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安蓝已经整整两个月都没有按时来例假。终于是一个人偷偷地买来验孕试纸。小心的按照上面的步骤,不敢有丝毫的差错。结果,事情依照最可怕的想象发展。
她有了他的孩子。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决定要告诉他。然后,她所希望的不过是他可以陪她去医院。那个冰冷无情地地方,她仍旧会惧怕。
一年前,她从医院里领回妈妈的骨灰盒。那轻飘飘的重量,一度让她误以为手中紧握的不是一条生命。可是,随时可以展翅飞离的鸟儿。不受控制。
那个和蔼的男医生还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声音里的疼惜明显的,让她觉得自己突然就有些可怜。
走出医院的那一刻,安蓝才对着天空轻蔑的尖声笑出来。尖锐冷冽的声音划破耳膜,还是难得模糊视线。
妈妈在遥远的天际对着她微笑。安蓝清楚地知道,那是她的幻觉,可还是沉浸其中。身心都不愿得到解脱。
她的泪在那一刻就开始枯竭。流泪,如果有用,她就不会失去曾经拥有过的了。都已经是失去了,流泪有什么用?凸显了脆弱罢了!
她的思想渐渐变得极端。因为,她还没有来得及感知灵魂的孤独,就要开始奔波各种大大小小琐碎繁杂的事情。
可是,当她兴奋地找到楚言希时。他却是那样冷冷的看着她,他说,“专属味道,你懂的!”
是啊,我怎么不懂?安蓝垂下头,安静着不发一言。表情淡漠的,像是对面的人只是空气一般不存在。
可是言希,你一定不知道,你从未用那样冰冷的神情望过我。安蓝心底翻涌的悲伤开始无休止的泛滥。
专属情人。
那是你给她唱过的情歌。她是你追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我一直记得。那一天你抱着我笑了,很开心很开心的模样。她好不容易才肯做你的女朋友。
安蓝什么都不必问,就已经清楚的知道。言希听来的话会是怎样的情形。而事实的真相呢?根本就不需要被知晓。某种隐约的秘密,辗转了几个人的嘴巴,自然会变了味道。
那个漂亮的女孩来找她。咄咄逼人的追问她和他是什么关系?安蓝只是说,“我是他的妹妹。”清冷无害的表情,淡淡地说,我是他的妹妹。
就这样!其实言希,你是觉得,当别人问起的时候,我是应该和你划清界限的对不对?
我就……做你的专属情人,好不好?安蓝沉默的眯起眼睛,突兀的缠住他的脖子,将自己吊在他的身上。面无表情。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已经绝望。这个孩子,根本不需要被世人知晓。是个错误的生命。
楚言希忽然就不再言语了。只是,那一夜,她很疼。疼痛的,像是被人用蛮力给生生的撕扯开。
桌面的台灯晃得她眼疼。她的身体在明亮的灯光下弯曲成花朵的形状,几乎扭曲。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有光的情况下痴缠在一起。安蓝喜欢黑暗。因为在寂静的夜里,才可以更加清楚地感知到彼此灼热的呼吸。而这样的光,只能让她更深切地觉得莫名的耻辱。
她突然就流泪了。泪水划过嫩白的脸颊,也一同倒流回心底。坠落的那一刻,“砰!”的就碎了。
安蓝静静地想,那该是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流泪吧。他却是决然地冷漠,甚至没有给她喘息宣泄的机会,就迅速的将它们吸吮到口中。那一整夜,楚言希都没有停歇。而她的痛,从来都没有那么不可抑制的颤栗,她几乎想到会不会就这样痛死过去。
可是,她爱他,该怎么办呢?她安蓝做过的事,从不后悔。
第二天,安蓝就去将孩子打掉。
出门的时候,护士阿姨心疼的问她,“丫头,你男朋友呢?怎么没有陪你来?”
她的眼泪瞬间就不住的在眼眶里来回晃荡。仍是强忍着,抿唇微笑,“我没有男朋友。”
护士阿姨愣了愣,没继续问下去。
都是心知肚明的答案。
那是安蓝第一次打车。因为疼痛已经让她无法正常的走路。因为,贫穷已经让她难得奢侈。
妈妈的后事,爸爸带走了家里仅有的钱。奶奶的年迈,小弟的学业。她早已入不敷出。柔弱的肩膀依靠亲戚里和奶奶有关的,残余的血脉相连。可是,相欠的,丝毫的,都会清楚的记在心里。那样的冷眼旁观,她的心日益坚硬,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安蓝请了一周的长假窝在寝室里睡觉。睡得昏天黑地的,直到觉得自己快要发霉了,才走出那一栋楼。想要晒晒太阳。
只是没有人知道,当她决定义无返顾去爱的时候,就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这样的放肆,实在是卑微的,微不足道。她知道,她的爱,失控的是那一只脱缰的野马,除非死去,否则,怎会记得回头的路?
