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合梅住了马,迅速打量着局势。看情形刚刚有过一番打斗,王府侍卫有三个受了些轻伤。论人数,她们这边占了绝对优势,除了司徒明沄和李安另有一二十人,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而平南王府的人不过五个,且刚刚从山上下来,徒步而行。只是他们围着那婆子,寸步不移。司徒明沄他们怕伤了那婆子,也不敢贸然行动,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她明白,若是平南王赶来,要想再找到秦婆子问话就更不可能了。她灵光一闪叫道:“小姐吩咐,送这几位侍卫几匹马,放他们走!小姐自己去找王爷理论就是了。”
司徒明沄和李安俱是愕然,一个婆子被平南王如此费力藏着,定是另有隐情。筱沄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们,一时都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她微笑道:“小姐的马车就在山前,正往这边来呢!要咱们过去汇合,一同去平南王府。”
说着似乎无意识的抚了抚身下的马,又看了司徒明沄一眼。
司徒明沄骤然醒悟,表面却不肯露出声色来,指着那些侍卫道:“先不为难你们,咱们一会儿平南王府见。”又指着手下命令道:“给他们五匹马,让他们快滚!”
平南王府的侍卫互相看了一眼,望着慢慢走近的马,却都没有动。司徒明沄一挥手,手下又退了一箭之地,远远地看着他们。那些侍卫迅速商量了一番,才拉过匹马,其中一人将绑着的婆子人掷了上去,然后自己爬上马背。其他人也纷纷上马,簇拥着他们,“驾”了一声,扬长而去。
司徒明沄冷眼看着他们跑开。司徒家世代戍守北部,最是擅长驯马,他们胯下的骏马虽不是军马,却也都是严格驯养过的。只要上了马,就由不得他们了。他慢慢将手指放入口中,只听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响起,五匹马突然朝五个方向跑开。紧跟着,李安如箭一般射了出去,直奔那带着婆子的侍卫而去。司徒明沄又是一声口哨,驼着那侍卫和婆子的马猛然立住,将背上的人仍了下来。
转眼间李安已经带着人了过去,他跳下马,迅速扶起那婆子,拔掉她口中塞着的布巾。他还没开口,那婆子已经抱住他痛哭起来。
“安总管!你要是再不了,老婆子就看不到你了。冤枉啊!小公子不是郡主害死的……”
不待她说完,一只箭突然飞来,直奔她的要害。饶是李安眼疾手快,也只是险险避开一点,那只箭还是插在她的手臂上。只听秦婆子惨叫一声,吓昏了过去。
第九章 俯首下心
李安立刻起身,执剑在手,旁边几个人也迅速上前与他一起将秦婆子围了起来,冷冷地望了望那边地上的秦婆子,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当初真不该留了秦婆子这个活口。他沉吟片刻,打马而出:“司徒将军,这是要干什么?”
司徒明沄朗声道:“王爷,在下正是想请教王爷。”他指了指李安他们那边,质问道:“我家一个粗使婆子,犯了什么罪,被王爷囚禁起来。”一双眼睛难掩讥俏地睥睨着东方景浩,似乎很不屑于他。
东方景浩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人,知道今日瞒不过去了。低下眸子,黯然道:“就是你看到!这秦婆子那晚就在皇城。我囚禁她,只想找出幕后的真凶。”
司徒明沄大感意外,刚刚秦婆子说了什么,他并没有听到。他只是觉得事有蹊跷,却再也猜不到真凶二字真正含义。他迟疑地问道:“什么真凶?害死先帝的真凶?”
李安忽然高声叫了起来:“大爷,咱们全都被他给耍了!小公子已经没了!他囚禁秦婆子是怕走漏了消息!”
司徒明沄皱起眉头,却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转过脸,对着东方景浩绝望悲伤的面容握紧了拳头:“什么叫没了?他是什么意思?”浓重的寒意从脚底升了起来。
东方景浩定定地回望着他,静静地开口:“梅子早就没了。庆王叛逃那晚,对他下了毒,神医都没能救下他。”
司徒明沄一时窒息,半张了嘴,许久都说不出一个字。夜合梅却跳下马,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她仰头盯着高高在上的东方景浩,唇边全无血色,颤抖着吃吃道:“请王爷再说一遍,小公子怎么了?”
东方景浩身子摇晃了几下,也翻身下马。却蹲在地上,捧了一捧雪在手中,盖在脸上,只是剧烈颤抖着没有说话。他的随从也纷纷下马,默默看着他。
忽然听到一声冷笑,一个身影一晃。众人还没明白什么事,一把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李安面色凝重,眼神中居然透着几分癫狂,冷冷地说道:“王爷不想跟我们说,就请王爷到我家小姐面前去说清楚吧!”说着剑身又进了一分,划了一道口子,一点血迹慢慢在他肩上散开。
东方景浩慢慢起身,回头看向李安,脸上的雪水慢慢流下。他唇边弯起的曲线,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我不会就这么去见她的,我也不许你们告诉她梅子没了!”
