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手术台上尖叫着生孩子的那个女人——你的母亲,星野光代。在幸村惠的眼里,你和她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你们像到骨子里,一样的围着某件愚蠢的事忍受着这份折磨人的疼痛。你们把爱情这件事做得那么绝、不留后路,这样就没有犹豫的苦痛。
“雒,救救……吧。”你煞白的一张脸虚脱着转向我,声音也跟着弱了下去。那无情的省略号中我不曾听清的话,我至今不知道是什么。
那时我别无他法。世间凉薄如你的女儿竟然也这么傻。
我累极地点头,伏在你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我帮你便是。”
你听罢,宽慰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篇(7)
你的故事,我讲到这里便停了。
“然后呢?!”迹部像每一个得知自己做了父亲的人一样,急于知道后面的事。
“莫急莫急。”我大概是笑得很欢愉,所以眼前的人松了一口气。
“这次折腾没能要了你那孩子的命,它妈妈疼得在床上打滚,它竟然都没事。后来去看医生,医生检查后说没什么异样——你说神奇不神奇,竟然有人吃完流产药没有反应的。我一直在想或许灿拿到的是假药?而灿觉得也许是天意吧……反正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接受手术的,再次药物流产只会是更危险,她最后艰难地决定……把它留下。其实医生绝不建议生下来——吃了堕胎药还生下来的孩子,肯定不会是什么正常的孩子。但是灿好像全不在乎。”
迹部景吾的眼睛亮着,却全然忘了我从头讲到尾的初衷。或许他看到了和你再续前缘的希望,或许他是惊喜于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个和自己血脉相亲的人,又或许……也罢,也罢。
“——生下来吧。”你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那一天,我在你耳边还说了这一句话。你就因为这句话在疼痛和迷失中冲我感激地笑出来。没错,这句话解放了你身体上的疼痛,我最初这么简单地以为,你不用再遭这罪了。
现在我知道了我到底解放了你的什么。
“于是你女儿就可恶地赖在她妈妈肚子里、准备六个月后出世了。”我摊了摊手,表示了一下我多么反感这个事实。
“是女儿?!”迹部景吾惊喜地笑着。他竟笑了,他凭什么笑!他为了这个不曾谋面的小孩子忘记了他强|暴你的事实!他忘了十五岁的你承受了多大的疼痛,忘了面对这个孩子的存在时你做何感想!
难道这孩子的来历不让他绝对讽刺和愧疚?还是说天底下男子竟然都如出一辙,肌肤之亲不作数,血脉相承才是真?
“从女孩变成妈妈,没有那么简单的。”你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幸村惠爱怜地看着你,“你可能会遭到别人不同的眼光,你想好了吗?”
你有点颓唐地笑着:“阿姨,我只是不想做手术……那些冰冷的器械□□来……我……”
你会像又一次被强|暴了。我明白的。
这个孩子就是这样以“不得不留下”的原因被勉强留下的。后来B超的结果是个女孩子。
“先取个名字吧。”幸村微笑着提议。我不知道他这张露出美好表情的脸背后藏着多少悲伤。他一定也没有想通,为什么你要承受这样不明不白的命运。
“太早了吧。”你笑,抚摸着肚子,有着一个真正母亲该有的神情,有点不好意思地推脱,“要不精市你来取吧,我没什么主意。”
“我取?”幸村夸张地笑。你没发觉你又一次伤害了他。
八月。你已经是一个像模像样的小孕妇了。
九月。你每天为你的孩子陶醉不已,丝毫不去想每次出门遇到的那些复杂的目光。你每天挺着骄傲的肚子将幸村精市送出门——他已经是高中生了,仍然在本校的高中部。而你,甚至没想过今后怎么办。
十月。你已经不能弯腰剪脚趾甲了。庞大的肚子横亘在你和脚趾之间。幸村的妹妹小舞很是主动地接受了这项任务。
十一月。天气冷了下来。你说想去北海道——去年这个时候,你曾经无比想去。我怕天气太冷,于是说生下孩子再过一阵我们一起去。
十二月。或许我这辈子都会记得那个十二月二十三日、平安夜的前一天。你已经怀孕九个月,正式该在家安心待产的时候。你想起一年前的平安夜,想起你送出去的亲手织的围巾、你腹中孩子的父亲怎样的狂喜,想起你那天下定的和他在一起的决心……你笑的很婉转,对我说:“雒,你陪我出门走走吧。”
这一天的横须贺街道已经为准备圣诞节而夜色璀璨。十二月的神奈川和东京简直是两副模样,因为你的故事而变得那么不同。我想东京给你更多的体验是冰冷和不近人情,以及一个难以言说的结局,于是终于还是忍不住跟你确认:“灿,你的东京印象到底是什么?”
