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靠着墙缓慢滑到了地上。
她有一点累。不想走到卧室了。
她还有一点不平静。这一夜发生了许多的事情。
“灿回来了?”绚香从厨房里弹出小脑袋。
“呀。”灿吓了一跳,但是还是克制的压低了声音。
“吓到你了?”绚香摇着轮椅出来。
“啊……没什么。”灿像是被放开了似的,“你怎么过来了。这么晚不睡。”
绚香嘟起嘴:“别小看我嘛,我会坚持到灿回来的。”
——这个小丫头,什么时候叫“灿”不加“姐姐”的。若不是看在她还坐着轮椅的话,灿就跳起来好好教训教训她。
有时候想想,歌野绚香可能是唯一能让灿趋向女孩子正常化的人。她身上的天真和快乐是灿从小都不懂的,也根本没有见过。灿因此对她存有一种平凡的母性。
可是绚香接下来的话就让灿有一种这孩子明显已经不天真的感觉。
“呐,灿……”绚香调皮的凑过来。不,那应该不能被叫做调皮。那孩子明显是有目的的,“灿是不是在和迹部学长交往?”
灿想冲到街上随便找辆车撞死自己。
看灿面无表情,绚香露出一种近似藐视的表情:“别骗我了,我都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呀……”灿两眼无神。
“还要瞒我啊……”绚香瞪着眼睛,“我可是看到了他送灿回来哦。”
“怎么,你也认识他?”
“有谁不认识他嘛。”
“哦。”灿强打着精神站起来,她已经开始犯困了。按理说她是一夜只睡三个小时都没问题的人。
“你怎么一点解释都没有啊?”
——这孩子也是个八婆。灿微微叹口气:“有什么好解释的,就随便送送啊。”
“那他怎么不送别人啊!他明显是喜欢灿嘛!”绚香急了。
“那是因为其余去舞会的人家里都有司机跟来……但是我的司机,啊不,你的樱井学姐,和她们家那位忍足学长竟然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先走了,还顺便拐走了我的男伴渡边修。”
是的,是的。时钟拨到一个小时之前,灿还在和迹部景吾饶有兴致的在无人走廊里看月亮,两个人保持着一句话都不说、只是肩并肩坐着的状态整整五个小时。但是当灿突然有些睡意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这一点都不浪漫。两个人回到大厅的时候,已经没有人了。管家非常恭敬地转告他家少爷说所有人都被樱井真弓小姐遣散了。
“什么?她算什么人?遣散我的客人?”迹部当时比生气更多的是惊讶。
“啊少爷是这样的……樱井小姐说是去找过您了,您说您和这位小姐今晚有些事情,不会再露面了,所以和大家说酒会由她代为宣布结束。”管家说着说着,语速就变慢了。
很明显,管家口中“这位小姐”指的就是星野灿,但是灿迅速抓住了这句话里的关键字,什么叫“今晚有些事情,不会再露面了”?灿简要的领会了一下背后的要义,很想马上不省人事。
不过看的出来,迹部景吾当时也是挺吃瘪的——被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小女朋友给耍了,但是他又不能公然说什么。真弓跟灿说过,迹部夫妇在他们两个人还小的时候就交代过所有人,樱井真弓在迹部家就当自家小姐一样对待。
让迹部景吾觉得更加不好意思的,恐怕也是因为真弓的那句说辞。
其实他是个挺单纯的人。灿觉得自己要笑了。
接下来就是迹部景吾非常不情愿的亲自开车把灿送回宿舍——这是个上流社会绅士在自己主办的社交活动对女士造成不便时该有的善后礼节。
然后就变成了歌野绚香眼中的那个镜头。
“真的没有吗……”孩子的语气中明显透着失望。
下一代长舌妇就是你。灿在心里无奈,嘴上却说:“你的思维也太简单了。我困了要睡……”
“诶,可是灿还没吃东西吧?舞会上几乎都没法吃东西的……”
“啊,不饿。可是真的是很困啊……”灿临走前管家递给灿一杯温果汁,说是真弓看灿跳完舞之后不舒服,嘱咐着给她走的时候喝——果汁?灿突然觉得后背发凉——妈的,该不是让樱井真弓那女人下了安眠药了吧?!
