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点了点头,“是啊!门窗完好,所有出来之人全部搜过身,这画竟离奇失踪了!且此案的离奇不止于此——那个赵柏的举动也非同寻常。即便此案为他所做,但案发后,周围之人从上至下并无人怀疑于他,可他为何第二日便急急逃离?这样岂不是主动把罪责揽了过去?真是奇哉怪也!你们且去察看一下库房及周围情况,多注意每个人的反应及行踪,尤其是王承祖的管家、师爷,——还有他那两位夫人和她们身边之人。呵呵,这也是我让你们去县衙暂住的原因,——过两天,我便会尽快返回昌阳。”
见元芳应是,狄仁杰又转向景晖,嘱道:“景晖,你切记,现在你在休假期间,无职无份,千万不要自做主张,一切需听元芳号令。”
李元芳在旁一听,只觉头都大了:这种命令这位公子怎会愿意?正要推辞,却没想到,景晖顿了一会儿,竟向狄公躬身应了声“是”!元芳一愣,已到嘴边的谦让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三月十二,清晨,官道。
黜置使行驾正浩浩荡荡地向莱州行进。河南道黜置使狄仁杰端坐轿中,凝神沉思。狄春勒马向前,欲言又止。
狄仁杰叹了口气,徐徐看向窗外,却恰见狄春如此模样,笑道:“你这小厮,有什么话就说吧!”
狄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老爷,您还真派李将军和三少爷一起去查案啊?”
“怎么?老爷决定的事情还有假吗?”
“不是,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您不怕他俩起什么争执?”狄春连忙解释。
“呵呵,狄春还很关心元芳和景晖的事情嘛。狄春啊,景晖是顽劣了些,但本性并不坏,只是过于任性,从小娇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仅凭对他讲道理,是很难说到他心里的,——说不定还会起相反的作用。只有让他亲自看到,亲身经历过,才会让他真心信服。我相信元芳的能力,我也相信景晖的本性。”
同时,县衙内。
王承祖正领着刚刚送走黜置使行驾的李元芳和狄景晖参观整个县衙,狄平跟在后面伺候。
——“这是赵柏的房间。”王承祖让衙役打开门,里面十分简洁,除了墙上的几幅花鸟画,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看来这赵柏也是个爱画之人。”元芳环顾四周,指画言道。
“是啊,而且画功也还不错。”景晖看了看画中落款,点头附和。
——“这是库房。”元芳和景晖都是习武之人,仔细查看之下,更是明白王承祖所言不虚——没有人能出入锁着的库房而瞒过所有衙役的眼睛。两人心中均是一沉,谁都没有说话。
——“这是二堂。”……
——“这是衙役换班歇息之所。”……
…………
越向里走,衙内公人越是稀少。顺着小径,绕过存放杂物的一排闲房,面前的一院一屋一月洞门排成一线,一起将后院的风光遮挡住。
“左边的西跨院原住着一个教小儿读书的先生,但一个月前突然家中有事,辞馆回乡了,就一直空闲着。右边的月门直通内人住处,而中间这个是卑职的书房。”王承祖一边介绍,一边将众人让到书房。“因这屋子的后门连着内堂,故平日只有卑职的内人、定时洒扫的丫鬟和禀事的管家可以进出,极少有人来,所以卑职的一些公文也是在此批阅的。噢,那幅贼人留下的画也是放在此处。”说着,从书架上取下来,打开,果是一幅极普通的彩色仕女图。
察看一番后,也并无异常,一行人默默离开了书房。元芳和景晖正暗自思索,王承祖抬头看了看天色,上前一躬身,“有劳二位了。已是正午时辰,请将军和公子先到花厅用餐罢!”
花厅。
“卑职敬二位一杯。”“王大人客气!”
——王承祖已陪着元芳、景晖入席用膳,三人说些莱州风俗,一路见闻,倒也算是言谈甚欢。
宾主一饮而尽,旁边伺候的丫鬟忙上前把酒斟满。王承祖抬头看了一眼,“绿菊?”
丫鬟微微一福,应了声是,笑着回道:“老爷,大夫人说今儿来的是京城的大人,怕小丫头粗手粗脚,怠慢了贵客,就派了奴婢过来伺候。”
“呵呵,还是夫人想得周到啊!”
元芳却是心念数转,想起临行前大人的嘱咐————
“……多注意每个人的反应及行踪,尤其是王承祖的管家、师爷,——还有他那两位夫人和她们身边之人。……”
心中一动,又周旋了一会儿,元芳借口如厕走了出来。出了门凝神四望,果然察觉出一棵靠着屋子栽种的树后,传来微弱的呼吸声。元芳略一思忖,拾起一块小石子向远处掷去,然后迅速藏起身行。
一声石子落地的清脆声响后,树后面露出一个惊慌失措的蓝衣小丫鬟,四处环视了一下,见没有什么人,便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元芳一愣:“这女孩子倒有些面熟……”,猛然想起——她应是前几天在郊外初见二夫人时,身边随行的贴身丫鬟!
