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里的东西也不见了。他上下摸了摸,意外地发现裤带里的东西都在。手绢、烟、钱
币,火柴,还有一个让人莫名其妙的瓶子盖。
想吐,而且腿出奇地绵软。
他靠着电线杆子点烟,火柴灭了,再点。他刚抽了几口,觉得身子突然失去了支撑,
脚下的便道像输送带一样动起来。
他倒下了,像根木头,半张脸撞了雪地。肚子一阵刺痛,他使劲用手捂了梧,手顿
时粘上了湿淋淋的一层暖意。他看见了眼前不远的烟卷,伸手去拿,在手上看到了令人
吃惊的鲜红的颜色。
把烟卷塞进嘴里,抽不着。火柴不知哪去了。烟卷也被染红,雪地上砸出一个又一
个小坑,手上的红色还在向下滴,像没有关紧的水龙头。
他把手移回肚子。脑袋里还是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一辆孤独的卡车隆隆地开过去了。发动机很寂寞,让车拉得老远还在沙沙地哭泣。
他终于发现肚子上、手上、烟卷上的红玩艺儿是血。是他自己的血。
前边是呼家楼。再往前是东大桥。再往前就是神路街,他离家不远了。他的三轮车
在后院放着,忘了盖塑料布,淋湿了是要生锈的呀!它是他最后的朋友啦!
草原上出现了两个入影。他拉着一个小女孩走向红红的太阳,小女孩儿不见了,剩
他一个人慢慢地走。太阳落下去了。
薛教导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爬起来!”
“薛大爷,我对不住你。”
“爬起来!”
她笑着看他。上唇淡淡的绒毛僚一片影子,像嘴唇的影子。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你拉我一把吧!”
“把手给我……”
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他疼得在雪地上蜷起来。头上的路灯指引着无数小雪花,轻轻地扑下来盖他。空空
的脑海里终于浮出了瘦瘦的冷冷的父亲,坐在病床上一言不语。病床上的母亲软软地拉
着他的手,眼睛盯着他身后的什么地方。他呆立着无地自容。
“我养了一个没有出息的孩子。”
血烫着他的手。他看见自己躺在电缆沟里,沟边的土正在坍落。他蹬着两只脚,想
站起来。他听到了脏雪的讥笑声。他害怕“……救救我!”
路对面一个穿得很厚的骑车人跳下车,像个警觉的猎手,东张西望地窥伺着。
“救救我!”
猎手站在原地,看看这座楼,看看那座平房,甚至看看空中,想捕捉到那个虚无缥
缈的微弱的声音。
猎手终于失望,跨上车子向南骑去。车轮子蹭着挡泥板,发出小心翼翼的很温柔很
甜蜜的声音。
“你们救救我呀!”
他向走过他脑海的每一个人求救。声音小得连他自己也听不见。他喊过之后便笑了,
像个地地道道的正沉醉在美妙境界中的醉鬼。他的身上散发着酒味儿和血腥气,把凉雪
的清新味道搅得一片浑浊。
“祝你们走运,丫头养的……”两个茁壮英俊的少年在他眼前逃窜,仓皇地奔向远
方。他紧紧盯着他们,分不清是哪一个害了他,或者,帮了他的忙?
一片黑色的脚印在雪光中向前铺去。
身子缓缓地排泄多余的液体。脑袋里多余的念头也纷纷离他而去。他摆脱了恐怖和
孤独,静静地闭着眼睛。他像头负伤垂死的野兽,在猎手捕获他之前,默默地回想着昔
日的痛苦和荣光,以及展现在前方的无穷无尽无际无涯的巨大悲哀。
雪花在他厚厚的嘴唇上不停地亲吻。似乎要赠他许多补偿。
夜深了。城市的肚子里传出沉重的脚步声,正一步一步地步到地面上来。
他不动声色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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