可能按照真弓的预想,那药应该是更有效力的,她不知道灿比一般人的困意要少得多,如果放在别人身上,那不就代表……灿要睡在迹部景吾的车上?接下去的故事就和普通的八点档一样,女主角因为误服安眠药怎么弄也弄不醒,开车送她回家的男人因为进不去女生宿舍只能无可奈何地把她抱进家里。有可能的话一个踉跄两个人摔做一团,这时候再有一个见证人,比如歌野绚香。啧啧,多完美的绯闻和闹剧啊。
樱井真弓,不管你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我都已经有些厌了。不想再陪你玩了。
灿抬头看看窗外开始翻出晨曦的天空。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灿在心里浮现出幸村精市微笑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下篇(5)
5。
灿是抚着脖颈上挂着的银指环醒来的。
真弓的药并没有多大效力,其实灿早就知道的。
灿从五岁的时候开始知道了很多事情。比如就开始知道,不管是安眠药或是镇定剂什么的,对她的狂躁型失眠都彻底的无能为力。
所以,樱井真弓,你的小把戏没耍成。灿在心里平静地笑着,慢慢坐起身。想想住在隔壁的歌野绚香可能还睡得很熟。灿仿佛在一片白茫茫的模糊晨曦中凝视着她的睡颜,没有丝毫防备的放心表情。
灿微微皱起眉头——这个世界对你这么不公平,你为什么还活得毫无怨恨。
为什么。
为什么。
——你凭什么。
她和自己不是一样的嘛。一个身残,一个心残。所以她们应当是一样的下场啊……可是,为什么她们又是截然相反。她有什么资格活得这么快乐……
讨厌绚香。憎恨她。灿并没有察觉自己当时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狰狞和恐怖。猛然清醒过来的时候,灿瘫在了地上。心里溢满羞耻。
【我在想什么呢……】
绚香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这么光明的一个孩子。
她在窗根下逆着光坐着。脸深埋在手臂里,把自己缩成了很小一团。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
她为自己羞耻。但是那连羞耻都无法掩盖的荒凉的痛觉,已经生生的吞噬了她的心脏。
公寓里,渡边修醒得比灿还要早。
也可以说,他根本就没睡。
在舞会上遇见那个女人根本就不在他的预料之内。当他看见她优雅哀怨的尖利身姿和从小就没有变过的染成鲜红色的指甲时,自己像是被人当头狠狠的打了一棍。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可是她回来,不是为了他。
凌乱的碎发,苍白的皮肤,红肿的眼睛,被粗暴的抓开的白衬衫上的纽扣。渡边修哭过了。
他也承认他输了。Vivienne爱的永远都是那个男孩子,不管自己站在她身边多少年,不管自己在名义上来得多么名正言顺。
God makes you so peaceful; love makes you strong……
可是,我如果得不到上帝的宠幸,得不到爱呢……
渡边修望着窗外微亮的夜空,面对暧昧不明的光芒再次流下眼泪。
迹部景吾回到家之后已经疲惫不堪。他想着一夜没有出现的真弓不知道又在暗中搞什么鬼,想着星野灿那些冷静残酷的说辞和她不堪忍受的眼泪,想着那支满是对自己的嘲讽的tango。
今晚他让她足够的失态,足够的暴露本性。
但是他没有得到预期的满足感,他只有心疼。
【愤怒只会泄露你的心虚。别不承认了。】
【好了,别这么做了吧。你这么努力的,是想要证明什么呢?证明所有的女人都要围着你转?证明我并不特别?还是证明你的感觉根本就是错的?】
【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不是吗。就算我不会跳,你也可以一个人跳得很好。我相信你。】
【我说了,你可以做到。】
【别,求求你…… 我很难受,你别过来……】
【我只准许自己在今天、现在这个时候,放纵一小下。】
【我隐约觉得——我会有比她更加悲惨和无可奈何的未来。】
……
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汩汩细流,不断划过心田,没有重创,但是越想就越是让人难过。他都做了什么呢。难道他要的就是今晚这样模糊隐没的悲伤吗。
他做错了,从他一开始针对星野灿的时候就错了。他该知道的,每个隐忍的人必定有不想为人所知的伤痛。她那样的隐藏,想必是有着自己的过去。
星野灿说的没错。他这么努力,究竟是想证明什么。
单纯的想知道她的真面目吗?那么他成功了,星野灿已经被他的出其不意扰乱的很多次仓促的扯下面具。“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迹部景吾为了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在伤害她。他其实一直都看见星野灿拼命地在挖洞,她手忙脚乱诚惶诚恐地在洞里埋进了一些东西。她脸上湿着,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她很辛苦,一面紧张的埋,一面又要做出镇静平和的微笑对着其他人——很怕被发现。而他,迹部景吾,活像一位神明,一位残酷的神明,心中早已了然,却还在时不时的逗弄她,翻开那被掩埋的一个小角,打乱她原本就很辛苦维持的节奏。
