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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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的雪-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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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取任何有益的行动。
他丧面清心寡砍,内心却十分下流,他有一些自淫的花样儿.却在一个女性肉体的
召唤面前无动于衷,无所作为,他用钱鼓励一个称不上朋友的朋友欺骗自己.却又野蛮
地殴打他以保全自己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他明明知道沙家店那个小子不干不净,却总想
找他聊聊,跟他喝一杯,似乎要索取什么生活的秘方。而他根本就不信有什么秘方,他
信的是一个他不怎么熟悉的东西,命运。
命运使他成为被遗弃的人,成为孤儿,成为愚蠢者中的一员。他已经不能改变它。
他只能由它去了。
李慧泉跟马义甫分手之后,突然想到忘记跟他说修房的事了。以前泥瓦活儿的帮手
是老瘪,现在除了马义甫他已经找不出第二个人,就连这个人他也正在丢弃。他还能指
望谁呢?刘宝铁么?那终究是个警察,不是令人轻易相求的人。
他就像一只找不到港口的破旧的小船。船舱里已经进水,就要下沉了。
他没有朋友。崔永利称不上是朋友。他的船下沉时,那会在他的舱里压块石头的,
络腮胡子是个阴险的人,至少是个不怎么关心别人的人。崔永利独往独来不是没有道理
的。这人不可能有信得过的朋友。他的大胡子的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骗子的气息。
崔永利独自去了东北,在佳木斯郊区承包给私人的富庶的农场里。他正为精力过剩
的男人和女人们提供秘密的精神食粮,他讨价还价,猜拳行令,不时模模口袋里的钱包
和自卫的匕首,他晚上睡觉不脱衣服,白天走路频频回头,他一定是这种徉子,想象不
出他会是别的什么徉子,李慧泉为没有跟他同行而庆幸。
崔永利肯定会勾引一匹东北发情的母马.把野种漫不经心地留下来,这是很可能的,
崔永利不会放弃这种机会。
李慧泉真想坐下来,跟这个人好好喝一杯,崔永利身上那种洒脱的懒散劲儿和神不
知鬼不觉的韧性对他有一种强烈的吸引吸引力,想活得轻快,得像这样做。什么都丢不
了。什么都能得到。
加上超脱,丢了或得不到了,也没有多少烦恼。这比暴力精明了一千倍。
但是,他还是觉出打架是一种诱惑。也许他骨子里就偏爱这种行为。他的不可知的
生父很可能是个靠拳头吃饭的流浪汉,或者是个智力不足的亡命之徒。这也是有可能的。
世界上没有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命运使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崔永利从东北回来不久,李慧泉在老地方见到了他。咖啡馆已经恢复了卡啦GK式的
演唱,赵雅秋到京门饭店舞厅当临时歌手去了。生意很清淡。天太热。人们对昂贵的西
式饮料和糕点已经厌倦,对手拿麦克风自唱自听也失去兴趣了。开业不到一年的咖啡馆
走上了下坡路。赵雅秋的离去似乎败坏了一大批顾客的胃口。不少人打听她的下落。
京门饭店坐落在机场路,规模不大但十分讲究。李慧泉骑自行车去过一次。他是白
天去的,人家告诉他舞厅晚七点开放,他才悻悻地步开,没有见到她。他只想听听她的
歌声,随便地看她几眼。他没有别的奢望。他只是为她担心。担心什么,他说不确切。
他觉得只要自己为她担心就能保护她似的。她需要保护。她的周围布满了陷井。就像他
第一次打架前的处境一样,她可能也毫无知觉地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表面成熟,内心
却无比幼稚。得意与失意交错,自尊与自卑融合,人弄不好就要干出不计后果的事。这
也许只是他的担心。但是,他愿意为她担心。穿着敞胸黑裙的赵雅秋在他眼中就像外皮
薄薄的鸡蛋一样,他希望捧着她,这也确实是他白日梦中的一个内容。
当他看到多日不见的崔永利时,完全愣住了,因为崔永利的身边坐着多日不见的赵
雅秋。两个人端着咖啡杯子,正在认真交谈。这个景象包含着令人难以解释的内容和联
系。好像有人打了他的嘴巴,脸庞热而胀,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他向他们走过去。崔永利热情地打招呼,胡子撅得跟山羊似的。赵雅秋大方地点点
头,坐到对面,把崔永利旁边的空位子留给他。他觉得自己笑得愚蠢透顶了。
“就这么定了,我等你的电话。”她说。
“我先拍个电报,你作好准备。”
“我父母没意见。你放心……”
“你应该多见世面……慧泉,你喝点儿什么?你好像不高兴?”
崔永利把脸转向他。他不明白他们刚才说的什么。似乎是一个阴谋。她的笑容很甜
蜜,可惜的是她对谁都这样笑。她寒暄了几句,老练地欠欠身子。
“你们谈吧,我先走了。”
“等我的电话。”
“知道。小李再见,老崔再见……”
李慧泉冲她看看,没什么表情。售货厅里传来她和女服务员的说笑。她甚至不愿多
坐一会儿。她跟他没什么话说,却跟一个骗子样的人物预谋了什么大事。
她穿着蓝裙白衫,头上缚了一根红色的发带儿。她长得不好看。牙齿不齐,脑门儿
突出。但是,他一直悄悄地远远地盯着她,直到她走出咖啡馆的铝合金门,他喜欢她,
她是他的美女,她永远今他陶醉,她为什么不再难看一些?她为什么不是个哑嗓子,那
样的话.他将消除一切疑虑.对自己多一点儿信心。崔永利要了饮料和便餐,李慧泉照
测是白兰地和沙拉,边吃边谈,李慧泉耳朵里嗡嗡直响。他晃晃头,过一会儿又响起来。
“这一次足了,我得好好歇歇了。”“没碰上麻烦?”“小意思,我什么没见过?
让你去你不去,傻蛋……想好了没有.下次怎么样?”“不去。我哪儿也不去。”他瞪
着对面黑糊糊的下巴毛和腮毛。崔永利笑起来,把火腿往嘴里填了又填,舌头老把它顶
出来。
“我算知道你了……这事到此结束。我什么也没说过,你什么也没听着,完了!大
棒子,不是我说你,你上次的事办得够绝的,把人家光屁股扔下自己走了,干嘛?把自
己吊起来好受么?你真是……”李慧泉不说话。
“人要不开窍儿就没治了,凡事不能太认真,那种事是最不能认真的,你懂么?完
了事大家都高兴,各得各的,何乐不为?你进去那三年都学什么了?是不是真把自己给
改造了?你好像没见过什么世面……”“别说了。”“哥们儿的话你不爱听,我不说了。
我今年三十一,比你大多了。
你听听我的有好处。我十六岁就不是童男子了,你呢?”崔永利又笑起来,吃得很
香甜。笑吧,笑吧,你笑吧!李慧泉揉着太阳穴,表情平静。耳朵里还在响。他想在大
胡子中间的嘴上打一拳,让它永远闭住。
“你跟赵雅秋商量什么事来着?”
“你耳朵够灵的……”
“随便问问。”
“我得好好歇歇了,没什么,找个伴儿。我下礼拜带她去广东。”
“别开玩笑。”
“开玩笑干吗?我本来不想管这种事,可是说真的,我现在越琢磨越觉得这丫头有
味儿,要多干净有多干净,动了可能没事,说不定正等着人动呢!我的眼光没错……”
“你开玩笑呢,是不是?”
“有点儿。我在珠海音响娱乐公司给她拉了一盒磁带,准备录七万盘,那边很欣赏
她。这次去主要是为了录音。是她陪我还是我陪她,就看怎么说了……”
李慧泉脸色冰冷。营业厅里人不多。墙角的音箱中播出缓慢柔和的曲子。有人上去
唱了两句,突然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在同伴的笑声中溜回座位。麦克风卡在架子上,
孤零零地对着墙壁。”

