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家是个老派大族,和前朝的皇族沾了点亲戚,直到现在,门庭也依旧死气沉沉的,高老爷甚至拒绝使用电灯电话等一切新派事物。顾簪缨是高家的长媳,守寡几年后被顾家接回去,高家当时是不满的,只是碍于顾家势力,也不敢强行阻拦。这些年一直就想着怎么把她给接回来,这样死了的长子也依旧算有个门庭。苦于顾家人似乎已经不提这事了,几次派人来接,都拿各种理由推脱,无可奈何,慢慢暂时也只能打消了念头,心想她要是一直在娘家安分守己,暂时也就随她。没想到最近,听到消息,说顾簪缨不似从前那样终日在家了,频频外出,虽然不大清楚内情,但坐不住了,就和妯娌商量,决定趁了宗祠举办祭礼的机会,想出了这个法子上门要把顾簪缨给叫回去。
……
“你们看,还成不?”
高太太说完话,望着顾太太问。
顾长钧眉头微微皱了皱。
顾太太心烦意乱,一百个不乐意让女儿回去守活寡。
她其实也是个老派人物。打心底是看不惯时下那些层出不穷的新思想新事物的。但到了自己女儿的身上,此刻却又恨起高家拿老式借口来逼迫的举动。
照老式做派来衡量,高家人的话说的其实并无半点出格之处。宗祠观念现在也依旧盛行,越是大户的人家,越看重这些。前两年的上海某大亨举行家祠落成奉主入祠典礼,当时仪仗有五千人之多,自法租界的公馆出发一路长达数里,轰动一时。何况,即便死了丈夫,向来只有婆家不容儿媳妇了,娘家无奈才会将女儿接回来的。像顾家这样强行把守寡的女儿接回家住,照老派眼光看,顾家其实并不占理。
现在高太太上门这么开口了,她不想答应,又不好一口拒绝。
那位方才一直没说话的高伯母见状,到了顾簪缨的边上,坐下去抚住她的手,慈爱地道:“簪缨,你婆婆也是为你考虑,你自己若觉得好,点个头就成了。”
顾簪缨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手心里,头发丝也没动一下。
客厅里静默了下去。
萧梦鸿有心想替顾簪缨说句话,只是顾太太都没说什么,她贸然出头似乎不妥。便下意识地看向顾长钧。
“多谢高太太为我二姐考虑周到。”顾长钧忽然说道,“只是我父母不需当节妇的女儿,我也不需这样的姊妹。当初我们既然接回来二姐,就没打算再送她回去了。恐怕是要辜负高太太的一番美意了。”
萧梦鸿松了口气。
顾簪缨终于抬眼,望着弟弟,眼神里露出感激之色。
顾太太也望着儿子,没有表态。
高太太方才脸上带着的笑消失了,神色有些尴尬,看了眼自己的妯娌。坐在了顾簪缨身侧的那位高伯母忙道:“四公子这话说的,一看就是年轻不经事的。人情礼法千年不变。咱们两家当初既然结了姻亲,怎么说断就能断?我们这也是为了簪缨的后半辈子仔细打算好的。”
顾长钧微笑道:“人情自然要的,礼法却未必。二姐夫若在,我二姐的后半辈子自然要靠你们高家。他都去世十年了,我顾长钧也不是少我二姐这一口饭,她的下半辈子,就不劳你们费心了。往后高太太若念旧情肯时常走动,我们自然感激。只别的话,往后就不用再提了,我们顾家心领。”
高伯母张口结舌,见顾太太在旁一直不吭声,和高太太对望了一眼,也坐不下去了,只得讪讪地道:“四公子既然这么说,那我们也没话好说,先回去了……”
顾长钧也不挽留,叫人送客。顾太太这才责备儿子冒失,假意挽留了几句,高太太和高伯母自然是不肯再留下的,被顾太太客客气气地送出大门,招了黄包车坐上去走了。
高家两个妇人一起身,趁着顾太太送客,顾簪缨就过来向顾长钧道谢。顾长钧说道:“二姐,之前也没机会说,趁今天和你说句心里话。往后你若遇到另外合适的人,想嫁的话,我们将你风光出嫁。若不想嫁,即便往后父母百年了,我和德音也会当你是一辈子的家人,你无需有任何的多余思虑。”
顾簪缨面露感动。
顾太太送完客进来,心想既然今天儿子和高家算是把话说明白了,两家之前毕竟是姻亲,对方也是体面人家,不好这么说断就断,便把顾长钧单独叫去商量收尾。萧梦鸿便陪顾簪缨回她房间,两人说了许久的话,才出来回到卧室。
☆、第61章
过了两天,顾太太自己未露脸,派顾荣带了厚礼,外加一万元上了高家的门。礼品没什么好说的,一万块钱其实相当于顾家要回女儿给高家作补偿的,当然面上不这么提,只说顾家给高家家祭添的一份祭礼。