可是,每一晚的梦靥已经开始没完没了的折磨。那是她亲手扼杀的孩子。他还没有成形。她还不知道肚子里孕育一个鲜活的生命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就这样,她就失去他了。还没有感知,就失去了。
安蓝在阴暗的旅店里,常常会莫名其妙的就看见自己的小床上安静的躺着一个婴孩。粉嫩粉嫩的肤色。一触即破的柔软。
她会在突然之间就感觉到自己眼睛里炙热的泪水。滚烫的力度,几乎让她以为自己是不是会失明了。
眼前突如其来的黑暗,预示着更加清楚地记忆。不肯被时光抹灭。
有时候在梦里,安蓝会浑浑噩噩的想起,在另一个地方有一个生命在等待着她。她是不是应该离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安蓝会觉得自己很陌生。梦境里的她,太过于脆弱柔软。她的灵魂飘在那个身体之外,好像是一个人第一次相见。
安蓝从回忆中惊醒。翻看了手机,忽然忆起今天似乎是言希的生日。
太阳开始向西偏斜的时候,言希突然打电话回来说,晚上他会回家吃饭。
安蓝开心的应下。脑海里所有的不开心通通被抛开。明媚的笑意泛开在苍白的脸颊上,有些无畏的诡异。寂静的房间,安蓝一个人光着脚随意地走路。地板微微薄凉的温度,提醒着她当下一切的真实。不是梦境。
安蓝想象得到言希对她说话时的表情,是不是充满疼惜爱怜?他声音里的不经意,安蓝仍旧开心的笑出声来。一个人笑呵呵的在厨房里准备饭菜。
他的气息,他的随意和不羁,他的漂亮的桃花眼的瞳孔。他的,每一秒的抚摸。和她不自觉地颤栗。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安蓝正在厨房里来回不停地奔走。瞥一眼上面显示的名字,微愣,仍是将手擦洗干净按了接听键。
“有空吗?”许梦琪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强势霸道。可惜,那脆弱的无力感还是被察觉。安蓝不知觉的冷笑,不动声色的全没放在心上。
“什么事?”她笑,温柔婉转。
“我在楼下。”许梦琪突兀的开口,安蓝来不及反应,就更为惊讶地听到许梦琪坚决不容置疑的声音,“我要见你!”
“不好意思,我现在没空。”安蓝礼貌的拒绝。眸子里透出几丝无畏的慵懒。
“那我就上去!”安蓝站在窗边看得见楼下的女子突然大步的迈向这里,不免改口,冷漠的说,“不用了,我下去。”
安蓝远远地就窥见许梦琪眼里的得意掺杂的不安。她该是来炫耀什么的吧!莫名的恨意开始在骨子里汹涌的发芽,或者是苏醒。
摧毁(2)
隔街的咖啡厅,安蓝坐下的那一刻,许梦琪倏地盯着她不紧不慢地微笑。
“说吧,什么事?”安蓝将包包放好在一旁。身体里蠢蠢欲动的黑暗和尖锐,仍被刻意的压制。那么一张漂亮的脸蛋,换了不再那样浓妆艳抹的模样,确实是女人中的极品了。
六年前的她就是这么漂亮。如今的模样,增添了特有的妩媚。于是,更加动人。但是就容貌而言,安蓝几乎是不战而败。或许,在她眼里,她就是这样做着无力的抗争的吧!
许梦琪挑起秀眉,轻轻地将手边的信封推到她的面前。
她说,“安小姐,你要不要看看他给我写的情书?”安蓝打开信封,里面是已经泛黄的纸。“你看,为了我的一句戏言,他就真的写情书了。我很感动呢?不知道你看了,会是什么感觉呢?”
安蓝垂下眸,静静地看着。长长的睫毛垂坠下来,合着外面打进来的阳光,苍白光滑的脸颊落下暗黑的剪影。深邃的,不可捉摸。
“怎么样?”许梦琪笑着催问。
安蓝扬起眉,澄澈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对面的女人。若有似无的哀伤飘落在看得见的尘埃里,“文笔还不错!”
“什么?”许梦琪惊异地叫出声,注意到旁人射过来的目光才压低了声音,不甘的质问,“就只是文笔,谁让你看文笔了?这是言希的字,别告诉我说你不认得!”
安蓝眯紧眸子,凝视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流。粉色的唇畔轻启,记忆中被刻意压抑的往事,瞬间变得清晰。“记得。你是哥谈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或者,女人!”
“真的吗?”许梦琪几乎是开心的笑起,却是瞬间又别扭的改口,“这个是当然,我只是问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们的关系……”
“我是他的妹妹。”
安蓝看也不看她一眼。沉静压抑的声音,蔓延在空气里,许梦琪突然觉得似乎是有些许难堪。
这样的措辞,莫名的熟悉。
许梦琪不明所以的看她一眼。食指生硬的指向她,“你……你怎么还……”你怎么会仍然记得?这么久了,天知道,她许梦琪仍旧是怕极了安蓝这样的冷漠,她的话常常让她连辩驳都觉得没有力气。
安蓝是个太奇怪的女人。六年前就是,不争不吵,就是那么的站着也一声不吭。也不会哭,不会觉得难过。面对她的追问,半晌才会静静地说一句,“我是他的妹妹。”
“我当然记得!”安蓝随意地将手指穿插在乌黑的长发里,从上而下的划过。细腻柔滑丝缎般的触感。她勾唇,轻嘲的笑笑,“你杀了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忘记?”