“她很年轻。”
他突然冒了一句。崔永利收了笑容。
“你别动她!”
“你怎么了?”
“你别动她,别动!”
“我还没打算玩儿她呢,你急什么?你看上她了吧?呦……我他妈怎么就没想
到……”
崔永利拍拍他的肩膀,嗓子眼咕咕地响着,把狂笑咽下去了,耳朵里一大群蚊子撞
来撞去。李慧泉忍耐着。
“我跟她没关系。她是什么入。我是什么人?我不想看她倒霉,挺好的人,毁了就
没办法了……
你别动她!”
“我开玩笑你当真了?少喝点儿,你心里有什么事不痛快。别灌了!”
“你千万别动她……”
“她动我怎么办?”崔永利嘲弄地问了一句,把他的酒杯夺开,扶他靠在座位里角
的墙上。音乐声飘飘悠悠,周围好像有人在看他。他闭上眼睛,用力压住脑袋两侧的想
象中的血管。耳朵里响声越来越大。但他没醉。
“谁动她我跟谁没完!”
“闭嘴吧,笨蛋……”李慧泉听到崔永利低声嘟嚷了一句。他挥手打过去。瓷器的
破碎声和纷沓的脚步声同时响起。男人女人嗡嗡地说着什么。他听到嘴唇响亮的巴嗒声,
知道崔永利正在忙乱中往嘴里塞入最后一片火腿。
没打着。他很伤心。