“告诉她?你到底明不明白,这会要了她的命的……”司徒明沄走他们面前,声音颤抖着,一向端重的面容有些扭曲。
东方景浩闭上了眼睛,将心头的悲哀压了又压,才道:“所以,不能让她知道?”
司徒明沄的眼光越发黯淡,苦笑道:“你想瞒到什么时候。她已经租好的房屋,就要搬去陈州了。你就看着她,带着希望,空忙一场?”他懊恼地抓住李安的手,夺下剑,狠狠地插入地上。
“找到真凶后再告知夫人,夫人的悲痛或许能少些!”玄明突然插言。
,司徒明沄知道他说的没错,只是想到被他们这边耍弄,心头的恨意就无法抑制。深黑浓眉皱得如小刀镌刻一般,他想了许久,才咬着牙慢慢吐着字:“今天的事可以先瞒住沄儿。这婆子我们却要带走,凶手也由我们自己去找。”跟着推了李安一把,吼道:“把那个婆子带走!”
李安还要说什么,被他一拳打在胸膛上,倒退了几步。
司徒明沄眼露凶光,扫视了自己的手下一圈,“小姐身子不好,说要是敢走漏了一点风声害还小姐有什么好歹,我千刀万剐了他。”
说完立刻转身来,飞奔向丢在一旁马。
东方景浩猛然叫到:“等一下!”,他的视线慢慢转向夜合梅,追问道:“夜姑娘你怎么说?”
夜合梅正要上马的身子一僵,却没有回头,安静说道:“大爷治下素来严格,他说的话,王爷也还有怀疑吗?”
东方景浩朝她走了几步,萧索道:“可夜姑娘却不是将军的属下。我知道,你只听命筱沄一人。”
夜合梅霍地回头,冷冷看他,尖厉道:“你想怎样?让我跟你们一起去骗她?休想!你根本不关心害死小公子的凶手。你的目的只有一个……”她冷冷一笑:“拖过子年子月子日子时,逼她只能留在这个世上。你敢说不是?”
东方景浩没有说话,只更上前一步,缓缓道:“你既然知道这件事,可见她对你有多信任。我不敢说自己没有这个念头。只是求你,在没找出真凶以前,不要让她知道。”
夜合梅的蓦地眯起双眼,一道锐利的眼光射到他身上,似要将他看穿:“你?求我?王爷可知道我曾是妓女么?最下贱的妓女?”
东方景浩冲她深深一鞠,道:“对,我求你。求你随她去陈州照顾她,还求你不要告诉他今天的事情。就让梅子等着她去救的希望,一直陪着她。求你,至少给我一年的时间!一年以后,由你决定怎么做。”
夜合梅迟疑了,无奈地叹息着。司徒筱沄与她名为主仆,却是知己之交。在她面前,司徒筱沄是毫无保留的,就连她与司徒老太太的约定也都告诉了她,这份完全的信任是连司徒明沄他们都没有的,叫她怎么忍心辜负。她抬起头,只看到东方景浩几分狼狈的面容就在眼前,眼中那种绝望苦楚,将她的心也拧作了一处。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站立不动,就等着她开口。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对面急急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是欧阳凌普,与他并肩而骑的,却是正在病中的筱沄。她的裙摆在寒风中飞扬,显得她十分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
李安立刻上前拉住了她的马,司徒明沄也是几个快步上前。
“沄儿,沄儿!”他半扶半抱,将筱沄搀下马来,惊惶地感到她的身子颤抖得厉害,忙又将自己的大氅卸下,紧紧地裹住她搂进怀里,叫到:“你怎么了!怎么骑了马来?这么冷的天,你又受了寒,不要命了!”
筱沄疲倦地摇头,身子沉重得几乎站不起来,只能依靠在他身上。半响才忍住格格的牙响,道:“听萧平说的吓人,我怕哥哥吃亏……”
司徒明沄狠狠瞪了的萧平一眼,仿佛都是他的过失。老实巴交萧平顿时不知所措的低了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倒是玄明抢上前,赔笑道:“夫人严重了。只是一个小误会,这会儿已经没事了。安总管,您说是不是?”说完斜了眼自己主子,见他面色委顿的立一旁,知道刚刚夫人那句话惹他不快了,当下又叹息着补了一句:“其实就是看在夫人面上,王爷也不会为难司徒将军的。”
筱沄却当没见到东方景浩一般,只回头看向李安。李安却不说什么,只是迅速低下了头,不让她发现他眼底的难过和同情。
她怔了怔,同情?自己应该被同情么?出了什么事?
她骤然一阵紧张,依进兄长的怀中,不让别人看到她的颤抖和惊惧,竭力平淡道:“已经没事了?那秦婆子到底被安总管找着了?”
