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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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桥中国史- 第8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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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在政府给教师和学生正式加上再教育污名的政策中,也许说得最为明确。符合国民党思想体系的专门课程,按照教育部的命令对于学生是强制性的。那些在占领期间已从学院、大学和中学毕业的学生,必须通过书面考试才能保留其毕业生资格。教师也要通过旨在测试其对国民党的了解和忠诚的种种考试。人们对这些课程本身并无太多的不满,因为其根本的目的还是得到了普遍支持,那些考试也并不特别严苛。这一问题倒不如说是官方给再教育过程贴上的一种耻辱记号。教育部在发出通告时,声明所有在伪政府控制地区上学的学生都被认为受到了毒化,他们在接受再教育、思想上得到净化之前,不适于继续学习。作为“伪学生”,应该帮助他们“洗掉思想上的污点”。①但是,随着新近从西南来的官员贪污受贿而引起的公愤,起先采取守势的当地人民不久就提出了疑问,为什么这种人物竟敢参与对任何人的评判。
然而,尽管国民党政府这一时期有种种违法乱纪行为,它蒙受的不过是在威信和公众信任方面的一点损失。通过对所犯错误的纠正以恢复公众的信任,没有什么呼声比这更强烈了。对政府来说不幸的是日本投降后引起这些失望的种种问题,其绝大部分并没有得到令人满意的解决,反而成了随后所出现的失望的前奏曲。因此,那些被当作战后一时失误而可能已被忘记的事情,日后终于被公认为国民党政府失去城市民众支持的开端。
经济上的无能:通货膨胀的金融政策
在内战年代里,与其他任何单一问题相比,通货膨胀是促成城市民众失去对国民党统治能力信任的最大因素。通货膨胀的金融政策始于抗日战争时期,当时政府与支持其财政的主要基地,即沿海和长江流域城市的联系被切断。到1945年,不包括银行贷款在内的政府收入,只抵得上开支的1/3,财政上的亏空几乎完全依靠印发纸币来弥补。通货膨胀所造成的结果是,平均价格在1937年到1945年8月间上涨了2000倍以上。政府在收支上的缺口在整个内战时期一直存在,尽管也始终采取了一些弥合缺口的重要手段,但持续过度膨胀的结果本身终于达到了其必然的结局。依靠印发纸币的决定的最危险的后果,也许是它会使那些作出这决定的人相信,这是一种能轻而易举地解决国家财政困难的办法。政府领导人并非出人意料地采取与反对日本人时的相同做法,为他们同中共的战争提供资金。结果它便成了一个只能眼看着国家城市经济衰落,既无决心也没有能力做任何事情的政府。
通货膨胀为劳动力提供了一些现成的争论问题,他们在1945年8月突然摆脱了八年日本人统治和前此十年国民党统治的约束。日本投降后,国民党已没有能力重建曾抑制1927年至1937年工人运动的组织上的控制网络。工人们这时蔑视官方制定的那种解决劳资纠纷的传统做法。由于原有破坏罢工的伎俩已不再行之有效,政府除了同意工人的要求自动调整工资以适应生活费用上涨外,已没有其他选择。但是,1946年4月宣布的这一决定,不仅加速了工资物价的螺旋式上升,还损害了政府与工商界的长期同盟关系,激起了企业家的怨恨情绪,他们认为对工人的让步正在促使他们自己的生产费用增加。与此同时,官方的统计数字证明,国民党在平息工人情绪方面是无能为力的。1936年,就在日本入侵中国前不久,全国所记载的罢工及劳资争议为278起。相比之下,在1946年,光上海一地所记载的罢工及劳资争议的总数即达1716起。到1947年,该城市这方面的数字达到2538起。①政府经常指责工人闹事是共产党职业鼓动家促使的。工人运动看来的确被彻底渗透了,至少在上海是如此。②然而,这些争论问题是现成的,任何人都可有效地加以利用。随着经济因不能控制的通货膨胀和随之而来的工商业萎缩而陷入混乱,城市工人已失去了任何形式的保障和失业救济金,因此,他们也像其他各界民众在很多场合下以各种方式所做的那样,拒绝遵照政府的合作请求行事。
支付高工资不过是窒息工业生产的诸多问题之一。这些问题包括能源和运输费用不断增加,各种贸易税和生产税的增加,高利率,以及由于实际购买力萎缩而引起的需求下降。到1947年底,这些情况导致了工业产量的全面缩减。
