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已经有着五年的联系。她待她很好。两个人偶尔闲聊,不会说很多。但是,她是关心她的。安蓝感觉得到。熟悉的陌生人。很怪异的身份,可是两个人相处模式却是异常的舒适。
“朵朵,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应该你应该安定下来?”
“有啊!”安蓝失笑。转瞬才惊异她对她称呼的怪异。不及问出的时候已经接收到答案。
“我是他姐。”
“哦。”
世界真小,安蓝默叹。
“怎么又要走?你不过是刚刚回来。”
“想再出去转转。”
她的回答牵强的厉害。另一端的人却是不再作声。
安蓝关掉电脑,手掌抚摸仍旧平坦的小腹。前天她去医院。医生说,“已经一个半月了,以后要注意休息。”
她的身子骨太瘦弱,保住一个孩子并不容易。这些隐含的话,她懂。所以,通通乖乖的点头。
安蓝准备离开。她不可能拿着个孩子来和言希说结婚的事。心里却是清楚,若是先告诉伯母,她一定会很开心。迫于伯母的压力,言希一定会同意。可是,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目前她想做的,只是把这个孩子安全的生下来。她的身体太弱了,需要好好的休息。所以,暂时推拒了手上的工作。
安蓝在第二天约见了林乐佳。
她一个人早早就坐在KTV的包厢里等她。屏幕上是不知名歌手撕心裂肺的歌声。安蓝呆滞的看着,什么都听不见。她调的是静音。她需要清静,却是同样需要这样黑暗晦涩的环境。旖旎,又歪曲的动人。
林乐佳像是赶场子似的拎着包包急急地跑进来。头一句就开始炮轰她,“说吧什么事,我已经把一下午的假都请好了,专门来陪你。”大义凛然的姿态。
安蓝安静的阻止她想要开灯的动作。
事情的叙述,根本不需要任何的形容词。是最容易的构思。
安蓝转过脸,面向她。“佳佳,我有了他的孩子,我想好了,过几天就离开这里。咖啡厅还有十个月的时间,你代我经营吧,不费什么时间,有经理在,至于收入,你随意好了。反正,我也不需要了。”
林乐佳愣在那,很长时间都说不出话来。良久,安蓝的耳边才响起她的尖声怒吼,“你说什么?安蓝,你再给我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佳佳,”安蓝扯住她的手,轻轻唤一声,沉闷的声音击打在空气里,愈发显得沉重。“对不起。”她只能说对不起。
直到自己决定了才开口告诉她。
而她决定了的事,没有人能够改变。
林乐佳难得没有像平时那般苦口婆心的劝说,或是难耐的哀嚎。
“你告诉他你有了他的孩子,他会娶你的。”林乐佳握住她的手,极为镇定的模样。可是手指分明颤抖得厉害。
“我不想让他为难。”
他会负责,却未必有几分真心。
她不希望他不开心。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你决定了以后才告诉我?为什么在这之前你什么都不说?”林乐佳艰难地舒一口气,尽量平缓声音不去伤害她。
安蓝忽然转过身猛力地抱住她。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半晌都不说一句话。
林乐佳无奈,只能轻拍她的背,算作是安慰。
“佳佳,对不起!”安蓝的声音抽噎着,可是没有泪水垂落在林乐佳的脖子上。她摇摇头,“没关系的安蓝,我们是好姐妹嘛,我不在乎。”
安蓝只能更加用力的抱紧她,许多话就在唇边,可是不能说。一些真相,说出口,除了伤害,再没有任何作用。
佳佳,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每当我越是痛苦的时候,我对你就越是什么都无法说。你像是鲜明的例子,就那样的摆在我的眼前,让我不止看见我的丑陋,还让我细数你的幸福。你也许从来都不会知道,我是有多么的羡慕你。而我的苦,如果由我开口来向你讲述,那是有多么的讽刺呢!
林乐佳不会知道,在安蓝眼里,她是一个被上天眷顾的孩子。虽然,并不是很幸福。可是,有过任性,曾被人追,曾幸福的恋爱,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没有身后看不见的负累。也许并不是特别,但是,与她相比,真的是足够鲜明了。起码,林乐佳是一个正常长大的孩子。她的故事,不需要太多曲折,没有太多刺激。可是平静,那是安蓝最奢望的事。你甘心吗?
林乐佳在耳边轻轻叹口气,只能无奈。“为什么放不下呢?你不会不知道,他那样的人……”
“我怎么不知道?”安蓝突然放开林乐佳,兀自冷笑着回眸。“我不是傻,我是贱!上赶着贴上去,自然,自然就没什么价值了。”
楚言希念念不忘的总是难以得到或者得不到的。她太清楚,可是却做不到。
安蓝知道,正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游戏才会好玩了一些不然,谁会去忧心已然到手的东西。分明是一点挑战都没有。
她一直清醒自持,明了所有的事。理智,并且残忍冷漠。可惜,偏偏都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林乐佳握住她的手,沉默着不再多说。
她一直清楚,安蓝自从那件事以后,就不再相信任何人。最亲近的人,原来是那样的嘴脸。安蓝不知道要去相信谁。每一次微笑,都戴了最薄的膜,一触即破,可是偏偏,隐秘的,不让人看到。
林乐佳心里明镜似的清楚,可是不去挑破。安蓝已经足够难过。就什么都不必多说了吧!