众人都不敢开口,纷纷看向东方景浩。而他只是痴痴地盯着筱沄,眼中带着痛楚,隐着无尽的哀伤。
夜合梅眼神闪烁,心里一叹。这般神色出现平南王脸上,天下间再铁石心肠的人,怕也无法不为之动容。心思转动时,脚步已慢慢移向筱沄。
“都是属下考虑不周。您知道,安总管费尽心思找这秦婆子,王府侍卫偏偏不肯交出。两下起了争执,幸好王爷及时赶到,已经没事了。”
筱沄见她目光闪烁,心头不禁疑惑起来,“哦”了一声,只扭头静静盯着她,也不说话。
夜合梅在她的注视下,越来越不自在,吃吃地说不出话来。
第十章 洞房花烛
夕阳已开始下沉,漫天大雪虽然已经停下,可空气都开始阴冷,空旷的野地里呼呼的寒风,凛冽如刮骨钢刀般,直冻得人瑟瑟发抖。
司徒明沄将怀中妹妹的身子向前拥紧,想让她更暖和一些,却发现她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倒是一旁的欧阳凌普忙着带人寻了树枝,打算生起火来。只是,连日的大雪,树枝都已湿透,想生火,却并不容易。
筱沄疲惫地靠在兄长结实的胸脯之上,许久才忍住格格的牙响,道:“你们不用忙了,马车跟在我们后面,想必就快来了。”她看欧阳凌普,微笑道:“你们找几个人,转到前山将那辆马车赶过来要紧。”
欧阳凌普看了看在场的众人,李安正指挥着人生火,东方景浩却死死地盯着自己,一个婆子手臂上插了只箭,昏死的一旁,夜合梅心事重重地立在一旁。他想了想,立刻牵过马,道:“我这就去!是得辆车来把这婆子带走,再这么躺下去,她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说完赶着带人绕道前山的官道上去了。
东方景浩褪下自己的披风,取了火石,直接将披风点燃,仍进李安等人架起的湿树枝上,眼看树枝冒出的浓烟中吐出红红的火苗,才移到筱沄身边,问道:“暖和些了没?”
筱沄嗯了一声,微笑问夜合梅道:“下午我才睡了一觉,你就干了这么件大事?也不多考虑后路,想吓死我吗?”
夜合梅笑了笑,面部的肌肉有些僵硬。偷偷看了东方景浩一眼,只见他褪去披风,只着一身长袄,在寒风中伫立,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几分凄凉。心中又是一叹,笑道:“实在是出乎意料,让主子担心了。以后再不会这般鲁莽的。”
筱沄看出她有心事,当下却只作不知。火已经升了起来,虽是旷野中没有避风的地方,却也没刚才那般冷了。所有的人都只静静呆着,各自噤声。好在小月带了马车很快过来。小月也不敢都说话,只是快快扶了筱沄上车,又将暖炉塞在她怀中。自己出去坐到车夫身旁候着。
车厢中的底座是一个暖炉,小月在赶来的路上升了炉子。熏了那许久,空气中早是十分暖和干燥了。筱沄闭上眼睛,她本受了寒,又吹了这么久的冷风,这会已经是头重脚轻,静静靠在靠背上养神。直到马车晃悠悠地走了好一会儿,才觉自己略精神些。
“吁!”马车突然一跳,传来车夫紧急喝止的勒马车。突然眼前一花,东方景浩已撩开帘子钻了进来。筱沄抬起头看去,他的脸上满是急切,眼睛里似有种伤痛。
筱沄笑了:“大哥,我不过是受了些风。回去睡一会儿就好了,今日的事实在是个误会。”
东方景浩松了口气,往日在寒云庵,她也总称他大哥。两人对弈时,那一声声大哥,总能让他忘却一切烦恼。他僵直的身子放软了一点,拉起筱沄冰凉的手紧紧包住,轻声道:“那婆子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审了她这么久都没有结果。交给李安也好,所不定他能问出什么?”
筱沄温柔地瞧着他,慢慢抽回手。“这些事我不管了,过了节我是要去陈州的。”说着看向他的眼中带了几分戒备。
东方景浩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知道。只是交子节的那场大礼,我,我有我的苦衷。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筱沄一怔:“怪你什么?”
东方景浩见她的神情,便明白她还不知道婚礼的事情,不由得一把将她抱入怀中:“筱沄,你知道的,我要出兵,首先必须稳住北玄。所以,交子节我要娶北玄来的和亲公主。”
筱沄惊住,抬起头看他。见他眼底全是深情,嘴角紧紧抿着,显然已是拿定主意。筱沄退出他的怀抱:“大哥,你已极是不易。我知道,你若是自由娶她,当初就不会违逆你皇兄了,如今局势不同,原该以大局为重的。”
东方景浩心里一暖:“筱沄,你能知我心意,我亦满足了。你等我得胜还朝的好消息!”
筱沄笑笑:“好啊,从今以后我只当你是大哥的,没有其他。我们,终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不会属于这里。再过两年就是子年了,到时候我是一定要走的。只盼你以后多怜惜梅子几分,怜他从小跟着我受苦,又这么小就没了母亲。”
筱沄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如夏夜的星辰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