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夏忆看着晕过去的嬷嬷,眼一闭坐回来,为了她以后出嫁前的幸福,她要从现在做起。她谄媚笑道:“表嫂,你真聪明,我就是来陪你的。”语末,她好奇地问道,“不过她醒来之后,你的日子怎么个更痛苦法?”
蓝以陌放下碗筷,浅浅一笑,端木夏忆竟觉得这笑容无比熟悉。那么……那么像表哥?
“夏忆你弄错了,不是我的日子更痛苦,是你的。”
在屋里呆久了,林徽悦想要出去走走。照顾她的人照样顺从她的意思,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她被乔装成另外一副模样。站在镜子前,林徽悦不禁感叹,连她都认不出自己,区区一名奴婢的易容术就达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玄誓门到底是多强大的一个组织啊。
京城的商道繁华,车水马龙。林徽悦在人群里穿梭,不时地被一些小玩意吸引。在一个摊位前挑好东西等着老板找钱时,林徽悦随意地看了看周围,突然怔住,心里一颤,目光直直地盯着某个方向。
“姑娘,你的钱……”老板的话还没说完,林徽悦已经跌跌撞撞地离开摊位。“嘭嘭”,她撞到一个又一个人的身上,哪怕险险跌倒,哪怕身后一片咒骂,她仍是不肯移动视线丝毫,步速越发迅疾。乔装成贴身丫鬟的两名属下被逐一撞倒的行人妨碍了前进的路,逐渐与林徽悦拉开一小段距离。暗中保护林徽悦的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耽误,紧紧跟随。
林徽悦的大脑里只有刚刚看到的那个侧脸。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准确来说,她是个被父亲抛弃的孩子。她的母亲从来没有告诉她父亲是谁,没有说过关于她父亲的事情。可是,她从母亲的遗物里,发现了一幅她父亲的画像。那幅画像由于长期的观摩已经显得陈旧,而她被慕容初收养后,独独带走那幅画,并且鬼使神差地看了十年。但她却没有过任何找画里的人的想法,或许是害怕,或许是觉得没有必要。然而,她看到了,看到那个她认了十年的脸。
脚步不受控制地前进,一如十年里她的手总是不自主地就打开画像一样。近了,更近了。林徽悦用力地抓住那人的手臂,那人惊得猛一回头,疑惑地看向她。林徽悦激动的神情凝固在那一刻,身子一僵,所有的力气顿时化为虚无,她缓缓收回手,连抱歉都忘了说,目光呆滞地转身。原来,不是。
“呜……”毫无防备的林徽悦突然被捂住嘴,她低叫一声试图掰开嘴上的手,却不过片刻间,她的手无力垂下,闭上眼睛,再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贴身属下突破人群赶到这边,竟发现转眼间林徽悦已经不见身影。暗中保护的人同样目瞪口呆,在拥挤的人群里搜寻,刚刚林徽悦还在眼前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所有人暗道不好,急忙分头寻找。
街道上仍是繁华如初,没有人发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私会
顾琰收到林徽悦失踪的消息后,站在窗前出神片刻,幽声下令:“整理,马上回国。”
夜锦听令后,虽对林徽悦的安危感到担忧,但更多的是终于可以回国的如释重负。天朝大风雨即将来临,祁国那边也已经是强弩之末随时待发,继续停留在这里有害无利。况且,蓝以陌即将出嫁,少主也该斩断纠葛了。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朦胧的雨帘一如他此时看不清的心思。顾琰微微出神。
从一出生开始,他在别人眼里,不过只是工具。对于他的母亲淑姬而言,他是用来报复顾连政的工具。对于他的父亲顾连政而言,他是除去碍眼物的凶器。对于收留他的玄誓门门主章城瞿而言,他的身份是最有利的底牌。而对于他自己来说,他什么都不是。所以,他活着,却不知为了什么而活。有任务,接;伤了,无所谓;死了,跟生有区别吗?
可是,他遇到了此生唯一的劫。唯一的,不可复制的,注定纠绊一生。他从来都不是走在光明里的人,他只能在黑暗里,跌跌碰碰,独自前进,步步惊心。哪怕一步不慎,自此万劫不复,他也要坚持着走下去。因为,只有走到终点,他才有勇气牵起她的手,予她承诺。
已经,快到了。不要再被路边的光景吸引。有的人,终究只是过客。他要看的,始终只有一个。
顾琰缓缓舒了口气。天朝,蓝以陌,都将成为是过去式。祁国,林徽悦,且等等,我现在就去,找你。
“怎么了?”章城瞿转动着指环,沉声问道。
“回门主,她一直处于惊吓状态,不吃不喝。”
“真是个废物。没想到顾琰喜欢这样的货色。”章城瞿一脸不屑,“灌她吃,别等少主还没回来,她就饿死了。”
“是。”那人话音未落,突然被身前骤现的身影吓得生生卡了余音。
晦暗的光线将邪子身上散发的阴邪气息烘托到极致:“门主,好久不见。”
章城瞿对他的出现毫不吃惊,淡定地让手下退下,“有何事情?”
邪子的笑容诡异:“林徽悦在门主手里?”