“走的时候call我,我去送你。”道别的时候,林乐佳拥着她,轻声呢喃。
“好!”安蓝怔怔的望着佳佳已经消失的背影。一个人喃喃自语。
安蓝不知道,林乐佳打开门坐进车里,泪水就哗哗的不肯停下。安蓝,你怎么那么傻?
还有,你知不知道我最恨这样的感觉,最难过也最痛恨,可是偏偏无能为力。那种感觉,就像是击打在棉花上,软弱无力。
告别(3)
她的执拗,她的无理取闹,都是那么顽强的样子。让人不知所措。
安蓝回到言希的公寓的时候,他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她的腿还没有完好,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但是肚子里鲜活跳动的生命是给她最大的安慰。
安蓝轻声唤他一声,就准备进厨房准备晚餐。却是转脸就看见餐桌上已经摆好的饭菜。
这是他第一次下厨做饭给她吃。安蓝沉浸在其中,幸福的几乎流出泪来。
安蓝静静地看着他忽闪忽闪的睫毛,忽然想,言希,你还是不要对我这么好,我并不坚强的意志,我不想他动摇。她已经决定了要走,那么,就不能轻易地改变。
“想什么呢?”楚言希放下筷子冲她摆摆手。
“没什么。”安蓝吃了七分钟,也放下筷子,准备开口说要离开的事。
“那就吃饭,你看你吃那么少,还有,现在这么瘦,女生有点肉才好看,你就只剩骨头了。”楚言希毫不客气的鄙视她,顺便教训一通。说着,还不住的往她的碗里夹肉。
“哥,过两天我就要走了。”安蓝脱口而出。真是最美好的意境,最惨淡的话题。
可是,重要开口的不是吗?言希呢?也未必会不开心。
许多时候,她知道,她会扰了他的清静。
“怎么不说话?”安蓝呵呵的笑出声。对面的男人却是一直埋着头不作声。
安蓝在倍感压抑的空气中渐渐沉静下来。她一字一顿的告诉他,“哥,如果可以,我真的是想要逃离,以任何一种方式。如今,我想要走了,不再打扰你,不是很好吗?”
“你觉得很好?”楚言希抬起头,腥红的眼睛里是咬牙切齿的悲凉。你说来就来,说走就来。你以为这是菜市场吗?这是我的家,你当我是什么?
安蓝瞥过头,不敢再看下去。每多看一眼,她都会不自觉地情愿以为,楚言希不止是在乎她,而是爱她。那爱情,来得太过艰难。她不敢有误解。
“哥,”安蓝咬咬牙,继续仿佛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有时候会很神经的想要破釜沉舟,与自己决一死战。可是,我仿佛连可以失去的东西都没有。我总想着,再也不要主动开口,再也不要卑微低贱。这世界少了谁,我还是得微笑。可是,事实不是这样的。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也……做不了。”
“我就要走了,两天后的火车票。”安蓝不去看他。“是我习惯的旅程。”安静的姿态,像是叙述最平常的事情。仿佛是说,你看,今天又下雨了。如此简单,而已。
“如果我说,我希望你留下来呢?”楚言希走过去,双手紧紧地握住她的肩膀,像是握住生命里最珍贵的宝贝。
安蓝看着他的眼,几乎生了错觉。他是爱她的。
“哥,我已经决定了。”
安蓝突兀的觉得自己残忍。可是,有什么好残忍的呢?整整八年没有回音的爱恋,是该结束了。彻底的结束!
她要的是一个懂得给她回音的男人。最起码,不要忽视了她。她是个心里充满太多伤口的女人,总会那么的没有安全感。她要的,一点都不多。
“可是我放不开,我已经习惯。”
楚言希扁扁嘴,吐出口的话生涩僵硬,却无法顺利圆满。
安蓝瞬间崩溃。习惯?多好听的词啊!习惯有人为你暖床,习惯有人给你做饭,习惯有家的感觉?真是可笑。
安蓝定定的盯着他,清澈的听见自己口中唤出的他的名字。狠戾的,绝望。可是,那样撕心裂肺,那样,平静的像是在讲故事。
“楚言希!是!我爱你。你一直都知道我爱你。可是你爱我吗?你不爱!连你自己都很清楚的不爱!只是喜欢,那么轻微薄凉的喜欢,和你对她们有什么分别?而你在对我的这喜欢里面,唯一不同的只不过是,有五分时间累积的情感,有两分亲人一样的舍不得失去,只余了三分是因为男女之情。那里面的贪恋,我甚至看得清每一分的杂质。楚言希,够了真的够了!我累了,你放我走吧!”
