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钧彬彬有礼,道:“我代她感谢薛先生前来探望,更感谢薛先生的理解。我会照顾好她,等恢复了身体健康,到时候再与你联系。”
薛梓安点头,看了眼萧梦鸿,便说该告辞了。萧梦鸿请他走好。顾长钧还亲自送了他出去。回到病房里,关了门,注视了一眼床头柜上那束显然是薛梓安送来的鲜花,挑了挑眉:“薛先生果然是出过洋的人。送的花很有品位,很配你。”
萧梦鸿没理睬他的话,只道:“我知道你很忙。实在不好意思又麻烦你来这里。刚才我问过王医师,他说明天我就能出院了。回去后,我会好好休养身体的……”
顾长钧置若罔闻,将带来的食盒放在了那束花边上。
“我妈知道你生病了,叫我带过来的给你的。一些吃的。”
萧梦鸿一愣。
“那么麻烦你回去了代我谢谢她……”
顾长钧拖了张椅子到她床边,自己坐了下去,神色跟着也郑重了起来。
“说吧,你这样和我置气不愿搬回去,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他径直问道。
萧梦鸿看着他,他也望着她。两人四目相对。
“原本我是不会这么快又提这件事的。但是这次你生病,让我觉得继续让你一个人住在外面,并不是个恰当的选择。我之前也说过,不会强迫你回。现在当然也是一样。我只是想重新强调一下,只要你回去,你可以继续做你想做的事,我也会像以前一样,没得你的允许,绝不碰你一根手指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萧梦鸿立刻就想起之前那一次他对自己用强的经历,神色里不自觉地就流露了出来。
他应该也是想起了自己那个晚上里的所为,咳了一声:“上次的不算。那次是例外。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萧梦鸿盯他一眼。
“……我们是不可能再离婚的,你心里应该也是清楚这一点的。”他继续道,“既然这样,你到现在还坚持自己住在外面,我唯一能想的到的理由,大约就是你在用这种方式来向我表达你对我的不满态度了。这自然是你的自由权利。但是我们毕竟还是夫妻,不是吗?”
他注视着她,声音放的十分柔缓:“所以你就真的不能再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萧梦鸿心里烦恼不已。
她并不认可他的说法。也不认为自己到现在还住外面,仅仅只是为了表达对他的不满。事实上,她对和他的婚姻依旧没法产生归属或者认可感。但是她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掉他。
他说完,没催她。只是靠在椅子上望着。
萧梦鸿迟疑了许久,终于说道:“顾长钧,你让我再考虑一下吧。”
☆、第48章
顾长钧从医院出来时,心情其实是相当轻松愉快的。
在经历过数月的漫长等待、以及因为自己一时的情绪失控而再次和她起了冲突之后,现在,他终于渐渐摸到了该怎么应对她的法门。
虽然方才的再次试探依然没有得到她的应允,但比起她之前对待自己的冷若冰霜,现在她明显已经软化了许多。
甚至最后,她终于说出让他再给她时间考虑的话。
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一个变化了。
……
虽然已经是民主社会了,但阶层,永远会是一个现实的存在。
而他就出身于上流阶层的顶层。从小到大的经历,用天之骄子、无往不利来形容,也是丝毫没有过分之处的。
在他二十六年的人生经历里,唯一曾经遭遇到的羞辱,就来自他照了父母之命而娶的那个妻子萧德音。
顾长钧从不否认自己是个冷情的人。在他十五六岁,周围所有和他有着类似出身的公子少爷们都开始对着公馆里年轻漂亮的女仆动手动脚的时候,他对此没有半点兴趣,甚至会对他们事后拿出来当做炫耀而津津乐道的那些男女秘事感到一种心理上的厌恶。
吸引了他注意力的,是外面的世界。所以他少年时就自主意愿地出国,并选择了从事飞行的事业。二十岁结婚后,美貌而多才的妻子也没能将他的心绑住。有时候想起来,他自己也会承认,萧德音的出轨,与两人婚后相处的方式也是有一定关系的——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去多花心思在自己妻子的身上。这种状态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后来他知道萧德音和别的男人好上,并且要和自己离婚。
毋庸置疑,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毫无反应地坦然接受这种事情,哪怕做丈夫的对妻子其实也并不怀有多深的情感。
他感到诧异。因为此前他一直觉得,自己会和萧德音做一辈子的夫妇,就想自己的父母一样。