第十章前访赵家
思忖了片刻,元芳拿定主意,又象没事人似的回到酒桌。
景晖意味深长得朝他一笑,“呵呵,李将军,你可回来了!王大人在这儿一直后悔,没派个人跟着你。”转身又对王承祖笑道:“怎样,我说不必去寻吧?”
元芳也拱手一笑,“让二位挂心了!”
……
酒至半酣,元芳像是想起一事却难以启齿,吞吞吐吐地说:“王大人,有件事情……”
王承祖忙一揖,“将军请直接吩咐。”
元芳叹了口气,笑道:“倒不是什么大事。王大人,我素喜清静,且常常晨起练武,你看,如果不打扰的话,在县衙的这几天,我想去书房一侧的西跨院暂住,可好?——噢,你原来备下的房间自然很好,我只是更喜欢有个小院而已。”
“这,——只是简陋了些。”王承祖有些犹豫。
“呵呵,跟随狄阁老荒庙野店都住过,无妨的。”元芳笑道。
“那恭敬不如从命!绿菊,告诉夫人,让她马上派人把西跨院收拾整理出来。”
…………
下午,西跨院。
元芳打发走了衙内仆役,由狄平帮着将他的随身之物放到橱中。景晖随意地坐在桌旁,顺手把茶壶拿了过来,——竟是刚泡好的满满一壶香片,不禁叹道:“这王夫人真是细心得紧!”
元芳看看整洁的床铺,光亮的桌橱,也点了点头,“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指挥仆役把房间收拾到如此程度,这大夫人确实很能干啊!”
景晖听了,似笑非笑地来了句:“这也是大将军的面子大啊!”元芳正觉尴尬,不知如何应答,景晖却似没看到般,接口问道:“不知席间,李将军出去后发现了什么?”
元芳一愣,但马上明白了,拱手谢道:“看来,公子是有意拖住王承祖派人寻我。多谢了!”
景晖也不客气,追问道:“李将军到底所为何事?”
元芳正色道:“不知三公子是否记的临行前大人的吩咐?”见景晖点头,元芳接着说下去:“我想那绿菊可能是大夫人派来探听情况的,想起大人的吩咐,便有心探探是否还有其他方面的人关注我们的谈话。出门后,果见所料不差……”元芳把刚才之事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怎么!是二夫人的贴身丫鬟?!”狄平和景晖几乎同时喊出。
“正是。”元芳点点头。
景晖若有所思,片刻,了悟地笑道:“怪不得李将军非要搬到这西跨院!”
元芳叹了口气,“是啊,这应是离内堂最近的地方了!”他慢慢陷入沉思,没有注意到景晖在定定地看着自己,神色复杂;而狄平似乎也有些出神。他正在紧锁眉头,自顾自地言道:“这王家的人果然都有些怪异……——大人真乃神人,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景晖看着他,喃喃说道:“你也……”
“砰,砰——”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把屋内的三人都从各自的沉思中惊醒,——“李将军,”外面传来王承祖的声音。
“请进!”元芳说道。狄平忙过去打开了门。
“见过李将军。”王承祖迈步进来,躬身一礼。
“王大人不必客气!”元芳一拱手,笑道。
“哦?公子也在?正好,卑职前来是禀知二位,赵柏的尸身已验查完毕,是否可以通知他的家人,准备棺椁盛殓?”王承祖言道。
“他家在哪里?家中都还有些什么人?”元芳询问。
“他家就在本县的上邱村。据几个与赵柏熟识的衙役说,他有一个兄长在临县;还有一个年迈的老母,由家中攻读的弟弟日常照顾。”
元芳略微思忖,对王承祖言道:“明日我和公子也去吧!——再叫上两个识路的衙役即可,人不要多。”说着,转头看向景晖,景晖一拱手,“听凭大将军安排!”
元芳和狄平均是一怔,从三公子嘴里听到这句话,还真是……不太习惯。
三月十三,清晨,郊外官道。
两名衙役领着元芳、景晖和狄平在前往上邱村的路上。
狄平悄悄靠近景晖,好奇地笑道:“少爷,小的见您这几天与李将军和好了很多啊!”
“和好?”景晖颇有些讶异,看着前面正在嘱咐衙役到了赵家要小心说话,免得惊吓了老人的李元芳,慢慢摇了摇头,“不,我只是觉得这个李元芳也还算是个人物……”
上邱村,赵家。
门口的桃树下已是一地嫣红,但树上的花儿却仍在前赴后继地开着,为求那一时绚烂,不知是否知道最终将身陷泥泞?
