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蓝跌坐在地板上。空洞的眼睛涩涩的睁着,流不出一滴眼泪来。安蓝知道,再不是绝望那么简单。
绝望,最起码也是一种情感,也代表了一种心绪。可是,现在的她,心脏仿佛是被抽空了,什么都想不起。不知道该注意哪些才是。
那个年轻的女孩,微微隆起的小腹,什么话语都是苍白的说服力。
安蓝拼命地想要躲开,想要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她宁可自己瞎了,宁可那是一场梦。
可是,真切的就听见楚言希用钥匙开门的声音。
“安蓝,我要结婚了。”楚言希俯身将安蓝从地上抱起。
告别(4)
她静静地坐在楚言希的对面,不吵不闹,倏地听见耳边响起的晴天霹雳。泪水划过脸庞,不动声色的询问,“伯母知道了吗?”如果,如果知道,那么,就什么也改变不了了。
安蓝的神智难得清醒。
“我已经告诉过她。妈很满意。”
当然满意。定然家世清白,现在又可以不久后就抱上孙子。安蓝抬头看他一眼,复又垂下头。同样平静地分辨不出难过与否。只是……
半晌,两个人都不做声。到底是他打破沉闷,“千夏有了我的孩子。”
“是吗?”安蓝失笑。意料之中的话,在听见的那一刻仍觉得心脏被人生生的撕扯。清脆的嗓音在寂静的空气里微微泛着诡异的悲哀。可还是笑,凄凉的,不是绝望。“领证了吗?九块钱……”
安蓝一直记得很久以前,她年幼的时候说过,如果她喜欢一个男生,根本不需要任何其他的外在条件,只要那九块钱的证书。楚言希还笑她,说谁娶了她可真是省钱。那个物欲横流的时代。
安蓝安静地不说话,她的事,她可以自己做主。没有人为她做主。那个时候,安蓝的身边已经没有什么人。
恣意的嚣张,来的安静怡人。春风拂过脸庞,是不再年轻的生命。
楚言希不说话。他无话可说。一如,他年轻时最常用的“不解释”。
安蓝摊开手,侧过头扯起嘴角冲他微笑。“好!”刺眼的灯光,她微微眯着眼,看不清眼里真切的神情。“可是,我爱你。”安蓝抿紧嘴唇,不留余地的转过头不再看他。
“我是不是从来没告诉过你,我爱你!”安蓝突兀的笑起,连同泪水一起哗哗的坠落。
“我知道。”楚言希闷闷地声音在干涩的气氛里说不出所以然来。
他知道他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幕。她眼底汹涌泛滥的哀伤几乎将他淹没。而他,却是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他终于懂得,安蓝曾经承受过的东西,是有多么的重。它压在心底,如有千钧之重,却又挣脱不开。安蓝无能为力父亲的离开,无能为力的安慰年迈的奶奶,无能为力的担起整个家庭的重担,无能为力的躲避不开对他的爱恋。痴缠的是她自己,难过的也是无能为力的她。
就像现在的他,无能为力的看着安蓝哭,看着她傻乎乎的笑。无能为力的不能改变最糟糕的现状,无能为力的不能将那句迟到了四年的“我爱你”说出口。四年前是他年轻不懂得珍惜,是他错过。现在,却是无能为力。却是无法开口。
那个叫做沈千夏的女孩肚子里有着他的孩子。他要负责。
“那就好!”安蓝接着笑,接着哭。
再一次清楚地看清楚言希时,她跌落在他的怀里。他们在他的大床上没完没了的纠缠。
安蓝在他的怀里疼痛着,却是希望更痛,再痛一点,痛的死去了才好。或者,孩子掉了也好。
她望见他那般小心疼惜那个女孩的模样。安蓝终于知道,他不是不会对一个人倾心的好。只是那个人不是她。所以她才难过。
她的心撕裂般的疼。
空洞无望的疼。
安蓝在梦靥里不安地呢喃。
“言希,你怎么从来都不考虑我的感受?”
“我不会难过吗?”
安蓝的手指不停地在空中挥舞。惊悚的想要赶走什么。
那般脆弱柔软的模样,怕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被激发起男性荷尔蒙,那强烈的欲望,只是想要保护眼前的女子。
楚言希亦是。
楚言希哭了。
他只能更加用力的抱紧怀中的小女人。“傻瓜,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是我不对,六年前不该吻你,不该要了你,却还没完没了的和别人乱来。对不起安蓝。对不起……我只剩下,这句对不起……”
楚言希放开她。抬头看了眼黑暗的房间。他想,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话,那句“我爱你”在四年前的分别他就应该开口。错过的时光不肯等他。
四年后,安蓝还在原地等着他。
可是他呢?
他让别的女人有了他的孩子。
再也不可能了是不是?
终于要彻底的诀别了是不是?
安蓝,我们……终究是如同最初相见时一般的,你站在我的阴影里,是不是?
