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迹部景吾最近倒不怎么来烦她。见面的时候他倒是不失礼数地点头致意,灿却几度局促窘迫地快步走开。
——能算是“表白”吗…… “我喜欢你”这种话,他怎么就能说得这么轻易呢。这类的问题对星野灿来说就像水闸在奔涌的江河上轰然落下:就算前面想得行云流水,只要一碰到感情问题也能百分之一百二精准的卡住。这种势如疾风一样地敏感程度;让她觉得自己简直把全部智商都用在了这个戛然而止上。每次真弓稍有意问她的时候,她就叫苦不迭地喊停。
“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也没能力讨论这个问题!”她揉揉太阳穴急欲奔走。
“那你就准备这么吊着景吾?”
“我没有吊着他。”灿突然沉默下来,像是措辞了很久才开口,“不对,应该说我们之间根本就不存在‘吊不吊着’的问题。先不说我觉得这有多荒谬——他不可能喜欢我。”
真弓突然也觉得无力:“你为什么不能相信他?”迹部景吾,从小被人捧在手里、心高气傲。外人看上去他家教良好、性格疏离、举止得当,不乏人追捧和爱慕。可是真弓了解他——他何时得到过真正的爱?他像所有家里事业做得很大的孩子一样孤独,没有父母陪伴、面对着谄媚虚假的笑容。而那些女孩子,也无非是爱慕他的外表、家世,爱慕和他在一起能得到的羡艳眼光。这样好的迹部景吾、这样孤独的迹部景吾,好不容易拿出他的真心,星野灿竟然像是听了句玩笑话一样地斩钉截铁:他不可能喜欢我。
灿目光移向窗外,看看仿佛被突如其来的的冬天冻住的冰蓝色的天空:
“真弓,喜欢别人对我来说是件太重的事情,我喜欢一个人简直像是耗尽了所有的生命一样,挣扎又依赖、又爱又恨,离开他我觉得像是被抽空一样恍惚和麻木,可是每次片刻清醒都感到‘这怎么会是现实’的恐慌,拼命奔跑,想把那些鬼一样的恐惧甩在身后。
“但是同样的事情迹部却看得轻如鸿毛。他能随便的换女朋友、和她们做任何事情。他每次分手之后的早上醒过来能想得起她们的脸吗?我一想起来就觉得心慌不已: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有人是这样的呢?他的感情是这么廉价的冲动、那我的情动又算什么?”
真弓错愕。她知道灿的成长与别人不同、她凉薄如玉、她少有真情,却不知原来她曾经像风烛一样疯狂地把心交了出去,燃烧殆尽之后就把什么都无法再上心。于她来说,爱太少,分量却太重。交出去了就什么都不剩了。
可是迹部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她看得出来的,她自小玩到大的这个小少爷对星野灿是在别人身上从来没有的上心。他也惶恐、他也因为没有被爱所以不懂得爱人、他能付出的爱也很少,只是他们又太不一样。一个忍受着孤独直到遇见了她的太阳,交出去什么的都不剩;一个为了填补空虚身边莺燕不断,却守着心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值得爱的人。
“景吾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花花公子。”真弓直到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微弱的辩解,“你不了解他。”
灿轻轻一笑:“是啊。我们互相不了解——两个不了解的人根本不可能相互尊重和认同,谈什么喜欢?他不过是看不过眼我和别人不一样而已,又或者是同情我的身世不堪。”
哑然。灿竟然如同成年人一样,将爱情分得这么清晰又庄严。但是她知不知道,感情不是泾渭分明的?你越是洁癖一样的把爱情的成分提取出来就越是难以得到幸福。真弓轻轻在心里叹口气,却不得不无奈地承认,星野灿的早慧远远超出了她能触及到的范围。
“不管过去怎么样,你该有新生活……你就不能给他个机会吗?”
“机会是给的吗。”星野灿苦笑,“这分明不是一个程序,我说给它就开启、我说不给它就阻止。心这种东西,根本是无法控制的啊……”她说完突然觉得一阵眩晕,泪就要垂下来。
无法控制。那要怎么忘却。
因为刻意回避着迹部景吾,灿已经有一阵子没去天台吃午饭了。她想起来天台上那只胖猫就觉得很挂心,虽然知道它不会笨到饿死在那儿也不动、认识自己之前它分明也活得好好的,可是……
果然是看不见就觉得没有安全感。
下午放学后,斗争再三还是上楼去了。她有和迹部景吾面对面的觉悟。
和预感一样。猫不在,人在。
“你总算是不躲着我了。”迹部深吸一口气,顿了很久才开口。
灿垂下头一阵。想想:也好,都说清楚也好。方才把头抬起来看他。
其实对于迹部,她这份泰然自若和不徐不疾是初识的时候就吸引到他的地方。看过了灿的冲动、绝望、悲伤和简单的快乐的时刻,她终于回到了最初的姿态。
“迹部,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什么都不能给你。”灿目光直接地看进他的眼睛里,她的瞳仁却隐藏在凹陷的眼窝里让他无法捕捉。
“哈?”少年明朗的眉目挑了一下。这姑娘的思路还真是蛮特别的,“本大爷和喜欢的人表白怎么好像在逼良为娼一样?”
