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上。”
蓝以陌得空打量上座的人,皇上正值中年,看上去儒雅大度,细看下五官与端木弈有几分相似。皇后雍容高贵,举止投足间自有一番韵味。而贵妃不过三十出头,五官精致,气质优雅。
宫宴与蓝以陌猜想的没有多大差别,先是互相寒暄客套一番,然后便是歌舞笙箫。看了几个节目后,蓝以陌便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眼皮直打架。
“听闻沁宁琴音深得琴绝大师真传,不知本宫今日是否有幸听到?”皇后娘娘突然好整以暇地说道,大家顿时来了精神。好戏终于要开始了。
琴绝大师,天朝公认第一的琴师,所有学琴之人以派他为师为荣,不过琴绝大师不轻易收徒,因此更是让人趋之若鹜。而穆沁宁是琴绝大师的得意门生。
穆沁宁闻言走出,端庄地缓缓施礼,微微一笑,柔声道:“皇后娘娘高看臣女,是臣女的荣幸。臣女,献丑了。”
就在此时,左相不怀好意地提议道:“穆千金的琴声固然妙极,但若有合奏,岂不是更妙?”据他所知,蓝以陌从未露过任何才艺。不过,一个乡野长大的丫头,能有什么技艺?借此机会,让蓝府丢脸最好。
皇上闻言,却不等他继续说完,趁机看向端木弈,沉声道,“左相所言极是,既然如此,便由世子为穆千金伴奏一曲吧。”
大家心里哗然,看来皇上的心思没变,还是偏向穆沁宁的。再看向蓝以陌,只见她低落地垂着头,沉默不语,恐怕正难过着。
蓝谦坐在蓝以陌旁边接收到众人若有若无扫过来的或嘲讽或同情的眼光,身为唯一的知情者,略尴尬地干咳一声,不着痕迹地碰了碰蓝以陌的手肘。
蓝以陌猛地惊醒,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而这个动作在其他完全想偏的人看来,蓝以陌其实是在伤心地暗自抹泪。侯爷不禁看着心疼,这丫头这么容易就哭,对胎儿多不好啊。
端木弈不喜欢宫宴,最大的原因就是无聊,只是没想到,这丫头比他更耐不住,竟然能当场睡过去。看到蓝以陌惊醒后的迷糊样,他不由地宠溺一笑。
这小动作当然没让闪着八卦眼的人错过,他们继续自行脑补:世子对能和穆沁宁合奏很开心,蓝以陌没戏了。
蓝以陌自然察觉到四周奇怪的氛围,虽然刚刚不小心睡去了,但用脚趾头也能猜到现在是什么状况。
“以陌,你会弹古筝吗?”端木弈突然传音过来。
“恩。只是生疏了。”蓝以陌在前世因为兴趣,从小就开始学古筝。来到这个世界后,学医繁忙,倒是少碰了。
端木弈对她眨眨眼,满是笑意,“无妨,有我。”
蓝以陌的心陡然慢了半拍,不禁暗忖,这厮乱放什么电啊,妖孽。她知道自己等下是逃不掉演奏的,因此难免好奇端木弈要如何做。
“世子。”皇上见端木弈许久还未答话,不满地提醒。难道他想在众人面前拂他的脸?
侯爷心急地正要提醒端木弈,端木弈垂眸,淡淡回道:“臣遵旨。”
简单三个字,足以看出端木弈对此并不热衷。皇上脸色稍愠,又不好指责他,便隐忍着摆摆手,旁边的太监会意,立即尖声吩咐:“上古筝。”
古筝到位,穆沁宁就坐,端木弈却没有动身的打算,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皇后吃惊地看着端木弈,问道:“世子是想反悔吗?”哪怕端木弈没有这样的意思,皇后的话也无疑将他推上舆论浪尖。
右相的脸色越发阴沉,若真的反悔当众拂女儿的面子,即便是世子,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受这样的委屈。皇上扶在龙椅上的手青筋暴起,端木弈是非要忤逆自己的意思吗!