安蓝坐在大床的边缘上,双手痛苦地抱住头。手指慢慢松开的时候,连同泪水一起不听话的坠落在地上。
“砰!”的声音击打在心里。楚言希突然就笑了。
这是他第二次流泪。是他长大以后第二次流泪。是为了他的安蓝。为了他从未开口说过“我爱你”那三个字的安蓝。
第一次,是他醉酒之后。想起安蓝的事,哭得一塌糊涂。
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在迟到了太久以后。他爱她。
哪怕,明知道她的不受掌控,明知道她习惯也喜欢了漂泊流浪,明知道她的一无所依。可是爱,愿意甘心承受。甘心,用尽余生的生命来怀念那个陪伴他度过最美年华的女人。
只能如此。楚言希知道,他别无选择。
第二天,楚言希仍旧是匆匆忙忙接了一个电话就丢下她走了。
安蓝一个人安静地窝在沙发里静静地想,言希,我是不是该说声谢谢。你为我的流离提供了最好的素材。
安蓝抱过笔记本在上面敲打。
【谨以此书来祭奠我失去的青春,失去的婴孩,失去的,那份千回百转的爱情。
聊以此生,来祭奠你给过我的,微末的爱情。】
言希,只是微末的爱情。
安蓝清醒异常。打电话叫来佳佳的时候,不过是几分钟以后。
她将事情简单的叙述。平静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林乐佳心疼的抱住她,将她的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可是她,连轻微的抽动都没有。她不哭。林乐佳宁愿她失声痛哭出来。
“佳佳,你帮我收拾一下东西好不好?”安蓝推开她,手掌抚向自己的小腹,温柔地抚摸。
“好!”林乐佳忍住泪,别过头不去看她。转身走向安蓝所指的房间时,突兀的听见背后安蓝的低声呢喃,“宝贝,你回来找妈咪了是不是?你走丢了那么久,终于回来了是不是?六年……六年了……”
林乐佳大惊,猛地冲回去,双手紧紧地握住她的肩膀,“安蓝,你说什么?什么六年,你说清楚!”
“什么?”安蓝仍是痴傻的模样,完全听不懂的顾自摇头。
“你说六年啊!六年!”林乐佳着急的大声提醒她。可是眼看安蓝浑浑噩噩的模样,只是愈发的心疼,放低了声贝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猜测说给她听,“安蓝,你听我说,六年,你是不是在六年前就有过那个臭男人的孩子,而且,那个孩子还死……还不幸夭折了是不是?”
林乐佳睁大眼定定的盯着安蓝的神情变化。
安蓝被迫抬起头同样凝视着林乐佳。突然咧嘴笑起来,“是啊是啊!”安蓝笑得欢快,大眼睛蒙上一层水雾,愈发显得晶莹透亮。像是单纯干净的孩子。“六年前的孩子死了。是我杀死她的。你知道吗?”安蓝猛地扯住林乐佳的手臂,很长时间忘记修剪的指甲在林乐佳手臂上猛地划过,留下几道红痕。
林乐佳微微蹙眉忍住疼痛,只静静地等待她无厘头的叙述。但愿,能够知晓一些真相。
“那一天,还是我们学校的女生节呢?我穿的还是我们学校的校服……”安蓝眯着眼陷入回忆,喃喃自语,“我坐公车去了医院,做了人流手术。现在想想,还真是有些疼呢!”
“你不知道吧!”安蓝倏地放开她,黑亮的眼眸里亮着神采奕奕的信息,颇有些得意。“我看过我身体里流出来的血,好稠啊,而且红得像是黑色的。嘿嘿!我从来不知道呢,我的孩子可以变成那么多的血,真的好奇妙哦!”
“楚言希不知道吗?”林乐佳小心地抱住她,不忍听下去。泪水顺着脸颊滑向安蓝的颈窝。安蓝的事,她知道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是事情过去太久之后。安蓝平静的叙述。
“他在陪梦琪呀!”安蓝突然难过的撅起小嘴,“梦琪是他女朋友的。我算什么呀?佳佳,你说是不是?”
林乐佳推开她,恨不得一巴掌打醒她。可是,手掌挥到空中却是无力地垂下。
林乐佳兀自叹口气,“安蓝,你何苦……折磨自己?”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像是一个疯子?”
“收拾好了么?”安蓝突然仰起脸认真地看着她。
林乐佳挫败的站起身,不再理她。
约莫半小时之后,林乐佳就已经拎着行李看见安稳的坐在客厅的安蓝。不吵不闹,空气中静谧的气息沉重地压抑。
“我们走吧!”林乐佳伸手拢了拢安蓝额前乱了的头发。
“嗯。”安蓝垂着头应下。大而黑亮的眼睛已经恢复清明。
她知道,神志模糊的时间不过就是那么一瞬。
许多事,不是说想忘记,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走进机场那一刻,安蓝的脸上露出笑容。佳佳说,“如果真的想走,那就快一些吧!”