高家是个败落的旧日望族,族里也没出什么能说有分量话的后辈子孙,现在要人无望了,意外能得一笔不薄的钱财,总也好过颗粒无收。最后送走顾荣,两边人都客客气气面带笑容的,实际心里清楚,两家往后算是断绝关系了。
顾荣回来把经过说了,全家都松了口气。顾诗华为二姐获得自由感到高兴之余,从中倒获得点启发,过了两天,私下找萧梦鸿,一番撒娇讨好后,终于道出了目的:“四嫂,四哥说话管用,但我自己说不通他。求你帮我在他面前说说,我真的想去留学。”
出洋留学仿佛已经成了顾诗华心里的一个执念。时不时要提一下。萧梦鸿只当她心有不甘也没怎么在意,随口安慰时,顾诗华露出严肃伤心的表情:“四嫂,我原本一直以为你和家里其他人不一样,应该是能理解我的。怎么现在你也这样了?我并非见旁人出国,所以自己跟风也要出去。而是真的希望能增长见识,学有所成,将来不敢说报效国家,至少知道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四嫂你知道的,我成绩优秀,我立志想做一名治病救人的医生,学校我也申请过的,纽约医学院。现在只要家里肯放行。”
“我知道因为家里我最小,所以人人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也会努力去达成我的理想的!”她最后强调道。
萧梦鸿还是第一次见到顾诗华用这样郑重的态度和自己谈及留学以及对未来的设想,意外之余,对她忽然多了几分新的认识。想了下,说道:“你四哥这几天就要走了,我看机会吧,在他面前帮你转达一下。但成不成,我可不敢向你打包票。”
顾诗华终于又高兴了起来,说道:“四嫂,要是你开口了,四哥还是不肯的话,我就不指望获得家人许可了。没他们的许可和支持,我自己也能想办法。无论如何,我迟早会出去的。我也绝不是吃不了苦的人。”
萧梦鸿忽然有些莫名感动于这个丫头对于理想的那股坚持劲,虽然自己从前和她境遇完全不同,但在她身上,仿佛依稀看到自己当年求学时的一点影子,终于答应了下来。再过去了两天,次日就是顾长钧要南下的日子,晚上两人在床上,自然少不了一番大开大合的翻滚。
他在她身上花了很久的时间。
反正危险期都被他那样了,过后她也没法拿他如何,到了现在,萧梦鸿仿佛有点破罐子破摔似的只随他折腾,过程里任凭他怎么曲意奉承,等他最后终于完事,睁开眼,见他趴在自己边上喘息着,肩背随他呼吸频率微微起伏着,视线便盯落于凝他精壮后背中间那道微微凹陷进去的脊柱凹槽里的晶莹汗水,把顾诗华执意想去留学的事说了一遍。
“我原本一直觉得她只抱着出去玩的心态。现在倒觉得她是认真的。倘若她立志求学,一味阻拦恐怕不妥。”
这是这几天以来,她对他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了。
她说完,久久没等到他的回应。又见他趴那里,呼吸也平定了下去,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有些疑惑,正要再开口,忽然见他扭过脸,睁开眼睛望着自己,冷淡地道:“你求我事,也是这样的态度?”
萧梦鸿一愣。明白了过来。
看样子,他一直在忍着对她的不满,到了最后,果然还是发作了出来。
她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同样冷淡地道:“比较于你对待我的方式,我认为我的态度已经够客气了。何况,五妹的事,难道不也是你自己的事吗?”
她说完,一把撩开被子撇下他下床,拿了自己衣服进浴室清洗身体,完了对着镜子整理散乱下来的长发时,见他忽然进来,不由分说地将自己压在镜上就吻了起来。
他的吻最近通常都很温柔,像现在这样,带了十足的粗暴力道,像是故意在咬啮她,甚至弄的她很疼,她终于怒了,狠狠反咬了他一口,最后将他用力地推开,抚了抚自己有点肿起来的唇,怒骂道:“你弄痛我了!你想干什么?”
顾长钧脸上带着丝近乎残忍般的古怪笑意,语调却有点凉:“总算有反应了?不再是具尸体了?”
萧梦鸿盯他一眼,掉头就出了浴室。
他没跟出来,里头只传来哗哗的水声。出来后,萧梦鸿已经背对他闭目在睡觉了。
他关灯上了床,没像前几个晚上那样伸臂将她搂住,只是自己躺了下去,说道:“五妹的事我知道了。我再考虑下。”
萧梦鸿没说话。
“你对全家人都那么好,连门房说你每次见了他也必定不忘喊一声王伯。唯独对我这样?”