他更感到极度的厌恶,因为他是那种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上来说都带了洁癖的人。
他当时确实也想和她离婚的。但是随后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全在他的预想之中。先是父亲的反对,离婚就被拖延了下来,接着,他知道萧德音私奔上海,他将她抓了回来,囚禁在了承德。
一切,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变得不对的。
……
他的母亲顾太太说他现在被萧德音给迷住了。
他并不否认这一点。
现在的她,确实有点撩拨着他。叫他有时候一想起她,就觉得心里某个够不着的地方在暗暗发痒,而他自己却无法止住这种痒。
活到现在,他从没有像对如今的萧德音一样,对女人产生过类似这样的感觉。而发觉自己渐渐被她撩出兴趣后,他也开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嫉妒和不甘。他开始会在睡不着时反复想她,费尽心思地考虑,该怎么才能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
顾长钧不认为自己爱上了她。
他也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爱上她——一个曾给他带来过巨大羞辱的出轨的妻子。
征服欲…望和爱,还是有区别的,这一点他很清楚。
而征服她,这就是他现在心里的强烈念头。
……
他其实也不大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从对她有兴趣,到变成现在这种征服她的欲…望的。
或许就是从她追着找他到了航校,要求和他离婚的那件事开始的。
他承认,那天晚上的自己,确实愚蠢的让他自己现在想起来也忍不住鄙视自己。
竟然会控制不住地渴望去占有一个女人的身体——还是个要和自己划清界限谈离婚的女人。
他的所有男性自尊,在被她砸破了头、遇到她用那种冷淡厌恶目光看着自己时的一刻,荡然无存。随之而来地就是羞惭以及巨大的挫败感。
甚至,连刚知道她出轨消息时带给他的关于男性的挫败感,也没那个时候来的大。
他不计前嫌,对自己出轨过的妻子重新生出了想要和她和好念头,但她竟然分毫看不上,甚至视他如同敝箒!
他在郁懑了整整一夜,最后做出同意和她离婚决定的时候,心底深处,其实依然是隐隐有着一丝不甘的。
……
顾长钧从小就是个异常骄傲的人,不容许自己有任何失败,更不能容忍背叛。
他幼年的时候,曾在路上拣过一只快要死去的野狗,把它带回家养着。有一天,那只狗却突然发狂,咬了他一口。咬的并不重,只是手指出了一点血而已。但他立刻就用他父亲的枪,击毙了这条他已经养了半年原本已经有了感情的狗。丝毫没有犹豫。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长大后,他渐渐刻意改变了自己的这种个性,但骨血里的因子,或许还一直存在着。
萧德音起初的出轨和背叛,并没令他产生足够的去报复她的念头。
而现在,她的执意离婚和对自己不加掩饰的厌恶,却令顾长钧那种原本已经深埋在心底里的本性开始渐渐重新露出头角。
……
就是怀着这种不甘,他在随后接到她请求他一道去找鲁朗宁夫妇签字的那时刻,几乎没考虑,就答应了下来。
那个时刻,他心底里当初驱使他做出同意离婚决定的冲动和郁懑已经渐渐消去,而那种不甘,正在慢慢地滋长着。
他隐隐地已经开始摇摆了起来。
只是,他原本还只是在犹豫摇摆着而已。直到在去往鲁朗宁宅邸的路上,和那个被汽车所撞的与她相似的陌生女人的偶遇一幕,令他忽然间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就是那一刻,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对她其实已经完全放不开了。
她成了那个无形中能够影响他一喜一怒、牵着他情绪变动的人。
这令他感到匪夷所思、懊恼,但也瞬间就令他做出了一个新的决定:征服她。这个给自己带来了羞辱,又令他已经放不下了的女人。
所以他现在自然不会和她离婚了。而且,他对父母说的以后不会再提离婚,也是实情。
在他收回那张离婚书的同时,他就已经想好了。
等以后,他彻底征服了这个女人,即便那时候,他对她不再有了现在的兴趣,他也不打算和她离婚。
晾着;就是了。
一想到用这种方式把这个现在简直比他还要骄傲上几分的女人的爪牙一根根地拔掉,让她驯服,最后绑在自己身边一辈子,他身体里的肾上腺部位就莫名地感到快感,隐隐如同当年空一师刚刚成立不久,在海空之上,为了和滋事侵入的日本飞机争夺制空航线,他驾机朝敌机全速笔直迎面飞去,直到两机相距不过数百米距离之时,终于逼得对方硬生生地改变航向,最后他擦着对方机翼从侧旁呼啸掠过时的那种极度兴奋之感。