安蓝说好。仿佛真的忘记她和言希说过的已经买好的火车票。
是啊!八年,抗日战争都该结束了。何况,是她一个人的暗恋。
安蓝执意让佳佳自己先回去。她总是习惯自己一个人。
安蓝凝望着林乐佳离去的背影,视线所及范围之内,忽然就望见那一抹颀长的身影。像是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他们隔着人海相望。
江哲瀚一身松散的休闲服快步向她跑过来。是调换了的情景。那一次,是她穿过马路跑向他。这一次,却是他着急的面孔。安蓝深切地体会到世事果真无常,她离开的前一刻竟然还会再看见他。
告别(5)
“三天前,我也提了行李箱在这里准备离开。”江哲瀚眯起眼对她微笑。两个人安静地站着。炎热的夏季,有清凉的风拂过耳畔。安蓝扬起唇角不自觉地附和着笑,“那你怎么没走?还是说,已经回来了?”
江哲瀚诧异的看着她,微微上前挪了一步,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我答应了父亲,不能把你带去给他们看看,就去美国的分公司做执行总裁。那一天,是我最后的期限。”
安蓝微怔,难得没有挣脱开他的束缚。轻笑着回望他的眼,戏谑的不很明显。“这么说,是因为我。你要承受你所厌恶的东西。”
“差不多!”江哲瀚重重的点头。
“呵呵……”安蓝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着,眉眼弯弯。
江哲瀚蓦地一怔。因为背着光,安蓝的笑意倾斜,他几乎醉了。心底里明媚的清醒,却让他瞬间僵硬了唇角,苦涩的意味蔓延的厉害。江哲瀚下意识地躲避开,还是一阵心慌意乱。
他已经做错太多。
如若不是今天鬼使神差的想要去她的楼下,看看她的窗帘是紧闭的,还是拉开的。他就不会正好撞见安蓝和一个女人提了行李像是要离开的样子。
“我是两点半的飞机。”安蓝不动声色的提醒。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生。江哲瀚强烈的爱意,她不是瞎子。
安蓝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手指无意识的掠过小腹。那里仍旧平坦如初。
江哲瀚在她旁边坐下,感觉汹涌的潮水就要将自己淹没。刚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手机的铃声在耳边响起,显得那么寂寥而又突兀。悲哀的是,不需要被提醒。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的接通,却是什么声音都没有。然而,那铃声还在继续。
安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的手机。
那么,是他用了和她一样的铃声吗?
安蓝苦笑。这样蹊跷的误会,不知是好是坏?
“顾明轩?”安蓝蹙眉,想想还是接通。由他来转告言希自己今日离去大概也不算是不了了之吧!
“顾总,我……”安蓝抿抿干涩的嘴唇意欲说出让他转告的话来。却是听见顾明轩急促的呼吸,稍稍镇定后,方又沉重道:“安小姐,我想我有必要通知你,言希他被人绑架受了重伤,目前正在急诊室抢救。”
什么?
安蓝掌心的手机慢慢滑落,意识到底清醒如常。她握紧即将坠落的手机,着急的追问,“在哪家医院?”
听罢,丢下行李就飞奔出去。连同江哲瀚一直凝视着她的神情,也一同抛在身后,未有任何察觉。她的腿刚刚痊愈,只能缓慢的行走,可是江哲瀚看着她跑起来极速的步调。终于,甘愿自嘲。
安蓝蹬着运动鞋穿过旋转门,踩踏在医院光洁的地面时,才恍然惊觉。她原本是准备和这个城市告别的。可是,稍一转身,竟是又回到了这座城市的市中心。
繁华的都市中心,这间医院常常会连领号排位都需要太久的时间。
安蓝的步子倏地停在原处。忽然转过身向外跑去,大眼睛茫然而不知所措。惊慌的像是着了魔一般。
膝盖的剧痛传来的时候,安蓝猛然跌倒。身子软软的趴倒在地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没有人注意到她。安蓝咬唇微微挣扎,终是没力气起身。
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搀扶起身时,安蓝惊讶地几乎无法出声说句谢谢。
“怎么又出来了?”身前的男人将她笼罩在阴影之内。他知道,她不喜欢刺眼的阳光。
安蓝仍是微微眯着眼,视线所及范围之内可以察觉的光亮就无处可逃。“没什么,出来走走。你呢?你怎么……”
安蓝默默噤声。再不必多问,他定是随她而来。
“用我陪你进去吗?”江哲瀚微微垂下眼眸,深邃的瞳孔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不用!”安蓝连忙拒绝。“我自己就好。”她注意到他手上还拎着的她的行李。微咳两声,尴尬地请求,“我的行李,你能不能……”
“我送到你楼下,待会儿你自己进去,别太激动了。”江哲瀚单手握握她的肩膀,算是安慰。
直至江哲瀚离开,安蓝才一瘸一拐的低着头走进那家医院。中心医院。询问了护士具体的楼层。
安蓝到的时候,顾明轩已经在手术室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他怎么样了?”安蓝走上前去,抬起眸子,坚强的说。
“还不清楚。”顾明轩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掌交叠在一起,已经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