杂质?
安蓝没有一一解释。不需要解释,不想费多余的话。
他喜爱的每天晚上的痴缠,喜爱的她做的饭,喜爱的她的温顺。
安蓝垂下头,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汹涌澎湃。耳边却是听见重复的声音。“安蓝,我希望你不要走,我请求你留下来,为了我留下来。你不知道,我绕了好几圈才发现你的重要,你要我怎么放得开。”
安蓝抬起头,幽黑的眸子看见他充满柔情的眼睛。平日里深邃的瞳孔清澈的布满了恐惧。
他不希望她走,不希望她离开。
他说,安蓝,我绕了好几圈才发现你的重要,你要我怎么放得开?
这样等同于是在说“我爱你”的情话,安蓝终于不可抑制的哭出来。
“言希……”她哽咽的叫他。温软的身体窝在他的怀里,安静地品尝他特有的气息。
只是,快乐总是短暂的。就像是生命里不该有的错觉,来的那么措手不及,连同失去的时候都迅速地仿佛只是午休时,做的那一场梦。虚假的,只能被迫遭受质疑。
“喂……”楚言希接过电话的时候就已经松开他。
安蓝垂下眼睑自觉地从他的怀抱里脱离。他眼睛里明显的躲避。她不是傻子。
安蓝看着他一步步走向阳台的背影。倏地想起,她倚靠在他的怀里,时间短暂的,她还没感知到他的体温。
她的手指还是冰凉的。
她的手臂刚刚还僵硬的停在半空中,没有抚上他的脊背。
楚言希接完电话后就不再说话。
安蓝亦是笑,冷冷的,像是寒冬里煞人的风。
楚言希终于是拎起外套准备出门。
他骨骼分明的手指放在门上的时候,安蓝站起身轻声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很晚,我放心不下她。”
是女子旁的她。
安蓝一声不吭的看他走出门,忘记关门,穿上外套一连串的动作。
是半个小时以前,他还在说,他请求她留下来。
安蓝几乎心动了。
却是这么快就这种结果吗?
安蓝蹲在客厅里一个人冷笑。微微上扬的嘴角,只是描绘凄凉和世事的沧桑。
其实,她不该问。也不必问。
安蓝清楚。
他不需要说什么,在故事里连刻意的提醒都不需要。只要楚言希不经意的说句放不下那个人,她就已经崩溃的再无回寰的余地。
世事沧桑,她终于也还是会累的。
安蓝一把抓过抱枕,直接坐在地上。
楚言希,你记不记得你很久以前就预约过我的未来。
你曾经说,“倘或多年后,我未娶你未嫁,我们就在一起。”
现在呢?你口中的未来已经到了,你却依旧是你从前的样子。你不需要我。尽管,我为你那句虚无的承诺,等待了这么多年。
安蓝抱着怀中的抱枕,也抱着自己。刺眼的灯光她还没有关掉。这种□着的哀伤,已经让她无处可逃。
她猛然想起很久以前,姑姑,叔叔,和姨母舅妈聚集在一起,商讨以后安七阳的去处。她纤弱的肩膀,微微颤抖,黑亮的眼睛看见他们每一个人逃避和视所未见。她坚硬的挺直了脊背。
那一天,她发短信给他。
她说:你知道吗?我的每一天都是煎熬。他们的逼迫,我快要承受不住。
他没有回复。她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但是总是在忙。或者是不经意。
楚言希同她说过,有时候不回复讯息不回复留言,不代表没有看见,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安蓝只能当做,他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安蓝在深夜到来之际仍是清醒异常。
她知道,她终于绝望。
楚言希,你让我绝望。你已经让我绝望。那深刻的痛楚,让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你怎么不去死呢?安蓝在沙发上躺下,闭着眼什么都不想看见。可是,手机里每隔一个小时就会自动报时的功能,却在清澈的提醒她。
他没有回来。
他说他有可能很晚回来。
他没有回来。
安蓝在第二天正午才在出门的时候,望见楚言希小心地拥着怀里的女子从对面的超市里出来。
她清澈的看见他对那个女人笑。
不不!安蓝几乎是跌撞着向后退去。那怎么会是如她一样的女人呢?那个女孩的脸颊明明干净的只化了极淡的妆容。她的身上还穿着最熟悉的校服。那是清河大学分发给每届在校生的校服。不是规定必须要穿,只是到了特定的节日时,才会强制性规定。
安蓝太熟悉。当初,她就是穿着那身黑白相间的校服坐公交去的医院。做流产手术。
她决定的那一天,是清河大学一年一度的女生节。
她穿着那身校服走出热闹的校园,没办法在路上换回平常的衣服。
楚言希的目光射过来。安蓝发疯似的逃开。最后一眼,是他眼中残余的疼惜。与她无关。
安蓝跌坐在地板上。空洞的眼睛涩涩的睁着,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