……
但是顾长钧的这种心情渐渐地无法继续保持下去了。
诚然,怀柔似乎确实起了作用。她也答应过会考虑搬回家去。但她的这个考虑,一拖,大半个月就过去了。
顾长钧的家里,有四个姐妹,还有一位母亲。顾长钧多少也是知道女人有时候做一个决定是会有多磨蹭的。她可以前一分钟这样想,后一分钟就改变主意,再过一分钟,又是另一个想法。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有足够的耐性去等着她的回复。
但是他发现自己居然还是沉不住气了。
她出院,休息了几天后,就又恢复了之前的日常生活内容,根本看不出她有什么在考虑搬回顾家的迹象。
更叫顾长钧沉不住气的,还是现在因为有了正当理由而隔三差五在她边上出现的薛梓安。
顺便说一声,林良宁其实确实是听他话而行事的,她那天晚上的对他的指责其实没有错。
他之前不但帮林的母亲治病,而且过后,见他家贫还资助了一笔钱。
林良宁对他极其感激。
这世上,已经很少有用钱所不能买到的东西了。包括忠诚。
顾长钧原本对薛梓安这个人并不抱什么成见。两人也井水不犯河水。完全是两条道上的人。
而且根据林良宁的说法,也看不出她对薛梓安有什么异常。即便有时候工作到饭点了一起吃个饭,也定会一并叫上他的。
毫无可指摘的地方。
顾长钧只是非常不喜欢她和薛梓安之间的相处方式。
很明显,比起和自己在一起时的样子,她似乎与这个人更加的合拍。
……
顾长钧渐渐失去了耐性,唯恐时间拖久了,她又转回了先前要坚持和自己分居的念头。
而这是他非常不愿意看到的。
他开始考虑适时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提醒一下她。这天,从军部出来时,大门外遇到一个在等自己的人。
这个中年男人名叫文生,是某大报的一位副主编,在报业里颇有名气,交友广泛,平日消息非常的灵通。此前顾长钧在处理萧梦鸿被八卦报纸报道那件事而认识的,算是为顾长钧做事的。
他过来,是给顾长钧带来一个消息。
有人知道了他与太太分居的事情,找到一家发行量还不错的报纸,要求主编刊载一篇不具名但影射顾长钧无德以致于逼离夫人的文章,文章内容对顾长钧极尽指责,而对夫人则是抱着极其同情的态度。
两位都是北平有名的人物。尤其顾长钧的夫人,因京华大学建筑师的身份更是为人所知。
可以想象,这种文章刊载出来后,反响会是如何。
……
时下言论审核极其松泛,几乎可算自由,大部分情况下,任何人都能随意抨击当局,故全国报业异常发达。只要出钱,谁都可以办报纸。报纸的态度,自然也代表了出资方的立场。
找过去要发文的人对那位报纸主编很有发言的权力,出价也非常诱人,并且保证事后绝对会保护该主编免受顾家报复。所以那位主编虽然有些顾虑,但也不是没有意动,极有可能会刊载出来。
毕竟,这是一篇不指名的影射报道而已。够不上实名的诽谤。何况时下,诸多报纸也不是没刊载过与名人私生活有关的各种文章与报道,也没见哪家报纸真惹上什么麻烦。
“顾先生,”这位戴着眼镜的报纸副主编最后说道,“我是认得您太太的。实不相瞒,有一回我去拜访一位住三井巷的朋友时,仿似见到一位与您夫人很是肖似的太太就独居在那里。所以我一得知这个消息立刻就来知照您,就是想提醒您,您最好想个法子尽快应对,免得文章真刊载了出来不好。”
顾长钧仿佛沉吟片刻后,彬彬地道:“文先生,感谢你及时知照,我有数了。”
文生忙道:“顾先生不必客气,我也是恰好知道了这消息,这才想着来通知您一声的。既然您知道了,那么我也放心。”
顾长钧点头,目送文生转身离去的背影,眉头渐渐地舒展了起来。
……
叶舜郅站在镜前,凑过去端详自己额前所留的疤痕。
那天顾长钧的出手如同要将他往死里整一样,极其的重。
叶舜郅也不算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是当时被顾长钧重殴时,竟然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他当时的唯一感觉就是自己如同待宰,恨不得立即能够晕死过去,好免除那种来自*上的深刻痛苦遭遇。
现在额头留下的这个疤痕很是明显,就像走了一条歪歪曲曲的蜈蚣。
叶舜郅抚摸了下,眼中恨意依旧未消,顺手取了药膏,涂抹着疤痕时,家里佣人忽然来说他的内兄打了电话来,要他立刻去接。
他的内兄名家林永匡,便是前次六国饭店一道吃饭最后劝走了顾长钧的那位。平日说话很有分量的一个人。
叶舜郅丢下药膏出去接起电话,那头的声音劈头扑了过来:“我在报上看到一篇和顾长钧作对的文章,是不是你叫人干的?”
叶舜郅道:“是。那又怎么样?先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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