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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信已送到，我就不打搅姑娘练琴了”柳元忙站起来，咧嘴一笑。
“好，你走出去时，顺便把那个小凳子扔掉。”秋娘不看他，抬起手准备弹琴。
“这是……为何？”柳元不解，“这凳子……？”
“若不是凳子上长了刺儿，公子怎么会坐都坐不住呢？”秋娘抬眼莞尔一笑，眼波醉人。
“我……”柳元无奈，只得又坐了回来，百般的不自在。
“这里冷冷清清，秋娘不过求一个听琴人，公子不想成全么？”
“柳元只是……怕叨扰了姑娘，姑娘若愿我听琴，柳元……当然……愿意”柳元看她神色凄然，自己说话便说不顺畅了。所以，当然也没看见秋娘嘴边淡淡一笑。
屋子里再无一人出声，只有琴声绕梁，久久不绝。
、第 9 章
半月后，刚过元宵佳节，百花苑又热闹起来了。恩客们许久未来，似乎都特别舍得花钱，打赏起来也格外大方，姑娘们一个个笑逐颜开，丫头小子们也此处乱跑，杂役更是忙得不亦乐乎，一片喧闹景象。
就在这人群混乱中，一个小子偷偷拉住秋娘房里的玉妞滴嘀咕咕了一阵，然后将一个小荷包塞给了玉妞，转身溜出了门去。
“姐姐，”秋娘正在整理屋子里的琴谱，这些冷清日子，硬是将好久未弹得曲子都复习了一遍，故而琴谱摆的到处都是，玉妞走进来想帮忙，却差不上手。
“徐公子身边的小厮过来传话，说公子思念姐姐，无奈一直身子不爽，现已经求老爷夫人将姑娘娶了家去，只是争执难解，望姐姐照顾好身子。”玉妞从怀里拿出那个荷包。“这个是给小姐的。”
秋娘打开一看，里面一张纸上写的不过是相思愁怨之类的小词，秋娘仍塞回去，放到小几上，仍旧收拾琴谱。
“姑娘，若是那徐公子能救姑娘出了这是非地，入了徐府，该是姑娘多大的福分阿”玉妞自顾自的说着，却把眼睛去瞅秋娘。
“福分？”秋娘冷笑。
“徐府乃是本地望族，兼与县老爷攀亲，能嫁给徐府独子，就算是做妾也胜似在这里卖唱呢。”
秋娘默然，站在一边，手上翻着琴谱，却并没看一眼。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着，转眼半年又过去了。
徐府不时传来的“家务事”已经成了街头巷尾议论的谈资，若一旬没个两次三次的，人们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秋娘仍是漠不关心，琴棋书画更是一样都未曾耽误，玉妞有时候在心里责备她太冷了，就忍不住怪她，“徐公子恨不能将心掏给您了，你怎么还跟没事一般，也不去看看？”
“我去了那不是火上浇油么？”秋娘淡淡的笑，仍旧做事。可玉妞觉得，她的笑容也很冷。
柳元又来了两次，送来两封信，说是文清中了进士，马上就能风光回来迎娶秋娘了。柳元还无不担心的告诉秋娘，上次大闹百花苑的知府二少爷，从山西他舅舅那里回来了。
“姑娘要照顾好自己，要不文清兄回来了，”柳元的关怀是极真切的。
“你没法子交待是么？”，秋娘微笑，慢慢走进他，瞅着他的眼睛说，“看来，你很希望我嫁给你文清兄？”
“姑娘与文清兄是佳人才子，天造地设”柳元低下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秋娘探出身子，在他耳边狡猾的一笑，“我最不喜欢才子佳人。”
顿时，柳元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秋娘站好，看着柳元的大红脸，掩口笑个不停。
一月之后，恰逢中秋之时。
老鸨和姑娘们都约秋娘赏月，可秋娘却独自一人坐在窗台边弹琴。清冷的月光，孤独的身影，秋娘感到了寂寞，远处传来欢快的说笑声和乐曲声，更显得此刻的寂静。她抬起头，看那一轮秋月，皎洁如月者，可会寂寞？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姑娘，”柳元推门，却见屋里并未点灯，秋娘坐在窗前对月弹琴，白衣胜雪，配以如纱 的月色，仿佛仙境。
“公子此来，可又是送信？”秋娘停下来，并不转身。
“不，不，上次听姑娘说家中已无亲眷，想这团圆之节，姑娘必定寂寞，所以带了月饼过来，聊解姑娘思乡之情。”柳元放下月饼，却看见桌上摆着好几盒装祯精美的月饼，不禁红了脸。
“柳公子，”“姑娘有何吩咐？”
“张公子曾提起柳公子曾是书香门第，尤擅丹青？”秋娘想了一想，才问，手已从琴弦便挪开。
“姑娘见笑了，柳某家势衰败，到了父亲这辈，更是只能拿字画卖钱，所以小时候也曾学了算门手艺，也能谋生。”柳元自嘲的笑了笑，“哪里敢在小姐面前弄斧”