章城瞿但笑不语。
“我没将林徽悦带回来,大皇子必将怪罪于我。所以,我们做个交易吧。”
“嗯?”章城瞿挑眉,没有表现出多大兴致。
“你把林徽悦给我带回去交差,我告诉你一个包括顾琰在内,你们都不知道的真相。”
章城瞿的脸上终于出现可称做“兴趣”的东西,“难道这个真相比林徽悦的价值大?”
“当你知道这个真相后,你会发现林徽悦什么狗屁价值都没有。”
章城瞿眼神扑朔,“好。”
邪子见交易达成,狰狞的面容由于愤恨、激动等种种情绪而扭成一团,“当年我被派去追杀顾琰,在黑森林里被他们设计而险险丧命。他们的脸我永生不忘,那个女的,不是林徽悦,而是蓝以陌。”
章城瞿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真是有意思的消息!“很好!不过这么有价值的消息,你竟然没拿去跟大皇子邀功,反而拿来与我做交易?”
“门主不会让我失望的。”邪子眯了眯眼,“经过这次接触,我发现单凭我一人的力量无法痛快地报仇。我相信,门主绝对比大皇子更有办法让他们生不如死,尤其是顾琰。”
章城瞿半张脸背着光,显得越发捉摸不透:“前不久我终于找到无风剑的主人了,恰恰就是蓝以陌。你说得没错,这个游戏,能够让一个人死,一个人生不如死。”
当他使尽手段当上玄誓门门主时,当前的身份地位便已经不足够满足他。他要称霸武林。不仅仅是让玄誓门成为江湖第一组织,还有,他要成为武林第一人。而为了这一步,从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在顾琰那里动了手脚。等了这么多年,他终于等到了,时机。
端木夏忆伏在桌子上长叹还没有发完,嬷嬷的魔音又已经在耳边“嗡嗡”作响:“小姐,坐要有坐姿,膝盖并拢……”
她痛苦地双目圆睁,握拳,起身……然后很没骨气地坐回座位,正襟危坐。斜着眼睛瞥到一旁的蓝以陌,顿感泪流满面。
她终于明白蓝以陌那句话的意思。在她这个行为更加不规范,说话更加大大咧咧外加一来就得罪了嬷嬷的人的对比之下,让嬷嬷在发扬伟大的光芒四射的教育情怀时,决定两个人的教育一起抓。所以,蓝以陌的痛苦减半,她的日子更好过了。而自己,无缘无故地来受苦,的确日子比以前更加痛苦。
端木夏忆痛恨端木弈。他惩罚他家媳妇就算了,干嘛又心疼媳妇让她这个小姑子来看望!自己还真的傻乎乎地来了,来了又傻乎乎地被留下了。
蓝以陌仿佛看到她的怨气,内力传音火上浇油一把:“唉,端木弈整我就算了,怎么还骗你过来受苦?”
闻言,端木夏忆心里的小宇宙终于爆发。该死的表哥,就说为啥突然叫她来探望,原来是有目的的!他肯定知道自己会被老巫婆抓住教育,都是他的错,害她和表嫂受苦!“不行,表嫂,我要反抗!我要找端木弈报仇!”
所以说,革命友谊是很重要的。在同甘共苦面前,端木夏忆已经忘了端木弈只是创造了先机,蓝以陌才是利用好先机将她拖进老巫婆教育大坑里的人。当她遇上一对黑心夫妇的时候,也只能这样了。
“好。”蓝以陌眼里含笑,带着那么一点狡诈腹黑。端木弈,你会后悔的。
那天,端木弈实在按捺不住见蓝以陌的心,决定抽空潜进蓝以陌所在的院内。实际上,对于他这个反常规的人来说,什么规矩都不是规矩。新郎成亲前不能与新娘见面,否则会怎样怎样地不好,他也嗤之以鼻,拴住蓝以陌后就是一辈子的事,傻了才会让那些不好的传言应验。只是所有人都在盯着他和蓝以陌的举动,为了防止闲言蜚语,他们还是要按正规程序走的。所以,面可以见,但要私会。
夜晚,月黑风高,适宜作案。
蓝以陌刚好卸完头饰准备休息,习武的她自然听到外面的动静,柳眉一挑,下一刻从打开的窗外一阵清风掠过,在那个人影扑至自己身前时蓝以陌果断抽出无风剑在其间横扫而过。
端木弈早就有所防备,轻飘飘地闪到旁边,“娘子悠着点,谋杀亲夫可就不好了。”那个嬷嬷的严厉无私是出了名的,他绝对相信蓝以陌心里正怨着他。所以在来之前,他都已经为接下来如何应对做好准备。
然而蓝以陌接下来的举动出乎他的意料。
蓝以陌温柔地放好剑,以他从未见过的端庄姿态施了个礼:“世子。”
端木弈眼皮一抽。
蓝以陌款款走到茶桌前,以相当优雅的姿势倒了一杯茶,恭敬地退到一边:“世子远道而来,请喝茶。喝完后早点回去休息,让别人知道我们私会可就不好了。”
端木弈的心狠狠一噔。比母猪上树更加恐怖的事情是,蓝以陌变得温柔端庄大家闺秀规规矩矩了。他正暗暗咒骂着将蓝以陌改造成这个样子的人,转念间便反应过来,蓝以陌是在用这招膈应他。可是,有一句话说得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明白其中原因后的他迅速移到蓝以陌的身前揽过她的细腰,将她的身子与自己相贴,呼着热气,“为夫想娘子了,怎能就这样回去呢?”
