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贝尼尼的作品,喷泉上有四尊海神的雕像,分别代表着尼罗河、多瑙河、恒河和拉布拉多河。
喷泉之后是贝尼尼的对手伯罗米尼设计的巴洛克式圣塔涅塞教堂(ChiesadiSant,AgneseinAgone),据说,贝尼尼靠近教堂的拉布拉多河雕像故意举起手来遮住眼睛,为的就是要表达他不忍见到伯罗米尼设计的拙劣教堂外墙。
顾子秋见女儿欣赏景物看得津津有味,遂趁势移转了话题,“苹苹,妈知道你年纪小小可已对服装设计有兴趣,而意大利也将会是个很适合你培养这方面能力的地方,不过前提是,你得先将语文底子打好,而不是遇着了事情就索性来个遮眼捂耳,装做什么事都不曾发生的小鸵鸟。”
“我不是小鸵鸟,妈,我只是不想和不熟的人说话里了。”白苹别过头,表明不喜欢这个话题。
“苹苹,这样好吗?”顾子秋将女儿软嫩的小手揉在掌里,“妈去帮你请个家教,专门和你练习意大利话和法语、德语。”
“我不要!”她抽回手,一脸的不开心,“妈,你知道我最讨厌和陌生人相处的。”
叹口气,顾子秋只得先行放下这桩烦心事。
“苹苹,快中秋了,今年你哥哥要准备考试不回来,你爸爸又得到威尼斯出差,家里只剩我们两母女,月饼少买点儿,到时妈妈多煮几样家乡莱,像西湖醋鱼、蘑菇白玉之类的给你吃……
她的声音在露天咖啡座上还没停歇,白苹却已神魂飞离了。
这么快,又是中秋了?
每回中秋月圆,她就会想起一头金毛蓝眸的小狼,一头她曾拥有过一夜的金色小狼。
双手支在桌上撑头,她歪着头起了思索。
那一夜已然遥远,有时候她会忍不住要认为,那头金色小狼只不过是她因为寂寞而产生的幻影罢了。
* * *
今天,是白苹当值日生的日于,也似乎是她倒霉的日子。
一大早,她先是因为听不懂老师说的话.将不该销毁的。课外资料给送进了碎纸机.得到了半天的罚站之后,接下来她又因为错过了钟声而没去吃午餐,所以直到下午上体育课时,她都是饿着肚子的。
当值日生的另个重要任务就是在上课后帮同学们收拾使用过的运动器材,所以在同学们走光后,她得和另个女同学留在体育馆里,将球—一捡回球篓里,她们今天上的是排球课。
收拾不到两秒钟,那个叫葛蕾丝的女孩子朝白苹撂句意大利话就摆摆手离去,她除着对方背影没作声,依旧忙着手边工作,这样的对待她早已司空见惯,她不善于使用意大利语,又不懂得为自己争取权利,所以大部分的同学也都喜欢占占她的小便宜,反正,她不会向老师告状,也不会大发脾气。
她像是个冰块雕成的东方娃娃,摸不清楚想些什么,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在低头整理球篓不久后,一大群球鞋声和人语声自门外响雷似地穿入,一个个高大的外国男孩穿着学校篮球校队的衣服,看来已是课后活动时间了,体育馆里正该是篮球队的世界。
没注意间,一颗篮球直直朝白苹方向飞来,且正中额心地K上了她的脑袋,疼痛袭上她摔倒在地上,肚里空空、眼冒金星,她即将陷人昏迷。
失去意识的前一刹那,她进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个高大的金色人影将她抱进了怀里。
奇怪,那明明该是条金色人影的,可在她心底,却莫名其妙地将那身影和三年前的金色小狼起了重叠。
也许,是因为他们都有着一身或一头的漂亮金色毛发吧。
一个人和一头狼怎么可能会有混为一体的错觉呢?
这样荒谬的念头尚不及理清,下一瞬迷雾袭上,白苹失去了知觉。
* * *
还没睁开眼白苹就已听见了身旁嘀嘀咕咕的意大利语,可为了省掉麻烦,她索性闭眼装睡,想等到人走光才要清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里恢复了安静,她悄悄睁开眼,却在瞬间没有防备地坠入了一池蔚蓝无垠的汪洋。
噢!那并不是真的汪洋,只是一对男人的蓝色深瞳,深邃湛蓝得像海的瞳子,而会如此亲近是因为那对蓝瞳的主人正俯身倾向她,那距离近在咫尺,甚至近到可以和她分享彼此的气息。
她大吃一惊瞪大眼向床头猛退,叩地一声后脑袋撞上了床头的铁栏杆,新伤加旧创,疼得她叫了声疼,连眼泪都滴了下来。
“别告诉我,你正打算把自己撞成个白痴。”蓝瞳的主人发出了轻松的笑语。
听见对方的声音,白苹边揉脑袋边瞪大了眼睛,总觉得这事儿有些古怪。
古怪何在?