“姐姐言重了。下人们不清楚情况拿了古筝,您还不知道吗?世子近几年来都不弹古筝了呀。我看世子刚刚已经派人去另取乐器,估计是现在还没到呢。”贵妃及时地出来打圆场。话音刚落,端木弈的手下果然送上一支玉箫,大家才恍然大悟。气氛顿时轻松许多。
皇上冷冷地瞥了皇后一眼,皇后心里咯噔一跳,急忙说道:“都怪我这急性子,错怪世子了。”
端木弈拿起玉箫,礼貌而疏远地对穆沁宁点点头:“穆小姐请。”他当然清楚皇上想凑合他和穆沁宁的用心,但有些时候,直接盲目地反抗惹来麻烦是莽夫的行为,他要做的,是让大家知道他的心意,却又无话可说无可指责。
穆沁宁暗暗吸了口气,调整气息,纤纤细手在古筝上轻轻一挑,宛若一股清泉从泉眼突然冒出,声音清越,下一刻骤然喷发,成汩成涌,缓缓流淌。须臾,仿佛遇上急转弯,水流加速,泉水叮咚。其间的节奏转换,在端木弈的轻扬箫声下显得更加圆润自然,让人有种“柳暗花明”的眼前一亮。
蓝以陌不得不承认,穆沁宁在古筝方面的才能的确出类拔萃,不负盛名。而端木弈,即便她对箫音没有过多了解,也听得出他的造诣不凡。
一曲终了,如痴如醉的人们半晌才回过神来,赞叹不已。皇上的脸色也终于有所好转,微笑地看向右相:“穆千金不愧是琴绝大师的得意门生,听其一曲,如听仙乐啊。”
右相恭敬地回道:“沁宁薄才,幸有世子相助。让皇上和世子见笑了。”
“右相所言甚谦。”皇上转而看向侯爷,意味深长地说道:“能有穆千金如此出色的女儿,真是让人羡慕。侯爷,你说呢?”
精明人一听马上明白,皇上这话,是打算提穆沁宁与端木弈的婚事了。
侯爷心里暗暗叫苦,皇上这话,让他怎么答?答是,下一句估计就是赐婚的事情,可蓝以陌连孩子都怀上了,端木弈怎么可能答应娶穆沁宁?刚刚那种程度的打击蓝以陌就已经伤心抹泪,若是知道端木弈要娶别人岂不是要死要活?一不小心动了胎气怎么办?但若答不是,这不是拉仇恨吗?
侯爷尚在痛苦地纠结着,端木弈已经到了蓝以陌身前,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真诚问道:“在下希望能够与蓝小姐共奏一曲,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
众人皆惊。世子不是封琴了才拒绝与穆沁宁合奏吗?而且,这还是那位不近女色,眼里永远带着一抹疏离的世子吗?这真的是从不求人,清冷高傲的世子?
唯一保持镇定的蓝以陌薄唇划过完美的弧度,抬头,不惊不乍,不慌不忙,淡然答道:“好。”
观众们风中凌乱了。形势大扭转,庶女逆袭?貌似,好像,的确,真的逆袭了!