果然,蓝以陌瞬间脸红,不再装下去,半低着头低喃:“谁叫你挑个老巫婆教我?”
“好,明天就去换。”端木弈答得爽快,反正明天顾琰就走了。
蓝以陌想要挣扎出去,端木弈看着怀里忸怩的佳人,不禁情思暗涌,刚想吻下去,被蓝以陌反手隔在中间,她在手后瞪着双眼,灵动的光芒跳跃,端木弈嘴唇微勾,伸出舌尖在她的手心挑动。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厉喝从窗外传来,端木弈皱着眉头望去,本该点了穴睡去的嬷嬷站在那里横眉怒眼,旁边还有得意的端木夏忆。
端木弈突然意识到什么,蓝以陌已经挣脱怀抱,笑得狡猾。就在这时,他发现,身子发软,内力使不上来。
蓝以陌的手心里是涂着药的。
于是,那天晚上不幸被抓个现行还没法逃跑的端木弈,接受了一夜的礼仪教育。
蓝以陌不清楚端木弈对那个刻骨铭心的晚上有多么深刻的体会。她只知道,在很多年以后,天朝出了新的制度:男女双方在成亲前都要接受礼仪教育。
于是,在再之后的某天晚上,她问:“你应该是痛恨礼仪教育的吧?为何不干脆废了?”
端木弈翻个身抱住她:“你不也讨厌?那样你就不会傻到重新再经历这样的折磨了。”
原来这还有防止红杏出墙的作用,亏他想得到。“那男的每次成亲都要接受教育,是为了防止他们太花心?”
端木弈看着她,“不是。这么难忘的经历我都有过,他们怎么可以错过这份精彩呢?”
你是觉得身为一个男人开创了接受婚前礼仪教育的先河太丢脸,所以才让这个成为规定吧?蓝以陌翻个白眼:“估计以后你儿子……”
“看来娘子还很有精力,我们来探讨其他问题好了。”
蓝以陌想为儿子着想的声音被吞没了。
又过了许多年。
皇宫里传来南宫唯以响彻天空的痛苦的哀嚎:“哪个混蛋定的制度!不是人!”
蓝以陌同情地看着自家儿子:“你爹。”
当然,以上都是后话了。
在端木弈接受礼仪教育的那天晚上,发生了许多重要的却容易被忽略的事情。
朝文帝的病情转好,脸色难得地略显红润。安福喜出望外,却没有发现朝文帝更加深沉的眼神。因为有一种情况,叫做回光返照。
蓝谦收到蓝晓芊的消息后,不禁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笑容,当晚心情格外好。慕容婉一如既往地温婉不语,蓝谦也便没有过多关注,她察觉出了他的异样。
监狱里晦暗处,皇后掩在满头蓬勃乱发里的神情怪异,怪笑着低语:“端木弈,就让我临死前再送你一份新婚大礼。”狱卒嫌弃地看她一眼,真是疯子,又不知在自言自语些什么话了。
、杀了蓝以陌
教蓝以陌的嬷嬷换了,端木夏忆得以解放回家挑逗宋歌找乐子,蓝以陌也明显轻松很多,只要她一找借口,新来的嬷嬷就放她假。舒服的日子过了一会,终于等来慕容婉来见她的日子。
当慕容婉出现在院门口还没来得及跨进去,就被蓝以陌热情地扑住。慕容婉没想到自家性情冷淡的女儿竟有如此一面,不禁莞尔一笑,语气亦不掩感慨:“都要嫁人了,怎么反而越来越黏娘亲了?”
蓝以陌鼻子微酸,七年未见,回来后也没有多少时间陪过慕容婉,终究是做女儿的失职。
慕容婉牵着她进屋,环视金碧辉煌却空旷无比的房间一眼,以后,蓝以陌便要困在这重重深宫,她怎能不心疼,毕竟自己女儿散漫的性子她清楚。“陌儿,我虽然见识有限,但我清楚你嫁给摄政皇子以后的身份地位。自古帝王后宫三千,曾经的许诺将来如何谁都说不清楚。我不劝你心怀广阔,只求你莫委屈自己。如果有一天,你想要离开……”
蓝以陌反握她的手,神色坚定,“娘亲你看,哪怕再密实的宫殿,始终有扇门是开着的。走进来,看到的是皇宫,走出去,看到的是天空。我在皇宫里可以看外面的天空,我在外面的天空之下,又心念里面的景色。其实真正困住自由的,不是这些砖砖瓦瓦,能困得住人的,只有感情。对于我而言,有他的地方,便是有门的地方,哪怕是在这重重宫阙之内,我同样不会失去自由的天空。而我相信他。”
慕容婉欣慰一笑,她相信蓝以陌,因而相信端木弈,看来没必要担心他们了。她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