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沄想到李安素日的模样,嘴角一勾想笑,又敛住了,说道:“夜姑娘,你为什么这么想呢?”
“小姐为何疑心?因为反常!”
“唔?”
“温于意的兄长之死,正是和欧阳家的灭门大仇一样,转眼间,提都没人提了,这不反常吗?”这正是藏在筱沄心里最深处的话,却不能如此明白无误地表达出来。筱沄不禁打了个顿,怔怔地看着外头已经快要化尽了的雪,良久,点头叹道:“温于意现在对老爷子自是言听计从。而老爷子的心胸,确实宽大,能忍人所不忍。当年,他说要将凌普交给我,就真是从此不闻不问,那可是他最得意的孙子,他都能做到如此决绝。我想着,他莫不成是真的丢开了手,只为将来打算?”
“他是不是丢开了手,属下不知道。但若是为了将来打算,则断然不是。”夜合梅冷冷说道,“他若为欧阳家族重兴家门,就该让五爷做个逍遥快活的茶商,离着小姐远远的。”夜合梅当年也是被仇人所逼,一门都被害了,为了复仇,不惜做个妓女。她知道,仇恨究竟能有多大的力量。只是,依欧阳家与司徒家目前的关系,使得她无法明说,她用能用自身的例子慢慢点醒筱沄:“当年仇家逼死了我全家,我一个弱女子孤身在这世上,可以去死,或是隐姓埋名,从此销声匿迹。说句没羞没臊的话,凭我的姿色,做个大户人家的宠妾,总还是可以的。可我却只想报仇,没有亲眼看到仇家遭到报应,即使让我锦衣玉食做诰命夫人,我都不会甘心。什么相逢一笑泯恩仇,屁话!什么是仇人,是你每每想起来都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人。为了报仇,我什么都能做出来的。”
一席话说的筱沄越发不安,她缓缓在她身边坐下,喃喃道:“灭了欧阳家满门的是先帝,可先帝已经死了。他还想怎样?”
夜合梅又是一声冷笑:“主子您是个善人,自然这么想。庆王谋反的头一晚,大成说老爷子派温于意去见过庆王——那种时候,他叫温于意去那里做什么?庆王进宫的消息一传来,他就命我们出城。庆王那时候是奉旨进宫的,他怎么知道庆王会趁机谋害了皇上?”
“你是说他和庆王……”筱沄仿佛身上一颤,又摇头道,“不至于吧。当日他坐镇江北大营,庆王又控制了都城。要做手脚,那不是最好机会?如今大局已定,又能翻起什么大浪来?”
夜合梅道:“主子说当时的机会好,属下却不这么看。您那个时候正在伤心小公子的事,所以没有注意到。从平南王救下太子的那一刻,江南江北大营的军心,就牢牢握在平南王的手中了。老爷子就算原来计划了什么,也被平南王的惊人之举打断了,他根本没有机会去做任何事。”
筱沄想起那一刻,只觉得阵阵心寒,“这么说,凌普闯进寒云庵也是事先计划好的。老爷子故意激平南王带我下山,挑起他兄弟不合,他好下手……”
“属下觉得五爷也只是个棋子,并不知道老爷子是否有其他用意。五爷和平南王不同,就是天下人都背弃您,五爷也会站在您一边。”听她提到欧阳凌普,夜合梅立刻开口为他辩驳。只是她已觉出刚刚指责欧阳靖宇的话说的太直了,但话赶到这里,不能不说下去:“主子,我们都是女人,这点直觉还是有的,五爷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情的。就是老爷子,他心里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也许属下猜错了,最好是属下错了。”
筱沄感到她的心思,微笑道:“谈心么,不说心里话有什么意思?我也这样想,也许我错了,最好是我错了。但事实就是明摆在那儿的,咱们当闲话扯扯又何妨呢?这里又没有外人。”
夜合梅心里一阵感动,叹息道:“主子信得过属下,属下就说。方才您提到仇。可咱们都知道,欧阳家灭门之仇,是先帝为了除掉平南王,设下的一石二鸟之计。先帝是没了,可事情却因平南王而起的。庆王谋反,当时的情势可谓扑朔迷离。谁都不知道庆王怎么就那么容易杀了先帝。最重要的是,谁也没料到太子居然逃了出去。您反过来想,太子若是在都城里,庆王拥立了太子登基,再谎称是平南王害了皇上。那时候,老爷子登高一呼,又指责平南王杀害了欧阳一门几百余口,情势又会如何?!”
“我虽恨他不顾骨肉情分,害了梅子,却也知道他并没做错选择。就若你所说,反过来,这一切就可能都不一样了。”筱沄听了夜合梅侃侃而谈,良久方叹道:“想起他的狠心,我就不寒而栗,可他毕竟在尽一个王爷的责任。梅子已经被抓走了,虽然我想不顾一切地夺回儿子,可也不愿哥哥们为了帮我,背上祸国殃民的罪名。老爷子该明白我司徒家的心思,他想利用我们报私仇,搅得大宁不得安宁,哥哥们是不会答应的。”
夜合梅看了看她的脸色,慢慢说道:“在属下看来,现在大宁朝堂已经被搅成一锅粥了。如今都在说:在大宁做官,跟在皇上的走,现在活不了;跟着平南王走的,将来活不了。这明摆着就是有人要挑起大宁内斗,有这种手段的,恐怕只有老爷子。”
筱沄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说到老爷子,我总不敢相信,还要再看看,再看看有什么蹊跷,好么?”