第十二章

摊位的固定营业税由九十元涨到了一百二十元。从十月份开始执行。批发部门的日
子也不好过,价格抠得很死。从南方乡镇企业到北京促销的人们找不到代销者,大批廉
价而质次的衣物积压在郊区的小旅店里。李慧泉去过几次,没挑到能赚钱的东西,他压
价进了一些秋装,数量不大,卖不动也不至于亏本。买卖越来越不好做,东大桥已经有
人撒摊去经营水果蔬菜什么的。雨季过去之后才有人来给他修房。挑了半个顶子,顶棚
糊的纸全弄坏了,他自己买纸熬浆糊,好歹按原样糊上,他希望把门窗重新油一遍,房
管所的入说没打这个预算,明年再说,他自己买了刷子、漆料、砂纸、腻子膏,用了整
整两天时间把房间的前脸粉饰一新。这个活比卖衣服让人愉快。
他每天睡觉都嗅到一股油漆味儿,比白天重得多浓得多。他睡得很踏实。他打算在
买家用电器之前,先买一套像样的家具。
式样已经看好了。浅色的四柜组合,刚好占外屋的一面墙壁,他得有滋有味地活着。
屋子里哪儿都能找到旧报纸、旧刊物。法制、体育、武打、侦探,内容五花八门。
最近他的兴趣已经减退。没什么意思。读来读去只读出两个字:无聊。他偶尔翻翻案例
小册子,看看别人是怎么杀人、强奸、抢劫,是怎么被逮捕、判刑、枪毙的。已经没有
新奇感。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走投无路的人的最后出路是杀掉
自己,有这种决心的人多一些,社会将稍稍安定。
泥水弄脏了我的鞋,我的鞋像两只沉没的小船。
赵雅秋唱了那么多歌,他只记清了这两句。人人都是一只小船,大家正在一块儿沉
没。东巷胡同口贴的法院布告时时更换,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被红叉子勾掉。晚报说
上个月死于交通事故的人为六十四名,打破了纪录。街上每天都有救护车载着濒于绝境
的人嗷嗷怪叫着窜来窜去。有些入只是沉没得快一些罢了。相比之下,他们显得更不走
运。
活着的人可以松口气了。
崔永利带着赵雅秋去了广州,那天晚上出了丑,李慧泉一直闷闷不乐,他到沙家店
找过崔永利,一方面想赔个不是,一方面想打听一下赵雅秋的情况。崔永利却一直没有
回京。李慧泉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一旦出了问题,他觉得自己是应当干点儿什么
的。他不怕崔永利。混得多阴多神的人他都不怕。
他等着崔永利回来。
秋天正在降临。树木花草的色彩纷纷黯淡,风声里多了一些凄凉。围着日坛公园跑
步的人还是那几个,里面有个红脸膛的阿尔巴尼亚外交官。李慧泉几乎每天清晨都能看
到他冲出使馆的院子,跟在一群中国人后面卖力地奔跑。这个外国人的脸像红皮鸡蛋,
永远挂着迷人的微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空气里有什么值得一笑的东西呢?
最近见不到这个人了。跑步的中国人大都有一张严肃的面孔,仿佛一边跑一边愁眉
苦脸地想什么心事。阿尔巴尼亚人令人怀念,他要么回国,要么生病了。
李慧泉很希望重新看到那个“老外”。那张笑脸使人想到跑步不是一种无法摆脱的
负担或自我折磨的手段,而是一种享受。
享受的人们应当是愉快的。
李慧泉愉快不起来。他摆摊、蹬三轮、买粮食买菜,总是愁眉苦脸的,跟跑步时的

模样相似。人在跑步时缺氧。他好像一天到晚都在缺氧,连睡觉都处在喘不上气来的状
态之中。他的身体让幻想塞满,已经装不下了。
想得最多的是女人。白天比晚上想得还勤,这种情况还从来没有过。他简直弄不清
楚,这样想来想去是为了自我怜悯呢,还是为了自我满足?他经常被自己的高尚和寡欲
所感动,但最使他满足的,还是目睹自身的坠落。他在幻想中大胆欺侮并疯狂占有、一

系列对象中没有一个是赵雅秋,他完全放开了手脚。但是,当他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赵

雅秋在广州干的每一件事的时候,心头无限哀伤。他深感崔永利不会放过她。
他觉得自己是个窝囊废。他怀着一种奇妙的心理试着打听崔永利的身世,结果令人
非常失望。神秘莫测的崔永利原来是酒仙桥七○四电子管厂的工人,几年前因长期旷工
被开除公职。他的家在亮马桥,住在花三万多块钱买的一套单元里。那是全市第—批商
品住宅,试销之后便停建了。
“就盖了一栋,在路北边。”
咖啡馆的韩经理告诉他。
“他爱人也是七○四的,他儿于可能五岁了……我见过。小崔能干,稳当,也够朋
友,能混到这份儿上不容易。”
“我还以为他蹲过大狱呢!”
“他?哪儿能呢!泥鳅似的……”
韩经理不想说崔永利的坏话,笑一笑闭了嘴。李慧泉有些沮丧,使他格外小心的人
原来只是个开除公职的货色。这个平庸的货色居然干得那么得心应手,那么心不在焉,
捞钱搞女人,一切都有条不紊。
他怎么就没有这份能耐呢?李慧泉终于明白,崔永利吸引他的恰恰是他所没有的那
些东西。人家活得闲适轻松,黑事邪事干得尤如儿戏,可他却活得太累了。他是不是太
把自己当个人或者太不把自己当人了呢?
摆摊的生活越来越乏味。买货的人不多,看货的人也很少。
摊前过往的行人带着许多故意,似乎在每一件衣物里都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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