原来眼前这穿着篮球队服的高大帅气外国男生有头金发,有对蓝色的眼睛,可他开口说的却是中文,是的,他说中文,虽然有些怪怪的洋腔,可货真价实是她听得懂的语言。
言语相通让她微微松了口气,她乍停了揉头的动作,好奇问向对方,“你是谁?为什么中国话说得这么好?”
“渥夫·道格拉斯,五年级生,高你两级。”
男孩简单做了介绍,可并没说明他的中文是打哪儿又为什么学的。
“嗨!你好!”白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可眸中晶亮未减,天哪,一个会说中文的男孩子?!一个看来很友善、很好相处的外国大男生,他将会是她在这国度里的第一个朋友吗?”我叫……”
“白苹。”
他正确无误道出了她的名字,这两个字利落地滑出了他的嘴里,比他曾说过的任何话语都还清晰,仿佛已然演练多遍。
“你知道我的名字?”她再一次领受了讶异。
“这个学校里的中国人很少。”
“你喜欢中国人?刻意学中文是因为仰慕中国传统文化?”
渥夫垂首淡淡瞥了白苹苹一眼,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她今日看来已吃了不少苦头,他不想再吓她,更不能告诉她他没那么博爱,会学中文是因为三年前他的心头就开始惦念起一个叫白苹的中国女孩儿。
“你的头好些了吗?”他关心地问着。
“嗯,不痛了。”
她柔柔浅笑,很想告诉他在知道她可能将会有个新朋友后,再大的痛苦都无所谓。
她原先还以为今天是个倒霉的一天的,而如今看来,上帝还是仁慈的。
看着她的笑容,他心底先是一荡,继之变成惶恐,他还是忘不了在她面前的那第一回无措的变身经验。
她是个天使般的人类女孩儿,而他,是个随时会化身为狼的人兽族男孩。
从那一夜后他总忘不了她,可又得提醒自己和她保持距离,他知道他该喜欢的是人兽族少女,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不用担心他的变身会为这段感情带来困扰,然而这几年里他还是忍不住去学了她的语言和她的文化习俗。
现在,命运却促使了一颗球将她推到了他身前。
而他,还应该继续躲开且回避吗?
渥夫不断质问着自己,挣扎良久后他终于向她伸出了手。
“我送你回去吧。”
白苹点点头,想都没多想就伸手握住了他递送友谊的手。
但他们并没有马上回家,在她昏迷时他听见了她肚里的声音,那使得他决定先去喂饱她肚里的小饿虫。
骑着单车,渥夫载着白苹踩上了通往柏塞纳湖的乡间小路,一路上两侧尽是一望无际的葡萄园和橄榄园,这些景致白苹早已见过多遍,但这会儿因为心情好,她连迎面拂来的微风都感觉特别沁心而美丽呢!”
柏塞纳湖是意大利的第五大湖,也是意大利最大的火山湖,清澈湖中触目可见各式鱼类,夕阳时分,湖畔除了像他们这样骑单车的学子之外,还间杂着些一家大小来此露营过夜的营帐和露营车。
渥夫将单车停在IsolaBlu店门口,这儿是当地最著名的冰淇淋店,有各式口味的冰淇淋,生意和口碑均属一流。
吃完两条热狗,白苹停在冰柜前,可爱的双眸被数十种口味的冰淇淋弄得撩乱,除了常见的香草及巧克力,还有好些她没吃过、没听过的莓果类及柑橘类等等的新式水果口味。
“我不知道该吃什么口味好?”
白苹叹口气望向渥夫,脸上有着拿不定主意的困扰。
她望着他,真心困扰,他却只从她的困扰里觑见了专属于她的可爱动人的稚气,就像当年她硬捉着小蛋黄洗澡时那股硬拗的稚气。
“你是不是常常会这样,”渥夫陪着她也将脸贴上了冰柜,“连自己究竟最喜欢的是什么东西都搞不清楚?”
“我没有。”
她嘟了嘴,虽有些不服气却又不能全部否认,身为么女,不讳言,她似乎常会有些小小的贪心和任性。
他没理她,径自向店家点选了所有她曾考虑过的冰淇淋。
在见到那得用两个大托盘才能装得下的十来盅冰淇淋,白苹睁大了稚气的眼。
“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放心吧,”他捧着托盘领着她找了张面湖的桌子,将所有冰品放下,“我有个很大的胃,你都先尝尝吧,喜欢的就吃完,吃不完的留给我就是了。”
“可这样,”面对众多选择,白苹虽然面现兴奋,却又不得不对渥夫感到些微歉意,“你不就得吃我吃过的东西了吗?”
“你有肝炎吗?”他问得不经意。
“应该没有吧。”这,应该不是问题所在吧?