“原来你不是啊。”她呲笑一声。
迹部眯起了眼睛。听到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确实不爽。
“本大爷哪里让你不满意?”
灿在心里默默叹口气。说到底,他只是不愿意认输——对于他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个童年、家庭都如此让人羞耻的女孩子,而她竟然不向往他的光辉。
“你说你喜欢我?”
“你听力不好吗?!”他有些急躁。
“那你喜欢我哪里?我哪里能让别人喜欢?我长得不漂亮说话不讨巧,家庭破碎母亲早亡,哦对了,我还是个私生女。我脾气烂性格怪,报复别人的时候不择手段……”她的心突然像遭了电击一样漏了一拍。好像这张正在说话的嘴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很奇怪,还隐隐透着痛觉。本来只是想要找论据来支持她的立场,结果被自己说出的话划了一刀。原来只有把对自己的评价不假思索的说出来才是真话。
原来她真的这么糟糕。
她心里生出来浅浅的凄凉。她做人从来由不得自己,从她还是一个胚胎的时候她就输掉了一半的人生。
“星野灿,你累不累。”他突然话锋一转,“这么说自己,你觉得很值得骄傲吗?”
灿一愣。她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样的话。
迹部此刻看上去很柔和。冷风微微掀着他白衬衣的衣角,深秋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你还记不记得都大会输掉的时候,在天台你塞给我的纸条?”
——跳跃的太快了。灿简直反应不过来。
“【其实打网球和世界上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是一样的。只要你喜欢,就可以做得很好。而作为回报的,它会在你难过的时候给你最好的安慰和依靠,让你知道你不是毫无凭借的。】本大爷告诉你,这段话我倒背如流。”
“我……”灿想要辩解,却被他笃定的眸子挡了回去——他看上去那么真诚,真诚得灿几乎要被他的目光深深地撷进去。
“不管你想说什么,我相信那个时候你是真心的。你用石头划在脖子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把自己形容得再怎么不堪,你心里是闪着光的。
“我知道你经历过很多事情,心里很凉很累。我没法回答你我喜欢你哪里,但是我绝对不是你说的那样想要控制你。你不用有负担,我们应该不至于连朋友都不是吧。作为朋友,如果你有的太少、害怕失去,你什么都不用给我;我给你的,你收着就好了。”
迹部景吾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实在是没有放低身段说过这么多的“我”。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的心情——这种该死的不华丽的事情他怎么会擅长!
灿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迹部景吾总有本事把她弄得像只摸不着头脑的呆头鸟。她真的不是讨厌他,细细地想回去,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至少对她而言还是有点特别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怀疑或者回避什么。但是她能理解迹部景吾的意思,他对自己并非半点不了解。
【所以,哪怕人生有一点点使你幸福的可能,都不要因为害怕未知的伤害而去刻意地拒绝吧。】渡边修的笑脸好像就在脑海里不停回放。他自称为懦弱,但是获得了完美的结果。自己已经没有幸福快乐的奢望,只是人生要逆着命运的安排行进实在是太累了。
——那就,顺其自然吧,反正她想要的人生也不过就是顺其自然。既然他这么想要靠过来。
“迹部……”她闭了闭眼睛,“去北海道的机票还有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学期作者实在是过得太bug了,很多难过的事情。但是今天终于忍不住跑来更新鸟~~【撒花~】
接下来是期末了,所以暂时不更新了~但是笛子保证从暑假开始以后就会勤劳更新啦~><。我也很想早点写完,毕竟早就成形了,结局也写好了。再不写完可能就没有最初的那种感受了。(而且我在小学妹的威逼利诱之下答应她一年半务必截稿T T)
以后写《无影灯》的同时也会默默更新《Always》哒~喵~
2013。6。1
☆、上篇(4)
4。
快到十二月了。灿在寝室收拾去北海道的行装的时候,干冷的风慢慢拍开了窗户。“啪”一声,轻而清脆。灿不由停了一下手,直起身迎着一股入侵的寒意走到窗户前,看看水洗蓝一样的天空,想着自己这个还未走完的十四岁,觉得像是一场梦。
在这个初冬,渡边修回来又走了。想也不用想,他修学旅行的地方一定是英国。临走时他请灿一起喝了杯茶,黑色呢子大衣和格子围巾、搭着渡边明朗的笑容,让灿仿佛抓住了火把走在初冬的凛冽里。他就和初见一样那么干净、让灿无数次觉得他和光明是那么相配。
“呐,看到小灿这样安静坐在对面就能感受到能量,让我也想尽力去幸福。”渡边笑笑,呷了一口茶,“总觉得自己亲眼看到你成长、像是家长那样欣喜呢——诶,这么说是不是有点不妥?”