安蓝睨着对面的女人。一动不动的盯着她,仿佛直愣愣的眼神看见的不只是她的身体。而是,她能够穿过她的身体,看见她的灵魂。丑陋的,或者不堪的。
“孩子?”许梦琪惊叫,再顾不得可能引来的目光。“我没有!怎么可能?你有过孩子,我怎么不知道?”她连连否认,却还是极快的想起言希提过的安蓝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请了一周的长假。在当时,她不过是以为,顶多安蓝是难过了。却没想到……
“都过去了!”安蓝垂下眼帘淡淡地开口。“倒是你,许梦琪,你还是那么自负!”
“我没有!”许梦琪艰难地抗辩。却是在安蓝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扯住她的袖子,“你说清楚,你什么时候有过孩子?”
孩子?如果有过,那么,是谁的孩子?许梦琪不敢去想,可是又那么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安蓝无奈,只得重新坐下。尽量冷静着不引发出身体里快要失控的阴鸷。“六年前。言希的。”
许梦琪呆坐在一旁,终于一句话也说不出。“还有问题吗?”安蓝冷冷一哼,斜睨着她。许梦琪,我竟然不知道,你还真是有追根问底的喜好!可是,哪怕是她从前刻意的将杀死她的孩子的人与许梦琪当做是不同的两个人。却还是经不住,这样被反复的提醒。
她心底的阴暗不可以爆发。她会恨不得杀了她。
安蓝一直刻意的将杀死孩子的凶手归结为自己的残忍。她太清楚,如果不能够给他很好的未来,就还是不要将他带来这个世上。一如,她自己。
有时候,她还是会怨恨自己的存在。
她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生命。所以,另一个生命提早的完结,兴许会是另一种解脱。安蓝一直将所有的过错归结于自己。可是,在看见许梦琪的那一刻,往事在脑海里不住的提醒着,曾经那个女孩的尖锐和不可一世。她的心狠狠的抽痛着,越来越难以克制。
不是青春流水,悄然逝去。那是留在身体里的一道疤。再怎样风华极致美景,也抵不过那痛,曾经来过的撕心裂肺。
“为什么是因为我?”许梦琪不解的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厉声责问,“为什么?”不自觉地仍是咄咄逼人的气势。她向来自负。安蓝冷冷的甩开她,淡淡地瞥一眼手腕上的涨红,无畏的轻笑,“六年前,因为你的胡言乱语,所以我打掉了那个孩子。”安蓝自嘲的笑笑,“许梦琪,我们都是凶手,你满意了吗?”含笑的音色,安蓝沉静的不动声色的叙说着。可是,那冷讽的意味却是深深地击到许梦琪的心底。
阴冷森然的气氛压抑的许梦琪几乎是没有任何形象的跑了出去。安蓝微微蹙眉,眸中强烈压抑的恨意终于开始展露出来。
可是,不到一个小时。安蓝就收到她的讯息。她说,“对不起!”
除此以外,她再不知道说什么好。
道歉的话再怎样,都是苍白无力的。可是,如果不说,她会一直内疚。那可是一个生命啊!还是言希的孩子。尽管,她是那么想要知道,当年的事言希知道吗?可是,该怎么开口呢?怎么会还有脸开得了口?
年幼,不该是扼杀的借口。
安蓝怔怔的丢开手机。想起许梦琪跑出去的时候,突然地回转过头来看她的那一个表情。那样蠢蠢欲动的纠结。那样明显的挣扎,安蓝一眼就懂得。是想要放弃了吗?可是,怎么会那么简单?爱情,又是怎么会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舍弃的东西?
许梦琪不会知道,她曾经想过她只是言希用来发泄的工具。他打破了她对爱情所有的幻想。可是,再怎样的流浪漂泊,都不能带走那个人留下的记忆。安蓝终于还是知道,爱情,不都是这样千回百转的吗?
哪怕是走到千里之外,哪怕明晃晃的刀子被架在脖子上,一时间想起的仍是那一张妖孽的脸。想他,能不能见最后一面。想他,有没有忽然从梦中坐起身,觉得浅浅的不安。
接到许梦琪的电话的时候,安蓝正从窗户边看见言希的车停放好。他从车上走下来,按照约定的时间。
尽管他说过的话,他许下的诺言,常常不会兑现,可是,这次却是真的。没有谎言。
“我们公平竞争吧!”许梦琪的声音带了一丝凝重,安蓝抿唇,没有应答。“当初的事,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就算是换了别人,肯定也会……”
“我知道!”安蓝屏住呼吸打断她,暗暗计算言希上来需要多久的时间。她们的谈话不可以被撞见。
“你恨我吗?”
“你觉得呢?”安蓝轻笑着反问,映射在空中的音线有点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