夜合梅还要往下说时,筱沄拦道:“你带话给李安,要他不要因为疑心就派人盯上老爷子。老爷子是个老谋深算的人,这种人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不会背着人的。盯着他也没有用,只会伤了和气。”
夜合梅点点头,不再说这个话题,突然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属下请安总管去见您吧。他因为小公子的事情,很是内疚,总是躲着您。这么久了,他还在找那个安插在永安郡主身边的老妈子。前些日子,他听说平南常去寒云庵,居然贸然闯了上去,不仅什么也没发现,还差点受了伤。属下总说,那老妈子不是死了,就是逃去了西麒。可他总是不肯相信,这事得您出面劝劝他。”
筱沄沉吟着若有所思:“他还在找人?你刚刚说平南还是常去寒云庵?”
夜合梅答道:“如今都城里有谣言,平南王对您念念不忘,常常夜宿寒云庵!”
筱沄怔怔地望着远处,又像对夜合梅,又像自言自语,“老爷子今天散布了我要嫁欧阳凌普的谣言,他是为了刺激平南王,从中取利?这只是巧合,还是他一贯喜欢利用谣言,达到自己的目的?”
夜合梅恍然大悟:“小姐说的是,一个人做事总有他的习惯。这利用谣言,从中得利的做法,就是老爷子的风格。还有,温于意不肯为官,也是为了向世人说明,他温于意是保皇派的人,才不为平南王所容。加上他与五爷的这出戏,都是在陷害平南王!”
筱沄呆了一阵子,断然说道:“老爷子要怎么玩儿,不与我们相干。过了节,我和哥哥们就走。以后尽量要减少与欧阳家的来往。就这样——你去安排午饭吧!”
第五章 月怀一鸡
日落时分,外面又纷纷扬扬下起雪来,开始是稀稀落落的雪花,可是不到戌时,已是满天的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姐姐,这么大雪咱们只能呆在城里了!”灵儿挽着筱沄的胳膊,娇笑着。
筱沄挪回望向窗外的视线,瞟了她一眼,取笑道:“呆在城里好让你继续作弄汮儿他们两兄弟?”
灵儿点头承认,目光居然很是欣喜,“这么大的雪明天好打雪杖呢!司徒府里有个空空的校场,又有汮儿他们陪我玩儿,城郊就无趣多了!”
那双大大的眼睛晶莹剔透,闪烁着黑水银般晶亮,像一个稚气未脱调皮可爱的中学女生。筱沄在心中叹了口气,几乎脱口说道:“灵儿,你和凌普你们还是尽早成婚的好。”
灵儿收了笑容,好像想起了什么,许久后突然道:“姐姐,我不想嫁给凌哥哥了。”
筱沄蓦地拉过她,盯着她那娇俏的小脸,想看出些什么。
灵儿却嘻嘻一笑,道:“凌哥哥只当我是妹妹,他心上的人儿是姐姐呢!姐姐和他才是天生的一对儿。”她居然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丝毫没有顾忌。眼眸中纯净无尘写满了恳切天真。
筱沄叹口气,拍了拍她的小脸,问道:“怎么会这么想?姐姐知道,那些谣言让你心里不舒服,姐姐也很生气。可是,你有气只管找凌普,打他骂他都行,就是不能拿终生大事赌气!”
灵儿认真地说道:“不是赌气,灵儿也想找个真正爱自己的人做丈夫。”
筱沄只感到忽然有些窒息。这话,是从孩子般的灵儿口中说出的吗?而且说得这么真诚?
灵儿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相信,又提高声音道:“我不说谎的!我是真想明白了,我喜欢凌哥哥,可我也喜欢大哥和小哥,还有汮儿他们啊。可是喜欢不是爱,凌哥哥为了姐姐可以不顾一切,那才是真正的爱。我也会找到真正爱我的人,那个时候我才可以嫁给他,我绝对说到做到!”
筱沄无力地点头,道:“是,是,我相信你。可是凌普怎么办!”
灵儿疑惑道:“凌哥哥和你在一起啊!这样你们都不会孤单单的了!姐姐,你知道吗,凌哥哥心里只有你,如果你老是这样孤孤单单的,凌哥哥也会孤孤单单的。他一直都……”
筱沄凌厉地瞪了灵儿一眼,灵儿一个寒噤,终于闭上了嘴巴。本想斥责灵儿,但见她有些惧怕的脸上,心头却又一软。她和欧阳凌普之间的红线早就断了,红线已断,不过有缘无份而已!既然是有缘无份,灵儿自有她的姻缘,自己又何必再去干涉那么多?
