门口时,他们干脆让他们停下来挑选任何想要的东西。这个办法十分奏效,因为强盗们只是喜欢抢劫和偷东西的乐趣,并不想要那些没用的玩艺。野牛帮就这样横行了两个月,蚩尤人用他们的宽容大度剥夺了他们作恶的兴致。当这帮家伙骑着牛整天无所事事地闲逛够了之后,他们的父亲一声令下,给那些被驯服的畜生套上了车,使之变成了能给家里干活的好牲口。
落天儿用心地给灿镜儿训练了一头温顺的小牛犊,请木匠和铁匠造了一两双轮车,车上能坐两个人,他给女孩儿赶车的样子让爱说闲话的老女巫看见了,她笑着说:“真是一对小夫妻啊。”落天儿听了这话就车上跳下来,把鞭子交给了子牙,让他以后专门做灿镜儿的车夫。他还想送给笛一头很棒的野牛,它的毛呈金棕色,肩上的肉脊像耸起的山丘,两只犄角像弯刀一样锋利,它身体庞大匀称,跑起来比鹿还快。照他看来,这畜生那种高傲的神气很配得上笛;为此他请木匠和铁匠又造了一辆足够大的双轮车,把这头最好的牛套上了车,然后从城堡一路赶回家。那时,笛正和她的女伴们在房间里编织一张神秘的毯子,她出来看了一眼这辆装饰得花里胡哨的牛车,说:“你知道献殷勤了。”她接受了这个礼物,但转手又把它送给了她心爱的那个漂亮的小女巫——她名字叫霓儿,十五岁,有一张像苹果一样圆润鲜艳的脸蛋,说话的声音格外地甜美和清脆,听起来让人骨头直酥软,不过,落天儿主要对她那光华肥美的屁股印象深刻,就像那天晚上又圆又大的月亮。
这姑娘也是个怪胎,她父母是山谷里最好的酿酒匠,在快到四十岁时才有的她。她生下来的那天,他家院子里支在石塔上的火炬忽然熄灭了,他的父亲爬上石塔去生火,看见一条发光的大蟒蛇盘踞在紫蒿灰里,他掉下来摔死了,也许是吓死的,因为石塔并不高。猎手们为了找到这条蛇搜遍了附近的树林,却没有找到。她的母亲就搬回了娘家,她整天做祷告。过了两年,霓儿在院子里洗澡时,一场大火烧死了她的所有亲人,救火的人发现一条金色的大蟒缠绕着盛着霓儿的木盆正向江边爬,猎手们怕伤到孩子,都不敢动手。这时笛赶了过来——她那时只有十三岁,她让人们持着火炬把蟒蛇围住,然后她把佩剑上涂抹了一层紫蒿灰,插在一堆篝火旁边,那条蟒蛇犹疑了一会儿,就松开盛着婴儿的木盆,爬上了她的剑,随着它醉醺醺地缠绕那柄锋利致命的宝剑,它那硕长美丽的身体就被割开了,同时,从它那被划破的肚子里流出的都是红色的已经变了味的紫蒿酒。
笛和落天儿的故事(11)
这件事一度被传得神乎其神。蚩尤人认为,酿酒匠的女儿是条蛇妖,她身边的人无一例外会受到蛇的诅咒。但是巫师们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这也是笛的要求,她的解释听起来是可信的,只是没有改变这个女孩儿被视为妖精的命运。她说,那条大蛇一定受过伤,它在酿酒匠的酒池里和紫蒿灰中痊愈了,从此它迷醉于紫蒿酒和紫蒿灰的味道。酿酒匠的女儿生下来就带着紫蒿酒的香气,可能是她过于香甜了,让那条蛇为她神魂颠倒,才出了这种事。笛对那条蛇的自杀也并不感到奇怪,她说,烧热的紫蒿灰能让猎手们亢奋和忘记痛苦,自然也能让那条蠢蛇为此拥抱利剑——蛇死得毫无痛苦,因为篝火边上得利剑涂满了紫蒿灰,并且足够热。
酿酒匠的女儿马上就有了一个绰号:蛇妖。但是没有一个蚩尤人家愿意收养她,即使他们同意笛的说法——女孩不是一条蛇妖,倒更像个用紫蒿酒酿出来的仙女——他们也不敢收下她,因为谁也说不清楚这山谷里到底还有多少条爱喝紫蒿酒的大蛇。最后,炼亲自过问了此事,他让人找到山谷中地位最卑微的一对捕蛇夫妇,他们将近六十岁了,因为受够了歧视发誓要让这个倒霉的行当从他们这里绝种,所以拒绝要孩子。炼和颜悦色地命令他们收养酿酒匠的女儿,这对夫妇以两个要死的人的果敢提了一大堆要求,在炼和笛全部应允了之后,他们才接受了这个高贵的命令。原来,蚩尤人视捕蛇为不吉利的营生,而把酿酒匠看作侍奉神灵的贵人,因此山谷里酿酒的人家越来越多,而捕蛇者则渐渐绝迹。现在,这最后一个捕蛇人家由于一个浑身散发着甜酒味的“蛇妖”突然有福了:炼在山谷西部的寨子里划了一块好地给他们盖了大房子,笛则让所有的酿酒匠把这对夫妇一夜之间资助成了富翁;作为交换,捕蛇者提供给酿酒匠各种防蛇的技术。但他们并未因此就加入了受尊敬的贵族的行列,相反,他们与普通蚩尤人家的距离也更加遥远了,甚至还失去了过去能从邻居那里得到的同情。