不像你莞尔一笑,非常平静地回答:“每个晚饭的时候的深蓝的天空。那简直是独立于某种情绪而超脱记忆着存在的意义。”
那时我以为你给了我一个——如今的我们应该会选择“文艺”这个词来形容的回答,只是看着你因晚风清冷而抓紧了牛角扣的大衣襟。现在我已能了然:所谓超越记忆、独立于情绪,是不需要解释的永恒,不必也不能简单因为某种情绪才被记住;而是,它本身就是存在、就强大到必须存在。它就是全部意义,所以不再需要任何意义。
你笑笑的脸庞出落在神奈川晴朗的夜里,静静呵气,升起一缕缕的白云团。你唇角勾得如此服帖和满足,抚腹言道:“雒,你知不知道,就算是他强迫我,那天晚上我也……你应该明白的吧。”你的目光倏忽举起,我来不及躲闪,“我是拗不过他,这是没错的。可是我也……”
“你也并不特别抗拒他对你做的事情。”我意料之中。
而你却摇头,踮了踮脚,眼眶里升起难以名状的温柔:“不是那样的——我不是不抗拒。在今天、女儿快要出生的今天,我可以很坦诚很坦诚地承认我心里最大的秘密:那天晚上其实我有不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的机会。如果我不去找他、如果我不把他送回家、如果我不用言语激怒他……我有很多很多不必受害的机会。但是那天,我觉得与他分手了的自己不能放过最后的、可以骗过自己良心、苛责、羞耻、厌恶而拥抱他的机会。我很心疼他、也很感激他……我想碰碰他、抱抱他,最后一次也好。当然,这个拥抱的代价,稍微大了一点。”
你调皮的朝我眨眨眼,你问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了你所说的、你最大的秘密。或许是你自己也到这一天才意识到的秘密。
“对了。雒,我的女儿叫‘光’吧。我们一起去北海道的那次、那间温泉旅馆里,橙色的灯光真是太好看了。”
是那满室的橙色灯光燃了你心里的所有感动吗。
你问我看见了什么。我说,爱情。
“是不是很爱这孩子?”
“爱还谈不上……到目前为止,只是不得不生下来。不敢保证以后不会有‘看见这孩子就想起那个狼狈的夜晚’这样的想法。”
“不恨吗,那天晚上。”
你微笑着摇头:“我刚刚说过了,就算是这样的代价我也认可。毕竟不全是坏的。这样成为‘被人施|暴’的弱者的我,至少为‘最后触碰他一次’那样的念头而免于自责,也不必觉得自己很……肮脏和下贱……”
那是唯一一次,你在微笑,我却哭了。
“别这样。”你替我抹两把眼泪,“这不是你的故事,不必这么难过。其实我也很犹豫自己是不是太自私,因为怕手术的痛苦而决定让孩子出世、从没考虑过她长大后会不会像我一样、因为活着而痛苦——你看,小光一定不希望作为我的女儿而被生下来。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让她幸福……”你眼中泛起泪光。
让我来告诉你吧,你是不会让他痛苦的。你连自己酣畅的痛一次也做不到,你拿什么让别人痛?你连迹部那份痛苦都替他遮掩住、自己扛下来,又何况你女儿?
“你想见他。”我凝视着你苍白的脸。
“不。”
“你还爱他。”
你不在意似的笑着看我:“可能吧。”
我的故事讲到这里,迹部或许已经忘了这事他自己的故事。深深去体会你的心情就会感到无以复加的疼,窒息一般。所以任何人在听的时候都会本能的与它划清界限,避免被伤害。
“迹部你刚刚只记得问起你的女儿,我不骂你。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星野灿为了保护你到底藏起了什么。你也无法感同身受她痛苦的冰山一角——她为什么和你分手、为什么生下孩子、为什么人间蒸发,这些你都真的清楚吗?如果十四年来你又一分钟完整地看到她的处境,你现在就不会这么泰然自若。她曾经责备过她妈妈,如果不能负责为什么要生她下来;她却为了这仅一个季节的爱情作出了和她妈妈一样勇敢的决定——你应该不会笨到真的相信她的鬼话吧?”