但是,政府为了增加收入,却听任不合理的税收体制继续存在,这一体制曾向合法的商业活动大量地、过度地征税,同时又让投机者和奸商的个人收入分毫不受触动。政府的对外贸易政策也造成了伤害地方生产者的逆差。1946年11月的改革只是部分地纠正了这些状况,那次改革旨在鼓励出口和限制进口。
国民政府最易受到的指责是,它不促进经济的发展,而是鼓励官僚资本主义,也就是利用公职为个人的企业和利益服务。政府官员和他们的合伙人正相互勾结以获取外汇,进口商品,以及得到一般商人所不易得到的其他好处。有一个实例是1946年政府向上海米商贷款的丢脸事件,这些米商显然是得到官方的默许,利用贷款去从事投机活动,从而导致米价进一步上涨。①另一方面,当政府在1947年上半年卖出公债时,资本家并不愿意买进。同样,据说一些商人持有大笔金钱,他们拒不把这些钱投入他们自己的企业,因为与投机所得相比,投资所得的利润更不可靠。投机的机会包括买进、卖出和囤积商品;在股票市场上进行投机;投资于黄金和外币;以黑市利率贷款。其结果是生产进一步削减,企业倒闭,失业增加。
1947到1948年的应急改革
政府发动了两次颇有抱负的运动式的改革,据说,原来的目标是要达到经济的全面稳定。第一次改革是于1947年2月16日宣布的,当时把所有工资都冻结在1月份的水平上,并规定了某些生活必需品的最高限价,其中最主要的商品是大米、棉花和燃料。私人买卖、囤积黄金和外币被禁止。还采取了制止资金流入香港的措施。然而,这一价格控制体制不可避免地遭到了失败,这首先是因为其范围有限,其次是因为它不能贯彻始终,它的严格实施只限于上海南京地区的城市。就像价格普遍上涨那样,生产成本也因此而继续上涨,只有一些生活必需品的市场价格依然冻结。稻米生产地的大米价格,很快超过了大米销售地城市的水平。原棉价格的不断上涨使纺织品无利可图。煤炭和食用油也同样受到影响。大米短缺的状况日益严重。到4月初有了美元黑市,价格控制单上所列的大多数生活必需品不久也在黑市上出现。政府无法根据计划的工厂配给制向工人提供这些商品的有保证的配给量,于是决定代之以发放津贴,以便与每个工人本该配给的商品的价格相适应。但是,这些津贴只适用于那些越来越难以按定价买到的生活必需品的费用,而其他各种商品的价格还在不断上涨。5月间,上海的整个物价指数上升了54%,相比之下,改革计划开始前的那一个月上升率则为19%。在工人要求解冻工资、米市崩溃以及四五月间遍及十多个城市的抢米风潮的多方面压力下,所有应急改革措施最终都被正式放弃了。①在这次经历刚刚告终之后,1948年8月19日的紧急改革计划,只不过是正陷于自己制造的经济混乱而悲观失望的人们所作出的最后姿态。从一开始就很明显,这次新的改革工作不可能成功,因为它包含了导致1947年计划失败的同样一些缺陷。但是,政府领导人在1948年8月宣称,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改革计划只能成功,因为他们已没有由其支配的其他手段,可用以争取稳定经济和恢复公众对他们的信任。当这一计划在10月底被放弃时,不论在谁看来,其唯一成就就是,政府根据所有金银和外币必须按新货币金圆券收兑的规定,从公众手里强行收购了价值1。 7亿美元的金银和外币。在实施新计划最为严厉的上海,最公开地表示愤怒的群体并不是长期受到损害的中间阶层,而是工商界——这些人先前是国民党的主要支柱。大约3000个商人,包括几个上海最显要的商人,在这一运动开始时就已被关押。后来,他们向那些把400万上海人用作“试验标本”的“江湖医生”发出了声讨,并要求惩罚那些设计这种试验的官员。在这些官员中,排在首位的便是蒋介石的儿子蒋经国,他对在上海强行实施这一次改革措施负有责任。①然而可以肯定的是,通货膨胀也损害了城市薪金中间阶层对政府的支持。组成中等收入阶层的少数人,其主要群体是知识分子、大学教授、中学教师、作家和记者,以及政府雇员,尽管以通货膨胀来解释他们对国民党及其所领导的政府的日益不满是过于简单,但飞涨的物价和贬值的货币的确成了这些人的主要负担。他们的贫困在抗日战争期间就开始了,那时的通货膨胀使他们的实际收入仅及1937年以前的工资的6%—12%。到1946年,根据在昆明所作的一项估计,大学教授的实际收入减少了98%。②而且,尽管政府至少还能够发布按生活费用指数调整工人工资的命令,但对它自己的雇员也不能做到这一点。这些雇员包括多数大学教师,他们作为国家提供资金的机构的雇员,其薪金等级与其他公务员的等级相类似。所有国家雇员的薪金一般说来每季上调一次。但这些调整断难跟上生活费用的上涨。教师与公务员的实际收入不够维持衣、食、住方面的基本生活所需,40年代后期人们常常说这是事实。