、心意明了
皇上周身散发的气压更甚,坐在身旁的皇后贵妃皆感到沉沉的压力。
贵妃作为长年的枕边人,自然知道皇上这是怒到极点的情况。端木弈这招出得猝不及防,让局势一下子朝他想要的方向发展。况且他从头至尾虽对皇上的心意表现得不热衷,但始终做得完美无懈,无从指责。也正因为如此,皇上的怒意屡被挑拨却不得发作。只是,他难道不担心,这样做会引发皇上更大的怒气,一发不可收拾吗?虽然她的表哥侯爷事先跟她打了招呼,但她没想到端木弈真的会为一名女子冒然做到这样的地步。起码,在她眼中,这个侄子是不会允许任何不稳定因素影响他的人。
皇后却是暗自窃喜,右相与荣王府不能联姻,对她和太子可是乐见其成的事情。蓝以陌再有本事,也不过是庶女,这个身份注定她只是枚联姻的棋子,翻不了身。若端木弈因为她和皇上闹翻,更好。太子因为浦城的事情受罚,连今日的宫宴都不能参加。端木弈失宠,也就是太子有望重新得宠的日子。
殿内一片静默。终于,贵妃打破这片诡异的宁静,笑着对皇上半撒娇道:“皇上,臣妾常常听到传言道世子的琴声只应天上有,却苦于一直没有机会欣赏得到。难得今天世子有此兴致,破了以往的规矩,我们若是错过,岂不可惜?不然,臣妾不知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听到了。”
“准。”皇上眯了眯眼,不带任何感情地吐出一个字。
若论琴技,当年端木弈与琴绝大师不相上下甚至更甚一筹。不过,由于端木弈出事后性子变得清冷,再也不在外人面前弹奏,上一次一曲惊人还是三年前的事情,因此琴绝大师成了拜师求学的唯一对象,久而久之才有天朝第一的称号。
下面的人看不清皇上的神色,也听不出皇上的喜怒。但他们却已经从中看出端木弈心属何人。刚刚虽说是下人的失误,但皇上多多少少是有希望端木弈和穆沁宁琴音相和的意思,只是不曾想端木弈仍是拒绝,改用吹箫。而大家知道不在外人面前弹奏是世子近几年一贯的作风,习以为常,见惯不怪。却没想到,作风也是因人而变,为了蓝以陌,他甘愿打破规矩。如果这样还不知道端木弈对蓝以陌的心意和拒绝穆沁宁的决心,他们就白活了。
蓝以陌坐到古筝前,不为周围所扰,细心地检查古筝,试音。
好琴。爱音乐者爱乐器,蓝以陌长年浸染在古筝琴音之中,见到上好的古筝心里难免喜悦,有种欲欲跃试的冲动。她的手轻轻搭在古筝之上,屏气凝神,一声琴音骤起,震撼有力。
穆沁宁身子一震,蓝以陌,是高手。
不等她细想,恢弘琴音已经一泻而出,端木弈挑眉轻笑,玉手一挑,完美而不见丝毫突兀地合了进去。
如果说,穆沁宁的琴音是潺潺流水,那么,蓝以陌和端木弈的琴音便是辽廖大漠。琴音高昂,黄土飞扬,铁蹄急踏,地动河山。琴音骤急,刀戈戎马,惊天对决。乐声愈急,惊心动魄,揪心战况。最后,趋于平缓,一战过后,不过漫天黄沙,大漠孤烟,独剩荒凉。
余音缭绕,所有人都丢了魂,失了心。许久,蓝以陌淡淡的一句“见笑了”,方才将他们的思绪从遥遥大漠拉回来。
“啪……”侯爷率先激动地拍掌,这个儿媳妇他满意,很满意!能弹出这么恢弘壮阔的曲子让他这位久未回归沙场的人再次感受到热血沸腾,就算有千万个缺点,他也认了这个儿媳妇!须臾,他突然想起,端木弈又不是他亲生儿子,儿媳妇哪是他想认就认的,自己这挂名老爹表现得太明显了。心虚地偷偷看向皇上,皇上亦不掩欣赏,阴沉的脸色貌似有所好转。侯爷暗暗舒了口气,幸亏幸亏。
如雷掌声过后,大家各有想法,神色各异,唯一相同的,就是都在等皇上发话。
皇上眼神深邃,幽声说道:“世子果然不同凡响,蓝小姐倒也深藏不露。”
蓝以陌挑眉,深藏不露?可褒可贬,皇上是更偏向哪个呢?