“什么‘鬼话’?”迹部带一些神志不清,幸村也一脸茫然。
“你们男人还真是不靠谱啊。”我感到头疼地看了真弓一眼,“星野灿所谓‘怕手术而不得不生下来’的言论,迹部你信,幸村连你也信吗?”医生奇怪那一胎打不掉你们就不奇怪吗?灿为什么完全不在意她吃了堕胎药、孩子可能会是个畸形儿?我告诉你们一个更大的秘密吧。“
他们三人同时抬起眼睛。
我摸了摸嘴唇笑:“其实那堕胎药,她根本没有吃过。”
幸村的瞳孔一颤。或许他才是这个故事里最可怜的人。
“所以,迹部。这才是她最大的秘密:她从一开始就希望能怀孕、把孩子生下来。她想要一个你们曾经在一起的证据。你相信吗,这么神经病的做法。一个秘密可以这么脏,骗了所有人;又可以这么高尚无暇,连自己也骗。”
我目光低低垂下,不忍去看他们的表情:“剩下的事情,我给你地址、你自己去问灿吧,如果她愿意告诉你的话。”
我是真的累了,说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着心好累……这女孩还真是做得太绝啊。
☆、(1)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5——
山海记
一望可相见,一步如重城。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littlesen 《无题》
Fr。北大未名BBS
1。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响起来的时候我还在收拾行装。有点奇怪——发布会那天晚上之后我就换到了上野附近的宾馆,知道我住在这里的只有幸村、Kane和雒笛三个人,而他们两个都有门卡。
起初我以为是幻听,最近几年我都有这个毛病。可是敲门声却越来越大,我还在笑着想,这是谁连门铃都忘了、直接用手敲。
“来了。”我答应着过去开门。
门刚刚欠了一个缝,我瞥见来人的身影便吓得赶紧把门关上。可是门外的男人眼疾手快,右手死死地扳住门板。他力气实在太大,差一点把我甩出去。
他没费什么力气就进来了。
——我不是没想过是他,但我总觉得不会是他。然而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十四年不见、三天来不断骚扰我的男人,真的是他。迹部景吾。他凝视着我的眼睛有点肿。
我想我们大概对峙了很长时间,因为我的目光在他身上每个地方都停留了一遍。发布会那天晚上,我并没有认真看过这十四年后的他,没想到仔细一看时竟发现自己其实已经记不清他的脸了。早已经是这样的英俊分明的一张脸了。眉宇间已经没有了我所熟悉的飞扬跋扈,整个人利落、精明、透着强烈的男人气息。一个成熟又不失自信的他。
我轻叹一声,让开了门口的位置说:“进来吧。”这种久别重逢的气氛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既平静又敷衍。但我真的不是在敷衍,只是不想让自己刚开始就太激动。马上还会发生更糟的事情,不是吗?
“Scarlett小姐不问问我怎么找到这里的?”他深厚的嗓音还和以前一样让人难以招架。我听着险些走神。
这还用问?我心里讪讪地想,你想知道的事情总会知道的。
“你给我寄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当然是早就知道了我的住处。”我倒了一杯白水给他,“抱歉,只有这个。”
“你好像不怎么感到困扰嘛,啊恩?”他的眼眸眯起来,口气就和我们初识的那个秋天一模一样。
我艰难地笑了一下:“这几天,幸村精市和雒笛从来没有同时离开过我。但是今天他们都出去了、谁都不告诉我去了哪里,想也知道是去找你了吧。你算是得到了他们允许才来的吗?两个最关心我的人同意你来这里,我自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也不用再假装我不是星野灿了——反正我装的也不像,你也没有相信。”
“你这女人,就是太自作聪明才会这么倒霉。”他语气很冷。
“再倒霉的路也是自己走的,我怨不着谁。”我一笑了之,把散落的头发都绑起来。之后,我站在沙发旁竟然不知道是否应该坐下。
“怎么不坐?”他眼睛一瞥,像是在埋怨我的心虚,可是我真的坐不下。这么几年我最怕的不是难过而是快乐,在一起的时候快乐、离别才显得那么痛苦,没想起来一次都是在温习痛苦。
“坐下吧。这是你的地方。”他一直盯着我看。我看到他那颗清晰的泪痣,看到悲伤又克制的目光……已经,不能再看了……喜马拉雅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的道理我懂,但是对于掩盖心虚这件事,我始终都不擅长。
迹部景吾一只手突然抓牢了我的手腕,轻轻一拽我就陷进了沙发里。
“你……”我惊慌地睁大眼睛,要出口的话却在喉咙里夭折——他牢牢地堵死了我的嘴唇……
被吻了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一阵恶心,条件反射一样地咬了他的嘴唇,他吃痛地松了手,我趁着这个空档用力把他推开。他的头撞在了沙发侧面的玻璃装饰品上,碎片哗啦啦地掉在他身上,我吓得惊叫一声。
“你没事吧……”我赶紧去看他有没有撞伤,被他一把推开。迹部抹了一把流血的嘴唇,我才发觉自己口腔里的那股血腥味儿。
——我咬破的。我的嘴里是他的血。老实说,挺有意思。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把两个人的血融在一起更深情的事情?
“看来你真的以我为耻嘛。”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我,目光却像孩子一样,“我亲你一下你就觉得这么恶心吗?”
其实,我也想知道是不是。
“星野灿,你老实告诉我——”他的眼神颤了一下,有暧昧不明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