灿浅浅地凝视着一本正经在困扰着的渡边修轻笑了。他说她给了他追求幸福能量、她在成长,却不知道在灿的心里劈开一片混沌、对她的生命绽开一点光明的人是他。他之于灿要比灿对于他重要得多。她就是这么想的。
渡边握住了灿的手微微用力:“不管怎么样,都是灿让我跟Vivien表明心意的,没有你我们怕是结婚、生育、度过晚年到死去、一生都无法幸福。我今后会好好努力,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够获得幸福。”
灿一怔,瞬即挂上一个笑容:“干吗这么正式,好像是诀别一样呢。修学旅行之后不是就会再见面了吗。”面对渡边好像把一片真心都倾尽的样子,灿却感受到了压力:她使别人幸福了、别人的祝福她却完全没有自信能够胜任。胆小鬼连祝福都害怕、无论是喜欢的还是厌恶的都会受伤。想着想着就觉得涌起一股悲剧感。就这样,灿在凛凛的寒风中送别了渡边修。
她还不知道,她开始了她在日本的最后一个冬天。
虽说是因为疲惫、不想再费心地负隅顽抗才对迹部的态度有所转变,灿对北海道之旅还是期待的。那里曾经是她母亲想去而没有去成的地方。她自己也因为没有父母的照看从来不曾到过北海道。出发那天,迹部先把灿接到自家。真弓很符合她风格地打来电话,说辞是祝二人蜜月之旅愉快。灿知道辩驳也是无用,索性随她去了。迹部景吾对这番场景倒是很受用。
迹部最终是开着自己的座驾前往札幌的,倒也省了灿倒车或者转机之苦——不过这也意味着灿最初不想浪费的那两张机票还是打水漂了。只是因为路程不短,灿晕车的毛病又现端倪。车开到半途,迹部在后视镜里发现不妙便马上停了下来。
“你没事吧?”迹部颇紧张的下了车绕到后排,灿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委屈形容。
“大少爷,你的车开得真是……奔放。”废了好大的力气灿才吐出这个词,“你再不停车,我觉得我可能会在你下一个急刹车的时候把内脏吐在你车上……”
纵观迹部景吾开车的风格,确实是帅气又拉风,神乎其技……一路上没被警察拦下来简直是奇迹。
迹部本是拧着眉头的,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灿确实抖得像是帕金森症一样,也终于理解了晕车的人和自己的世界观可能真的是不一样的。无语叹了口气,只好扶她到路边吹吹风。往北开了一路,猛一下车还真是气温骤降。在路边坐了一会,迹部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把自己的外套搭在灿身上。
灿看向他的时候,他刚好一脸别扭地扭过头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脱衣服给女孩子披上、甚至不是第一次对星野灿做这件事,可是此时的心境和神奈川屋顶的那个夜晚毕竟太不同。那时,他还不觉得自己喜欢这个长得怪怪的、性格也是混合不羁和沉静的混血姑娘。
“要不你先回车里吧,我一会儿就好……”灿的手抓着迹部的大衣,紧了紧。掂量着他应该不会接受她把衣服还回去——灿又实在觉得这么冷的天他穿得太单薄。
“本大爷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丢路边?”他一脸不可思议的嫌弃。
“我……”灿气得一时语结。他的自尊心永远滥用、最后吃亏的还不是自己?冻死他算了!——可是没过两分钟,灿就发现这是自己在气自己。她披着他的衣服在路边坐立难安。面对一个嘴比鸭子还硬的人又怕他感冒。
“我们走吧。”灿下了很大决心、忍着胃里翻江倒海一样的恶心,头也不回地走回车里。她是出来旅行的,还没到北海道呢,就觉得丢了半条命……
挣扎了三四个小时,迹部的车停在一家温泉旅馆。下车呼吸到札幌冰冷却好像染着暖色的空气时,灿不期然笑了。这一路的忍耐都变得值得。
这是她一生中第一个实现的愿望。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不觉,局面已经在稳定中有了很大的改变不是吗。写到这里突然有一种很疲累、无助的感觉。开始我只是想看一看所谓“爱情”的力量,写到这里又不觉感到了命运的那种潜在的摆弄。就是我在提要里采用的那一句:时光的齿轮慢慢地往前推,日积月累产生了误差、最终整整卡错了一个点。这个故事的发展真的有很多的可能、每一次偶然都能扭转结局,但我却像过人生一样,权衡再三只能选择一种,在哭笑之间哭笑、得失之间得失。 以上是今晚写文之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