秋娘站起来，转过身，走到桌子边，桌子上摆了好几盒月饼，虽是看不清楚，可也能看出柳元送来的最普通。柳元看她转身过来，衣袂飘动，宛若仙子，自己呆了一会，及至看她在看桌上的月饼，不免尴尬一笑。
“柳某先告辞了”柳元抱了个拳。
“秋娘不送。”秋娘浅浅一笑，看着他转身而去，仍回到琴边，开始弹奏。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柳元走到楼下，又听到悠扬的歌声，不觉站在那里，听得痴了，直道歌声停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匆匆离去。
又是半月过去，玉妞一直念叨的徐公子没有念来，却来了一个更难缠的。
“秋娘”老鸨在门外用力的拍门。
“姨娘，您这是？”秋娘打开门，就看见老鸨一脸的惊慌失措。
“知府的小舅子李德方来了”老鸨还没定下神，“说是要强抢你去—你快点找个地方避一避……”
“那姨娘和小姨们岂不会受他为难？”秋娘一惊。
“他不能拿我们怎么样，你快走吧，玉妞儿快收拾东西—”老鸨扯住玉妞，急急的吩咐他。
“姨娘不必着急”秋娘扶着桌子想了想，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从小几上拣了一个荷包，“这几日散漫，几乎忘了他呢。”秋娘细细端详那个荷包，伸手递给玉妞儿，“给徐公子送去，就说，再不来相救，秋娘就只有来生相见了。”玉妞儿愣了一下，一阵小跑出去了。
“秋娘，你这是……”老鸨有些生气，更多的是担忧。“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啊”
秋娘不语，只是站在那里，手上拧着绢子，一圈一圈一圈。
“他是你的同父弟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老鸨这句话不说尚好，秋娘一听，立刻杏眼一瞪，“他更是我杀母仇人的儿子，秋娘不会伤其性命，但此仇不报，此忿难平！”
说罢，秋娘摔袖而去。
、第 10 章
刚过午时三刻，知州的小舅子李德方便带了几个跟班冲进来。百花苑原也雇了打手，只是人少力薄，故只能在旁防范。
“秋娘，李某来接你来了”李德方大着嗓子冲楼上嚷嚷。“上次你逃了，这次爷可就不会心软了—”
“呼”秋娘的房门打开了。秋娘着一身素衣，婷婷走出。
“李公子，秋娘何时许给你了？又是何人作媒？”秋娘扶着栏杆，冷冷地看着他。
“秋娘，咱不管那啰里啰唆的，只要你跟我好了，又何必计较那些个俗套儿呢”李德方说着说着就要嬉皮笑脸的上楼，虽有打手阻拦，却全被他的跟班挡下。眼看他到了楼上，正欲拉扯秋娘时—
“慢着！”人群中挤出了徐嘉志，身后还跟着两个随身的小厮，一看便是偷溜出来的。
“你岂能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徐嘉志指着楼上的人，义愤填膺。
“徐老弟，不要为个女人伤了和气，不如这样，秋娘我先带回去耍两日，再给老弟送到府上如何？”李德方慢慢下楼走到徐嘉志面前，仰起脸，看见徐一副咬牙的样子，嬉笑着说，“那要不先送到老弟府上，过两日麻烦给兄弟送还来？女人嘛，兄弟我不缺这个把”
话音未落，徐嘉志便一拳揍到了李德方脸上……
秋娘在楼上冷冷的看着，嘴边一弯浅笑。
楼下两帮人撕闹，徐嘉志虽人少，但有百花苑的打手助阵，却也和李德方打了个平手，直到两败俱伤。
“快住手，你们快住手，住手阿，嘉志我的儿啊……”人群中被一个女人撞开。
“嘉志，你这是为什么啊，不值当阿儿子”母老虎哭着抱住的徐嘉志，死死不肯放手。李德方见自己也占不了便宜，便愤愤地带人跌跌撞撞的走了，临了，还恶狠狠的扬言要让他姐夫拆了这百花苑和徐府。
“娘，我没事儿……”
母老虎捧着儿子那鼻青眼肿的脸，哭得更凶了。不消半柱香的功夫，徐老爷也赶到了，老两口抱着儿子哭作一团。
“不孝子，你若有三长两短，让我和你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
楼上。
“这就是你想要的么？”老鸨站在秋娘背后，叹了口气。
“秋娘不知道……”秋娘看着楼下哭得昏天暗地的人，忽然鼻子也有点酸。本来，她以为自己看到徐氏夫妇哭得凄惨会很开心很解气，会大笑三声……她错了，她看到白发苍苍的徐老爷哭得涕泪满脸，心中竟是不忍。他上次可没有这么多白头发，秋娘轻轻的摇头。
徐嘉志虽然满脸青紫，却无性命之尤。他看着楼上的秋娘，笑了。
“秋娘，我初次见到你，便觉得你美丽，更有几分亲切，后来再见你的时候，我的心便不在我自己这里了，秋娘，我……我真想……天天……都能……看到你……”