知识界中的这种新的贫困,还有助于激发学生的反战运动。其实连教授本身显然也参加了1947年春季范围广泛的反饥饿、反内战示威运动,这一运动还提出了其他要求,包括削减军费开支,增加教育经费预算。显而易见,利用印发纸币为战争行动筹措资金而引起的困苦,为这些人反对战争行动提供了一个主要的论点,因而有助于削弱对战争行动的支持。但是,即便如此,知识分子作为一个群体,也像公务员一样,直到政府在军事上被打败以前,实际上一直没有抛弃它。
政治上的无能:对和平运动处置失当
如果说贫困是40年代中国知识分子经济生活的主要事实,那么他们在政治上的当务之急就是反对内战。政府拒绝承认这一抗议的合法性,相反,却把它当作地下共产党人的一种诡计。由于这种错误看法以及由此而产生的镇压,最终只得背上公众对军事冲突的谴责这个更为沉重负担的,正是政府而不是共产党。
于是,学生的抗议活动不是完全成熟后才发生的,而是在学生示威和政府反示威的过程中发展。有四次引起全国瞩目的示威运动。一二·一运动(1945年)是其中规模最小的一次。主要行动发生在昆明,1945年12月1日,那里的四名年青人被几个企图恐吓反战抗议者的匿名凶手所杀,还有几人受重伤。作为这一暴力行动的结果,以西南联合大学校园内反战集会为开端的抗议活动,终于以这一时期第一次主要抗议运动而闻名。从1946年底到1947年1月初,为抗议一名美国海军陆战队队员涉嫌强奸一名北大学生,出现了一系列反美游行示威活动。海军陆战队官兵的行为仅仅是直接的导火线。除此以外,学生还质问为什么美国军事人员要留在中国,他们是否真的没有站在政府一边参与中国的内战。在这一问题上所引发的势头,发展成了一场反饥饿、反内战运动,1947年5、6月间,这场运动席卷了全国大多数主要城市的大学和中学。最后一次大规模的所谓“学潮”,与1948年4至6月间的抗议美国扶日运动汇合了。
尽管经常涉及地方上的事件和人员,但全国范围的学生抗议活动的基本动机都是一致的。学生的主要要求是,立即结束内战,结束美国在这场战争中对国民党的支持,把财政支出从以军事为重点转到以民用为重点上来。政府最初的反应是,试图使这场运动转入另外的渠道。当局除了在那些学生运动最积极的学校里安插密探和特务外,还让那些同情政府的学生,如三民主义青年团的团员,作为国民党的忠诚拥护者,组织并领导学生的活动。但人们公认,在全国最有名的学校中,名气最大、最有影响力的学生领袖全都批评政府及其战争政策。
然而,政府的决策者们始终不够明智,他们相信,只要学生内的极少数“真正的”共产党鼓动分子能被清除,学生运动就能得到控制。①随之而来的严厉手段进一步疏远了学生。学生的领导人,尤其是大学自治会的领导,是遭到一帮执法人员殴打、逮捕和绑架的主要对象。根据密探告密,逮捕学生积极分子成了常见现象。积极分子和地下共产党嫌疑分子列在黑名单上。这些学生即使不在校园中被抓走,也会在夜间查抄学校宿舍时被拘捕。被捕和被绑架的学生常常干脆就“失踪”了。对于真正的共产党分子,一旦他们的身份被查明,死刑就是可以想见的惩罚。严刑拷打也是一种常用的逼供手段。
开始时表明学生要求和平解决国共冲突的运动,就这样很快发展成了一场向国民党政府当局挑战的运动。在这方面,最重要的并不是学生逃身到共产党方面,因为逃过去的学生看来在数量上相对很少。更为重要的,是政府试图镇压抗议活动所引起的广泛憎恨。这可能不会使学生转变成共产党人或共产党的同情者。但是,它确实加强了学生对政府的反对,使学生更加不愿支持政府对中共的战争。
老一代知识分子清楚地表达了他们支持学生要求的道理,他们持续不变地批评这场战争及其加于民族的灾难。就像大多数外国观察家一样,他们以为这场战争很可能是遥遥无期地继续下去,因为任何一方都不能打败另一方——这是直到1948年年中以前的一种普遍看法。战争的代价包括通货膨胀,它使城市经济完全陷于混乱,使农村地区进一步陷于贫困。除了印发纸币以外,政府财政还依赖一种土地税,即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强制收购粮食和征借粮食。这些强征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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