良久,身后再次传来他的说话声,语调听起来有点涩。
萧梦鸿依旧没回答。
他慢慢地朝她伸过来胳膊,碰触了她的肩膀,仿佛迟疑了下,最后还是将她搂住了,跟着,身体靠了过来,贴住了她的后背。
“我只是想让我的妻子给我生个孩子。你却是个冷心肠的女人。”
他在她耳边低语道。
……
第二天,顾长钧走了。
因为这段时间,顾长钧和萧梦鸿相处的日子不算短,而且两人看起来也很亲密,所以儿子一走,顾太太的注意力就盯在了萧梦鸿的肚子上,总是留意她有没有什么异常,弄的萧梦鸿看见她就感觉浑身不对劲,能避则避。
一个月后,萧梦鸿照原定计划去上海进行金陵女校分校项目的前期工作。计划停留一个礼拜左右。
这次林良宁家里有事,所以萧梦鸿自己一个人。
顾太太不乐意,但也没理由阻止。想来想去,派了珊瑚和周忠一起以伺候的名义一块跟过去。
萧梦鸿知道她很介意自己单独出行,所以很痛快地答应了。三人上了火车同往上海去。
珊瑚算是第一次出远门,去的还是有东方巴黎之称的上海,十分兴奋,一路上瞧什么都新鲜,只恨两只眼睛不够用。坐了十几个小时到了上海,几人当晚入住了顾长钧提早预定好的沙逊饭店。
沙逊饭店位于黄浦滩口,是上海最高级的饭店之一。当晚,萧梦鸿感到旅途十分疲劳,到饭店后洗了睡下,几乎沾枕就睡着了,一夜无梦,第二天竟然睡到□□点才醒来,差点错过和李素梅女士的约会,急忙起来穿衣洗漱赴约。午后终于来到女校校址,由李女士陪着,听她介绍理想中的校园规划,自己做着记录时,许是头顶太阳晒的有些大,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眼花,身子微微晃了晃。
旁边的李女士留意到她脸色忽然不好,一把扶住,关切询问道:“顾太太,你是不是不舒服?”
萧梦鸿站稳了身子,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忽然感到一阵恶心,忍不住当场就弯腰下去,把中午吃的东西全给吐出来了。
李女士和一同跟出来的珊瑚急忙扶她坐在了一个树荫下。
萧梦鸿坐着歇时,最近以来一直困扰着她的那个念头愈发强烈了。
这个月的例假,已经推迟一个多星期了,到现在还没来。
而且这段时间,总是很容易感到疲劳,睡下去就醒不来的感觉。
她怀疑自己应该是有了。只是心里很不甘。加上此前也偶尔有过因为压力过大,例假推迟到来的先例,所以极不愿意去想,更不愿意承认。树荫下坐了片刻,人终于觉得舒服了,见李女士让自己先去医院看病,便笑着摇头,说可能是中午吃坏了,现在已经好了。
李女士见她歇息了下,脸色确实好了不少,精神看着也不错,这才放心下来,继续领着她参观介绍不提。
第二天的中午,萧梦鸿结束一早的工作从校址回到饭店,饭后原本打算稍作休息就继续回去工作的,不想在房间里靠坐在椅子上竟然就睡了过去。睡的正沉时,忽然被一阵门铃声惊醒,以为是饭店侍者或者珊瑚,揉了揉眼睛便过去开门。
一开门,怔了一下。
门外竟然站着顾长钧。
他看起来仿佛黑瘦了些。
他走了后这一个多月,她没主动和他联系过一次。现在突然见到他,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
“是你?”她甚至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我那边不远,这两天也不忙,所以来看看你。”
他的神情显得很平和,说完就走了进来。
萧梦鸿转身去戴自己外出的帽子,“我要出去了。你自便吧。”
“我送你去吧。”
他注视着她背影道。
“不必……”
萧梦鸿话还没说完,昨天那种胸闷恶心感便又袭了过来,脸色一变,丢下手里的帽子转身飞奔就去了卫生间,趴在马桶前又是一阵呕吐,吐的眼泪鼻涕都滚了出来,最后只剩呕酸水了,这才终于止住。
她打起精神,终于起来漱口,又对着镜子整理妆容时,顾长钧在她身后,盯着镜子里她的脸道:“你不舒服?我送你去看医生。”
“不用!我好的很!”
萧梦鸿心里突然烦躁起来,转身要走,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
“珊瑚说你昨天就不舒服了。你这样,我不放心。”
顾长钧带着她就往外去。
萧梦鸿被他强行带到门口,终于忍不可忍,甩开了他的手。
“不必看医生了。我这个月例假没来。”
顾长钧仿佛一时没抓住她这种话的重点,扬了扬眉,略微疑惑地看着她。
“我大概是有了,”她冷冷地看他,“这下你如愿了吧?”
顾长钧一怔,片刻后,仿佛终于明白了过来,脸上忽然绽出狂喜的神色,抬手抓住了她的两边肩膀。
“你说什么?”
跟着一把就抱起了她,飞快将她送到床边,放她躺了下去。
他显得心情很是激动,放她躺下去后,自己在床边来回快步踱步,仿佛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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