她收敛住自己的情绪,轻拍着灵儿的肩膀,安慰道:“若是不想嫁他就不嫁吧,反正你还小,等我们回了西麒再谈这事儿。”
灵儿听她提到西麒也兴奋起来,点头道:“姐姐放心,我们到了西麒,我哥一定会帮姐姐找回梅子的。”
筱沄勉强扯出个笑容,望着天真无邪的灵儿。灵儿还只是个孩子,将所有的事情都想象的单纯简单,她那里知道,自己正打算利用她和她的兄长。她忽然觉得自己愧对灵儿的信任,不知道她为了救儿子,还会做出多少令人恶心的事!往常利用别人的时候,总是有利益交换。对他们的风险,她可以不理,可以视若无睹。可面对灵儿呢?
一片黑影带着烛光进来了。她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欧阳凌普亲自擒着跟蜡烛进来了。他一一点起屋里的宫等,才柔声道:“这么大的雪,你们是出不去城了,今晚就住下吧!”
灵儿不待她说话,抢着说道:“好啊,姐姐和我就住我原来的那个房间。”
筱沄迟疑一下,却摇头道:“这里离摘星楼不远,那里什么都是齐的,我还是去那边的好。”
欧阳凌普听他这么说,眼中一暗,却还是笑道:“好,我去安排马车。”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灵儿撅着小嘴凑了过来:“姐姐怎么老是对凌哥哥这样,不冷不热的,太伤人了……”
筱沄轻点了下她的鼻子,笑道:“与你的凌哥哥无关,我只是不想再和你睡一床了。现在可是大冬天,若是被你踢下床,一定会着凉的。”
灵儿立刻红了小脸,也想起第一次于筱沄同榻,将她踢下床的事。她不好意思的笑道:“好嘛,不过姐姐还是在这边用晚膳吧,我去厨房,让他们做几个姐姐爱吃的菜。”说着,蹦蹦跳跳地去了。筱沄看着她的背影,无力地长叹口气。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到了陈州再做其他打算吧。
筱沄用过晚饭便回到摘星楼,欧阳凌普的情意她无以为报,正尽量避开他。这些日子,她总是一个人奔波着,安静下来后就觉得身子沉重得很,只是倦怠欲睡,但却怎么也睡不着。似有种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的冲动,可终究只是懒懒卧躺在柔软的被褥里。想着天真无邪的灵儿,思索着怎么才能既救出儿子,又不伤害到灵儿的家人。突然她隐隐觉得不知从那里有阵风扑到身上,涌出寒意阵阵。她这次进城,只带着刘妈。刘妈年纪大了,她很少去使唤她,于是自己勉强起身,正待披上衣服查看窗户,却看到床幔上映着的人影,那熟悉的身影让她心头一震,顿时僵坐在床上。下一刻,一股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耳边是轻轻地叹息声。“还以为你真会留在仙客居里,若真那样,那仙客居此刻就化为灰烬了。”东方景浩浑厚低沉的声音在她轻喃。
她不敢置信的看这他,他为什么会来?像贼一样偷偷摸进她的房间,是因为听到了那谣言?想到他语气中的威胁,她的表情立刻变得冰冷。
“放开我!”
“一辈子也不放,别想逃开我!”他坐在床上,紧紧搂住她的身子,努力压制住怒气。
筱沄使劲想推开他,无数的亲吻雨点般落到她的面颊和脖颈。直到他觉得够了,才停了下来。将脸埋入她的颈间,发出喃喃的抱怨:“筱沄……我该拿妳怎么办?怎么办?”
她心头一痛,阵阵苦涩涌了上来。这个休了他的男人,就这样莫名奇妙的跑了来,说这不放手的话,而她居然还会为他心痛。谁来告诉她,她欠他的,究竟要怎样才算还清。“你不放,我就要叫人了。这里是酒楼,楼下的客人还没有散尽,只要我一喊,你明天就会成为都城的笑柄。人人都会知道堂堂的平南王,怎么如偷鸡摸狗的小贼一般,摸到下堂妻的床上……”
“你叫呀!”他不在乎的低吼,一双眼竟然闪着嘲弄与鼓励。“你叫!把人叫进来,让所有都知道,你是我的人,看那欧阳凌普还敢不敢说要娶你!”
无法遏制的妒火,加上被她那熟悉的幽香刺激得情欲勃发,他忍不住将她压在身下,轻轻吸吮她的柔颈,大手也不规矩地轻轻伸进她的衣服里。
筱沄被他冰凉的手激得打了个寒噤,挣扎着用力将他向外推去。
“放开我!”她大叫,却无法挣扎起来,即便他此刻温柔了许多,她也不想再一次被人霸王硬上弓!那种撕心裂肺的惨痛,就是她萦绕在心头的噩梦,似乎永远挥之不去。
“不要,不要这么对我!”她含糊呜咽着,冰凉的泪水落在枕上。她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他给予她的,除了无望的爱情,就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只觉得头痛欲裂,立刻干呕了起来。
东方景浩被她的反应吓到了,急忙挪开身子。看这她趴在床沿上干呕着,接着又猛得咳嗽起来,只咳得喘不过气。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