“你阿……你……”秋娘闭上了眼睛，不忍看到楼下那双多情的眼睛。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秋娘，我求求你，我给你跪下了，不管我何时得罪了你，请您别再折腾我儿了，我可只有这一个儿子啊……”母老虎痛哭流涕，徐老爷也是老泪纵横，一对老夫妻就这样哭倒在秋娘面前。
我是否太过残忍？秋娘看着楼下狼藉一片，早忘记了准备好的台词。我是否太过份？我连我无辜的弟弟都不放过？
秋娘心乱了，她逃进了房间，重重的关上了房门。清冷的泪水落在两颊。
娘，您的仇我报不了了……
直到掌灯时分，百花苑才收拾好，重新恢复了喧闹的场面，而秋娘的房门却始终紧闭。
“秋娘不肯吃东西么”老鸨问。
“姐姐吃倒是吃，只不过同不吃没两样，有一口每一口的，吃到一半又发呆”玉妞端着仍是满满的饭菜离去了。
老鸨站在门口，本欲推门，却仍是离去了。
“姑娘？”脚步停在了秋娘房门口。
“公子请回，秋娘少有不豫，改日再见”秋娘倚在床边，呆呆的说。
“那……姑娘保重”脚步声沉重离去。
秋娘忽然站起来，打开房门。正在下楼梯的柳元回过了头来……
襄阳城的一个酒馆。
“老板，最好的酒，三斤—”秋娘拿出一块元宝，掷在桌上。
“姑娘，这酒伤身体……”柳元正欲拉住小二，却被秋娘扯住。
“秋娘想大醉一场，不知柳公子可愿相陪？”虽滴酒未饮，秋娘眼中却已有醉意。
“柳某知道百花苑今日……之事，只是柳某正有公务出城，赶回来已经……已经……其实……徐公子……年轻力壮，想必很快就会……就会……康复……”看着秋娘的目光，柳元说的吞吞吐吐。
“我只是恨我自己……”秋娘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醉酒当歌，人生几何。
一杯接一杯，一壶接一壶，秋娘更像是一个人饮酒。
“姑娘，不能再饮了”柳元担心，却不好意思拉扯她。直到她将三斤酒饮了两斤有余，才放下酒杯。柳元忙让小二收走了。
“我是狐狸精，你知道么？”秋娘支着下巴，醉眼朦胧的看着柳元。“我坏透了，我连我自己的弟弟我都要害，我……”秋娘又想找酒杯。
“可是我想给娘报仇啊，娘被他们欺负的好辛苦，以至于年纪轻轻就惨死，我好恨啊……”秋娘用拳头重重的锤着桌子，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在桌上，湿了一片。周围的食客纷纷侧目。柳元尴尬的赔笑。
“可我却不忍心……不忍心……我真是又坏又没用。”秋娘拿起酒壶，却被柳元捉住。虽然此举让柳元的脸红的像龙虾，可他却不放手。
“不要喝了”柳元认真地说，“你不能再喝了”
秋娘缩回手，像个没要到糖的孩子一样委屈的看着柳元。柳元有些不忍，谁知—
秋娘“哇”的一口，吐在了桌子上。
秋娘只觉得胸口一股闷气已出，还想寻酒，却迷迷糊糊的被人扶了出来，她的腿很软，几乎摔倒。“我不想走路”秋娘在心中喊，虽然此刻她的嘴巴已经不太听话了。她只想躺下，好好睡觉。嗯，这样躺着很舒服，这个被窝很温暖。
柳元抱着秋娘走在清冷的大街上。怀里醉酒的贵妃还在嘟嘟囔囔，柳元低下头来，眼前的秋娘睡得香甜，脸上两抹嫣红，娇艳无比，柳元忽然觉得，自己，仿佛也醉了。
、第 11 章
“姐姐”玉妞儿已经在房间里收拾了。
“我醒了，你打水来。”秋娘从床上坐起，头还是有点痛，“玉妞，昨天我怎么回来的？”秋娘揉了一下太阳穴，却无法缓解，看来，酒不可再饮了。
“是柳公子送您回来的，您当时醉得不省人事，柳公子要放下您，您还不依呢。”玉妞端过水来，笑着说，“不过夫人很生气，还训斥了柳公子呢。”
是吗？我大醉至此？秋娘静静的洗漱，努力回想，却无济于事，她坐在桌子边，发了一会呆，便叫过玉妞来。
“玉妞，准备轿子，我要去徐府。”
徐氏夫妇很吃惊的看见秋娘走进大厅，他们没想到她会来，徐夫人更是激动，站起身来，几欲冲到秋娘面前。
“我想见徐公子。”秋娘平静的说，目光平和。
“我儿已为你打的头破血流，你—”夫人被徐老爷拉开，“不知姑娘所为何事？小儿正在休养，不便见客。姑娘还是请回吧。”
秋娘看着面前这一对夫妇。这曾是她最恨最恨的人，是他们害她失去了家，失去了娘。她曾经想要用尽任何手段来报复他们，折磨他们。可如今，看他们为了爱子操劳，正值中年却双鬓已斑，老态毕现……秋娘轻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只求见他一面。”秋娘盈盈一拜，毕恭毕敬。
夫妻俩对望一下，都垂下眼睛默不作声。良久，徐老爷才开口：“管家，带这位姑娘去少爷房里。”
秋娘跟着管家走了进去。她知道，就在她身后，两位老人复杂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