这对夫妇唯一的寄托就是把霓儿视为天赐的珍宝来供养,他们用蚩尤人不敢问津的蛇肉羹喂大了她,用令人惊艳的蛇皮给她缝制坎肩和靴子,用蛇骨为她制造项链,用蛇的眼珠和心胆泡出驱毒祛病的崭新的紫蒿酒,还用一种温顺的、身体凉爽、能用鳞片唱歌的罕见的无毒蛇做她的宠物——他们把一辈子从蛇那里取得的想象力都用在这个养女身上,一门心思让她成为蚩尤人中最光彩夺目的女孩,想尽所有办法让她的生活毫无忧愁,整天只是游戏和追逐把自己打扮成天使的梦想——就像那条永远沉醉在香甜的紫蒿酒里的蛇。他们如此娇生惯养这个女孩,后来证明是为了报复蚩尤人过去带给他们的痛苦和所谓的贵族持有的顽固偏见。当霓儿长到十二岁的时候,她成为山谷里最耀眼的明星和最没有用处的姑娘;她分不出靴子的反正,也不会系鞋带和穿衣服,她喝的水温度必须是固定的,洗澡时池子里面还得浸泡上紫蒿花瓣;当她吃饭时,她的两条小花蛇必须在餐桌正中央的花篮里和她同时用餐;有一段时间,她睡觉时,窗外还得有人为她吹奏笛子。那时,霓儿的出现已经开始让山谷里的年轻人感到不安,他们第一次看到她时几乎都会产生被蛇咬到胸口的灼痛和惊悸,那是一种中毒的感觉,很多活蹦乱跳的男孩子忽然变得萎靡不振,这时候,全家人会受到蛇妖诅咒的传闻倒成了健康的需要;捕蛇夫妇对这个越演越烈的传闻也不辩解,似乎蚩尤人的怯懦让他们十分满足。到了霓儿十四岁的那年夏天,织染匠的十七岁的小儿子被毒蛇咬伤,最终丢了命。接着,有传言说这少年为霓儿发了疯,他在前一天下午试图摘掉女孩的蛇骨项链,还攥了她的手。捕蛇夫妇这次感到事态严重了,因为每个被蛇咬到的人,或者他们的家属,都有可能编造出这样的奇闻来。他们找到了笛,请求笛允许他们把家搬到中央寨子里来。笛答应了,但她不得不去做一番动员,因为没有哪个家族愿意成为捕蛇夫妇和他们那个会带来诅咒的养女的邻居。最后,老巫师有黄令人钦佩地显示了他的慷慨和仁慈,他腾出半个院子接受了这个奇特的家庭,他提出的唯一的条件就是不想看到这对夫妇的餐桌上有蛇肉。他告诉他们,蛇虽然匍匐于地上,但它们的灵魂却是通天的,并不卑微。霓儿从那时起开始和一些女巫学习巫术,有黄对这个漂亮的新弟子评价很高,他说,她像蛇一样天生就是做巫师的料。后来他又说,一个人如果引起了很多传闻,差不多就等于这个人向别人施了巫术,好比人们说这姑娘是个蛇妖,这就像巫术里的真相,因为她可能真的是泡在酒中的蛇精灵。捕蛇夫妇自从搬了家之后就改行做了药师,他们很少露面,只是霓儿十四岁的时候,在一次由酿酒匠举行的祭祀上,他们颇为郑重和平静地宣布,霓儿的归宿就是像羽桑那样去侍奉笛。这个结果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自从羽桑打猎时摔死之后,笛以为她永远也不会再做让自己感到后悔的决定了。但是当她把落天儿的牛车转送给霓儿后,话一出口,她就怀疑自己因此抛弃了她的男孩儿。因为很明显,霓儿对这个礼物欣喜若狂,而落天儿刚被这个迷人的小妖精靠近,他那倔强的眼神立即就像遭到紫蒿酒的浸泡一样变得模糊了。这是两个还没学会掩饰喜悦和欲望就已经变得贪婪放纵的纯真魔鬼,笛不知道是否应该在事情不可控制之前警告一下他们,她这样犹豫不决的结果是,她反而去纵容他们厮缠在一起,就像当猎手认出第一次享受发情的动物就会放逐它们一样。她想看一看这两个第一次发现春天的精灵究竟会不会搞出荒唐的事来,或许只有那个时候她才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判决他们。在笛的性格里,有一种不能被蒙蔽的骄傲,如果她迷惑于一件事情的未来,那她就让时间载着这件事情加速来到她面前。
笛和落天儿的故事(12)
落天儿就这么早早地大醉了一场,后来等他醒来的时候,除了紫蒿酒的甜味和烧热的紫蒿灰带给他的晕眩,除了她在黑暗处召唤他时,他那像漩涡一样虚脱打结的肠子发出的饥渴的冒泡声,他甚至完全想不起来这个用身体和汗水把他灌醉的姑娘的模样,直到过了很多年,当他试图数清他拥有过的女人时,他仍然连一个有关她的清晰的梦都做不出来。她就像他迷路时丢失的一杯酒,在梦里做的另一个梦。
他送给她牛车的那个下午,霓儿登上车,对他说:“我要坐车出去转转。”落天儿说:“那你可要听话。”笛放下绣花的活儿,说:“你们最好不要乱跑。”霓儿说:“有落天儿呢,我不怕。”落天儿听这女孩这样说话,就像狗听见了开饭的铃铛,他跳上车,心肝立即又化开了,因为她身边的空气实在是香极了,好像连风都停在那儿,舍不得刮走她的香味。她那天穿了件绿色坎肩,下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