皇上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没有过多表示,达到目的的端木弈便也不多说,今晚的闹剧仿佛就这样画上了句号。
但是,总会有人不愿意安安份份地坐到宴会结束。
左相不甘地对皇后使眼色,示意她抛出今晚准备提出的建议。然而,原本答应的皇后却奇怪地对他的眼神置若罔闻。
左相微恼,这个妹妹心思甚重,暗地里总有另一番打算,也不知现在她又在捣鼓什么事情。左相只好自己插话,突兀地提道:“太后贵体抱恙一直是我等臣民的一大心事,近来张榜寻医未果,臣冒然有个提议。”
蓝谦温和的笑脸上瞬间划过不悦,诊治太后稍有不当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况且后宫之事由皇后执掌,左相竟要借蓝以陌拉蓝府下水?
侯爷闻言心里一急,左相这不是明摆着想让蓝以陌诊治太后吗,她怀孕在身怎么可以沾染病气!“皇上,不知可否让鬼手神医帮忙?”
皇后听闻侯爷的话,状似犹豫地说道:“世子不是离不开鬼手神医吗?”
侯爷的心骤然绷紧,刚刚过于心急,竟说出这般令人猜疑的话。
皇上皱了皱眉,侯爷为何要阻断左相的话帮蓝府?
端木弈笑道:“劳烦皇后娘娘挂心。正如左相所言,太后贵体抱恙乃大事,怎能因为臣而耽误太后?在浦城时蓝小姐曾负责臣的病情,由蓝小姐代替鬼手神医照顾臣便可。”
众人大为吃惊,端木弈的身体实况一直是打探不出的秘密,蓝小姐竟然知晓?蓝谦饱含深意地看了看低头不语的蓝以陌,看来她的价值,自己还远远没有看清啊。
“太后的病情特殊,需要大夫贴身伺候,男子多有不便。难为侯爷有心。”皇上沉声道。此言不假,正是这个原因他才要张榜寻女医,而不是任用御医。
形势混乱之际,突然有人急匆匆地跑到司礼监太监身边,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司礼监太监顿时神色一变,然后略显欣喜地跑到皇上耳边悄声禀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皇上的脸色由凝重归于平静。
不过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却仿佛过去了几个时辰。
终于,皇上抬起眼眸,郑重地宣布:“诊治太后的人选已经有,刚刚有人揭了榜。”
、好说话都是浮云
宫宴结束,蓝谦跟其他官员有话要聊,蓝以陌先回马车上等。一路上总有人试探地想从她口里套出什么信息,蓝以陌都巧妙地寥寥数语避开了。
为了远离麻烦,蓝以陌只好挑来时走的远路离开,耳边终于得以安静。
皇宫广阔,皎洁的月色几乎洒满空地。树影婆娑,蓝以陌隐约看到远处树下有个人影,脚下的步子下意识地放慢。就在此时,那人从黑暗的树荫下走出,满身黑袍,修长的身影在月色的渲染下更显孤寂。
蓝以陌猛地想起,是宫宴前见到的那个人。蓝以陌正想上前问话,一个中气十足的喊声从背后传来:“蓝小姐留步!”转身看去,是侯爷和端木弈。
蓝以陌再回头,发现那人已经走远。蓝以陌只好作罢,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他们走过来。
“蓝小姐怎么一个人走这里?”侯爷亲切地问道。
蓝以陌不明白,难道荣王府的人都这么自来熟,端木夏忆是,侯爷也是。
“皇宫夜间冷,蓝小姐穿得单薄,着凉了怎么办?这种时候,可是要处处留心的呀!”侯爷顾自说道。
蓝以陌疑惑地看向端木弈用眼神发问,侯爷干嘛突然这么关心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端木弈眼里满是揶揄的笑意,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摇头。
蓝以陌撇嘴,他这是不知道的表情吗?蓝以陌只好问道:“谢谢侯爷关心,只是,这种时候,是指什么时候?”
侯爷看了看四周,没有其他人,于是露出自认为慈祥友善而在蓝以陌看来实则是惊悚骇人的笑容,低声说道:“我知道这种事情你不好意思说,但我都已经从弈那里听说了,你也别把我当外人。”
蓝以陌抛给端木弈一个危险的眼神:嗯?不好意思说的事?
端木弈干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