“那就没关系了,快吃吧。”渥夫将五颜六色的一盅盅冰淇淋推到她眼前,“等溶了,可就都一样——不好吃了。”
白苹终于放下顾忌,露出了孩子气的笑容,一匙匙地瓦解桌上的彩色王国。
“青芒的不错,蔓越莓的酸了点,甜橙的好香……”
她开心地一口一个结论,边吃边玩似地,半天之后她才发现坐在对面的渥夫连一口都没动,眼神只是停留在她脸上和开心的舌尖。
“你干嘛不吃?”
她暂时偃下兴奋的心情,提醒自己别忘形得意,忽略了她这得来不易的新朋友。
“你先吃吧,我得空着肚子吃待会儿剩下来的。”
“别这么可怜吧!”
她挖了一勺甜橙口味的冰淇淋送进渥夫口中,却忘了这个汤匙她才刚刚舔过。
“甜吗?”她期待地翘首问着。
“甜!”
渥夫给了她想要的答案,心底知道他所谓的甜味其实是来自于那把碰过她舌尖的汤匙罢了。
“给了我这么多选择,”白苹叹口气摇摇头,“你不怕我的舌头最后冻麻了,反而分不出什么才是我最想要的吗?”
“给了你这么多选择,”他无所谓耸耸肩,“是不想让你有错过了选择的遗憾。”
她睇着他,眼底攀起浓浓的感动。“渥夫,你有弟弟妹妹吗?”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他睇着她那因尝多了冰淇淋而变得更加艳红的小小尖舌,想起了初抽芽的蔷薇。
“你像个大哥哥,很会照顾人。”白苹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是吗?”他摇摇头并不苟同,“不,我没有,既没有弟妹也没有兄姐,我是独生子。”
“那么,”她又露出了殷切期待的笑容,“你一定很想很想要个妹妹喽?”
他没作声,因为他知道她想的是怎样的答案,却没打算满足她。
他虽然没有妹妹,可心底非常清楚,于她,他绝没打算只当成个妹妹。
“有了哥哥并不代表就不会寂寞。”渥夫盯着白苹,出声提醒她。
“那倒是,我就有个哥哥,”她叹口气收回了笑容,“可那真的并不代表就不会寂寞。”
“你的寂寞是来自于性格封闭与言语不通,跟有没有哥哥没有关系的。”
“你好像……”她眼里添加着崇拜,“很了解我?”
“你的寂寞,”他伸出手轻轻点着她的鼻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回家的路上,白苹坐在单车后座环抱着渥夫腰际,两人漫天漫地的说着话,压根不觉他和她是初识,倒像是久违了多年的老友。
到家后,当白苹得知渥夫的家竟与自己家在同条街上时,她再度吃了一惊。
“你家竟然离我家这么近?”
她抬头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着街尾那幢被附近人们蒙上了层神秘面纱的古老大宅。
听妈说,那屋子里住的是一户不喜与人来往的孤僻家族,传闻中,他们似乎是中古时期的一支贵族后裔,眼高于顶,不屑与一般人交往,可真令人想不到,这样的家庭里竟会培养出像渥夫这样平易近人的孩子。
“我已经在这里快住满三年了,而我们,”白苹深觉不可思议,“竟从来不曾见过面?”
渥夫没作声,其实他常会忍不住在暗地里远远瞧着她的,只是她毫无所觉罢了。
“明天起我来接你上下学,也好顺便帮你练习练习意大利话。”
没征询过她的意愿,他就径自帮她作了决定,而她也反常地不似以往厌恶陌生人亲近的习惯,竟也接受了他的建议。
她甚至有些期待那来自于他的照顾与保护了。
“渥夫,你对我真好,你是我的神灯精灵吗?”
白苹说得真心,在她嘴里的味蕾上还残留着十多种冰淇淋的沁心滋味,心底更是因着被人重视而甜甜如蜜。
“如果我是,”他睇着她,“那么,你还想要些什么?”
她思忖了一会儿,亮出了孩子气的笑容。
“我知道这要求奇怪了点,但既然你也住在这附近……”她闪亮着回忆的眸光,“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一只很可爱很漂亮的金黄色小狼,喔,不,三年了,它应该长大了点,他的毛和你的发色很像,金灿灿的,喔,对不起,我不是说你的头发像狼毛,我的意思是……”
她微有局促地搔搔头,半天接不下去。
“你喜欢那头小狼?惦记那头小狼?想叫神灯精灵找它出来?”他瞅着她。
“是呀、是呀!”她拼命点头,“事实上,我还帮它取了个叫‘蛋黄’的可爱名字,它有点儿倔有点儿傲,可真的真的好可爱,我觉得它应该也会惦着我的。”
“很奇怪,你看来柔弱得像只小白兔,又怎会去想养只狼当宠物?”
“不是宠物,”白苹急急解释,“虽然我真的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可后来我想通了,对一头狼而言,外头辽阔的天空才该是它的家,我只是很挂念它,很想看看它是否元恙罢了。”
渥夫睇视她片刻后,慢慢出了声音,“来,看好,学起来吧。”他将自己双掌交抵胸前,做了个倒三角形的手势。
“这是什么?”她看傻了眼。
“这是种自远古时代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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