元芳一行人此刻就站在树下,看着从屋里迎出来的那对母子。
面貌与赵柏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惊疑地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最终把目光停在两位身着官服的衙役身上,做了一揖,问道:“两位可是与我二哥在一起做事的官爷?”
两名衙役抱拳还了一礼,“赵公子好记性!多日不见,现在还记得我们。”
旁边的老母亲,脸却“刷”的白了,嘴唇哆嗦了一下,颤声问道:“柏儿,是不是柏儿出……出什么事了?”
李元芳疑惑地皱了皱眉,一旁的衙役忙笑道:“来,我们进屋再说。”
赵柏的三弟也醒过神来,“对,对!是赵桐失礼了!请各位官爷先进屋用茶。……”
……
赵家堂屋内,得知赵柏死讯的一家人痛哭失声。
李元芳心情沉重地看着那悲痛欲绝的老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世上最让人难过的就该是丧子之痛了吧?
两名衙役抹了把眼泪,走了过来,“李将军,我们回去罢!”
“还不行,”李元芳定定心神,沉声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要问问赵老夫人。——我们先出去走走,等他们平静平静。”
一个时辰后,赵老夫人寝室。
老人靠在床上,慈爱地看着对面挂着的一幅画,“这是我过六十大寿时,柏儿买了送我的。三个儿子中数柏儿最象他爹——从小喜欢画儿:赏画、作画、裱画,甚至藏画……当师爷攒的那点儿钱都买画了,——到现在连个媳妇都没娶……”泪,从痛楚的面颊上,无声地流下来,只听见老人的喃喃自语:“柏儿,我的柏儿啊……”
“老夫人,请节哀。”李元芳看着这个伤心的母亲,实在不忍打断,但有个问题非问不可,“老夫人,恕在下冒昧,请问刚才在门口时,您初见我们,怎么马上就怀疑赵柏是出事了?他曾对您说过什么吗?”
所有人皆是一愣,——正在赏画的景晖、旁边伺候的狄平、伴着老母垂泪的三儿子赵桐,一齐望向面色诚恳的李元芳,又狐疑地转向赵老夫人。第十一章赵柏留匣
老人愣了愣,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我……”
李元芳恳切地望着她,轻声说道:“老人家,赵柏是不是回来说过什么?您告诉我们,也好让我们为他洗刷冤情啊!”
老人转头看向元芳,那清澈的目光,不含一丝杂质,正炯炯地凝视自己。半晌,老人潸然泪下……
“桐儿,你出去罢。”赵老夫人抹了抹眼泪,对儿子吩咐道。
“可是,娘,您……”赵桐关切地看向一下子仿佛苍老了许多的母亲。
“没事儿,娘和几位官爷说几句话……”赵老夫人勉强向儿子笑了笑。
“……是。”赵桐向众人团团一揖,退了出去。
老人目送儿子出了门,转向李元芳,苍凉地一笑,缓缓说道:“是,你说的没错……,初四那天晚上,柏儿回来过——”
老人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赵柏疾步闯了进来,吓了独自在屋的母亲一跳,见是多日未见的二儿子,惊喜的问:“柏儿,你怎么回来了?”
赵柏“扑通”跪倒在地,“娘,儿子回来再看看您!”
“这孩子,这是怎么了?”母亲一惊,急忙要伸手拉起他。
赵柏没有起身,反而顺势拢过母亲的手,紧紧握住,“娘,我本是不敢回来的,可儿子这两天一看到桃花,就想到咱家门口的桃树,想到咱家,想到您……儿子不孝,儿子闯祸了……儿子看上一幅画,一时贪念,这次恐怕要拿性命去换了……”
“什么?!什么画?柏儿,咱不要了,咱不要了不行吗?”
“可是,娘,儿子真的喜欢,发疯似得喜欢……,我本来根本没指望它能是我的,可机缘巧合,那个女人竟然答应了!它现在马上就有可能是我的了,我又怎会舍得放手?”
“但,柏儿,娘知道你从小爱画如痴,可这也不能拿命去换啊!万一有什么事,你让娘怎么办?”
“娘!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儿子就是想收手也不能了……娘,再说也不一定有事……”
“柏儿,”
“娘,如果没事儿,儿子去外面躲几年,就回来见您;如果万一事发……,娘,儿子不孝,您就当没这个儿子罢!下辈子,下辈子柏儿再好好报答您……”赵柏跪着退了半步,端端正正的朝着母亲磕了一个头。
母亲望着儿子,只觉得肝肠寸断,“柏儿!”
“娘,万一,万一那天真的到了,您谁都不用怨,要恨就恨儿子吧!是儿子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柏儿……”,母亲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紧紧地搂住儿子,恸哭失声。
“对了,娘,儿子上次拿回来的那幅画呢?”赵柏想起一事,从母亲怀里抬起头,问道。
“在,在这儿。”母亲颤巍巍的站起身,突如其来的巨大悲伤让她站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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