然后他再从神明回到凡人,一个人流泪,一个人为平凡的毫无关系的女人,默默心疼——他承认了,他在心疼她。不想再强迫,不想再得知,不想再索求。
少年想让她可以快乐一点。至少不要在流露出那天在天台那种泛着泪光的眼神。
他一直睁着眼睛,在看到第一抹曙光的时候,这样下定决心。
同样的凌晨,三个人都带着不同的悲伤。
只是他们还都不知道,此刻他们认为是不公或是残忍的上帝,其实是多么的温和而善良。而后他将和他们所开的玩笑,可就不止如此而已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篇(1)
醉花记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上篇】
1。
“你昨天到底到哪里去了,星野?我不是叫你在原地等我吗?”渡边修一上午无数次重复这一句话。
虽然是周末了,灿还是到了植物实验室收拾了一下,结果没想到遇上了这个昨天最早抛弃她的既合格又体贴的男伴。
“我还要等你倒是什么时候呀?”灿幽幽地瞟了他一眼,“你不是把我扔在那儿就一晚上没回来么。”
灿故意强调了“晚上”这个暧昧的时间状语,渡边修像是被点着了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
灿笑着看他脸红慌张的样子,面孔突然柔和下来:“呐,昨天去追的那位小姐——叫什么来着……算了记不起来——是渡边学长很重要的人吧。”
“啊。”渡边愣了一下,“怎么这么说。”
灿浇着花,轻描淡写地回答说:“因为无论怎么看,学长你都是有责任心的那一类吧。作为男伴竟然把我一个人丢在舞会上。所以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啊,嗯。”渡边怔着,哼哼哈哈算是默认了,“你这是在责备我嘛……”
“没有,只是好奇,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灿随意地揉揉头发,发梢已经长到了肩膀,“该剪剪了呢……”
渡边抬起眼睛扫了一眼:“星野你把头发留起来吧。”
“嗯?”
“呐。”渡边舒了一口气走到灿面前,非常诚恳地看着灿说,“小灿你不会一直把这个形象发展下去吧……”
“有什么不妥吗?”
“难道,”渡边凑到灿耳根旁边,“你都不怕没有男生喜欢你吗……”
“哦。”灿心不在焉,“就算我把头发留起来,也不会有人喜欢我的——而且长发还要天天打理,有那个空闲我宁可在这里浇花。”
渡边修一脸失望的神色,看得出来他本来是想激怒星野灿,不想却失败了。
“啊,那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回宿舍了。”灿撩拨着额前垂下的刘海,“拜迹部少爷的酒会所赐,我昨天晚上没写成作业……”
灿把白大褂脱下来挂在门口衣架上:“那,再见。”
“灿。”渡边叫住她。
“嗯。”灿回过头,“还有事么。”
“不,没有。”他垂下头,又抬起来,“我想问问你——你觉得,迹部景吾这个人,怎么样?”
灿顿了一下:“问这个做什么?”
渡边修挥了挥手:“随便问问而已。”
“唔。”灿转过身,刚想迈步又停了下来,“——你,认识他吧。”
“哈?”
“我说,你认识迹部景吾吧——不是一般的那种认识。”灿平静的目光突然让修觉得有点吓人。
“嗯,啊。”渡边修觉得自己在灿面前总是会被她出其不意的话逼问得非常失态,就算想掩饰也根本不行。本能的反应全写在脸上。
他确实想起灿曾经玩笑似的一句话:“渡边学长你就不要骗我啦,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呢。相瞒过我这种扯谎的高手可不容易哦。”
这么想来,他想和她斗,似乎是欠了些道行。
“不想说也没关系。”灿满不在意,喃喃地背过身去,“那我走了。”
周末的学校非常安静。还有十月特有的萧条。
其实灿能猜到那位小姐和渡边修的关系,这些东西就算他不想说或是她不想知道都不行——学校可是个花痴遍地的地方。虽然是在初中部,像渡边这样的人物也是非常有名的。相比于绯闻对象随时都在变化的迹部景吾,渡边修的风评可要好多了:专一、温柔、认真、努力,有一个在英国留学的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也是未婚妻。
那想必就是他追出去的那位小姐吧。灿可是清楚地听到那个时候他的心情呢,全部掺在他的声音里流了出来。惊喜,激动,思念,以及根深蒂固的——迷恋。他去找她一夜未归,想必那女人也是个不简单的角色。
不赖。灿笑笑,东京的这所学校,来了两个星期,竟然有了这么多意外发现。
但这样的摧枯拉朽的感情,这样支离破碎的交际,这样迷惑不解的现实,果然就是都市的实质吧。
灿为自己这个又一次用来闭口不言但是放在心里加以自省和嘲笑的结论感到一阵哀恸。她自嘲地笑了一笑,走回冰帝宿舍门口。
但是这次迎接她的,可不是歌野绚香。那在她看来是一个重磅炸弹——她在那枚炸弹旁边,生命一度遭到威胁,心惊肉跳地听着时钟滴滴答答的走过一阵,最终被解脱。她像是一个逃亡者,奋不顾身的开始奔逃,不断地告诉自己什么也没发生过,而且似乎也确实忘掉了这段不愉快的心情。
但是,但是,你别忘了,炸死你才是它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