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靖宇笑着说:“这一切也许就是上天的安排。我们祖孙今日重逢,还没决定是否去找他们,他们就已经先找上了我们。”
李安道:“老爷子,容属下先去安排。”
“可有安置我们的地方?”欧阳靖宇问。
“是。我家小姐吩咐过,若是被人发现这里,就带您去元帅府,然后再藏起来。”
欧阳靖宇轻笑:“麻烦转告给她,不用那么麻烦。我已经藏了两年多,如今我孙儿平安回来。那个人欠我家,是时候偿还了。”这两年,他清清静静的躲在这里,每日只是读书养生。许多事情早已思虑计划周详,就等着这一天了。
“爷爷,究竟是谁对欧阳家下的毒手?”灵儿焦急地问出了口,碰上欧阳凌普的目光,不由得畏缩了一下。凌哥哥真的很生气呢!
欧阳靖宇笑着拉过灵儿,“你叫灵儿吧?果然是个很可爱的好孩子。”他虽然躲在这里,李安去总是带来外面的消息。这个一心要嫁给自己孙儿的孩子,自然也早就听说了。
灵儿惭愧地低下小脑袋:“对不起,爷爷!是我不小心害了您!”她此刻才算明白,自己无意中撞到了什么,心中十分不安。
他笑着摇摇头,“没有你,我也不想再躲下去了。”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道:“是到了叫庆王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此言一出,欧阳凌普顿时红了眼,低吼道:“果然是他。爷爷我们要怎么做。”
他看着有些呆愣的李安吩咐道:“李总管,我想跟凌儿一起去他住的客栈。于意若是愿意就先跟着我,老温两口子可能得麻烦你安置一下。”
李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回道:“属下这就去安排。”说完转身出去。
今天的原本只是安排他们祖孙会面,没想到被个小丫头跟上,整个这一条线都暴露了,很多事情都要重新布置。他回头看了眼床上的欧阳靖宇,暗暗佩服起小姐的心思,原来她早就料到欧阳靖宇会指认灭门元凶是庆王。只是这样一来,都城恐怕再无宁日了。他心中一叹,快步出去安排。
欧阳凌普看着祖父,不明白他的用意,反复思量,最后还是问出了口:“爷爷,您打算怎么做?”
欧阳靖宇没有回答,指了指旁边的柜子,对灵儿说:“丫头,那柜子里有一个小盒子。你去拿来。”灵儿乖乖站了起来。他接着说道:“出事那天,我本是约了李安的,想托他把这样东西带给你。没想到因此被他赶上,救下了我的性命。”
他叹口气,“今天灵儿丫头也来了,这东西你自己交给她吧。”说着将盒子交到欧阳凌普手上。
欧阳凌普疑惑地打开盒子,脸色顿时变了,马上狠狠合上这盒子,“爷爷,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收拾!”
欧阳靖宇却坚持要把话说完:“当初是我去求她帮你的。这几年也是她照顾着你,保护着我。这两年,我冷眼看着,她确实个心机十分了得的女人。看到外面那些凤眼莲了吗,她居然让都城的各个酒楼食肆,卖起了过去喂猪吃的东西。于意每隔一天,和平常百姓一样去太液湖捞凤眼莲,一来传递消息,二来有了收入外人更不会起疑。就是这样,那个人在都城掘地三尺,都没能找出我。别人想都想不到的,她居然做到了。”他轻喘了口气,“可你要记住,她现在的身份。她已经为平南王生下一个公子。”
“爷爷!”欧阳凌普叫道,不想再听下去,转身道:“我去看看,温家二老收拾的怎么样!”
“凌儿!”欧阳靖宇厉声喊道,不许他逃避下去。见孙儿停下了脚步,便放缓语气接着说下去:
“我反复想过,政治中风云变幻、腥风血雨我实在经历的太多。这个仇到底要不要报,我已经不在乎了。可我不许你毁了自己,你是欧阳家最后的希望。你明白吗?”
灭门血仇自然要报,可孙儿若是不肯斩断这根情丝,将来必有更大的祸患。若是那样,他宁可选择不报仇。想到这些,他的语气越来越严厉。“司徒筱沄对我们家的恩,要我用什么补偿都可以,哪怕是要了我这条老命。可决不能把我唯一的孙儿再陪进去!”
“爷爷!”欧阳凌普猛然转身,在他的床前跪下。“请您不要逼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请您相信,大仇未报,孙儿不会儿女情长的。”他早已不是那个少不更事的富家公子,可此刻已经心乱如麻。司徒筱沄,这个名字就像根刺,早就深深埋进他的心里。碰一碰都会痛不欲生,叫他如何恨心将她连根拔出来。
欧阳靖宇紧紧盯着他,他也毫不回避的迎向祖父审视。祖孙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许久后,欧阳靖宇终于还是先让步了,他叹气道:“罢了!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等你想好了再说。灵儿是个好孩子,你可不要辜负了她。”说完将盒子重新递给他。
欧阳凌普收过盒子,问道:“爷爷,下一步您要怎么做?”
欧阳靖宇若有所思:“下一步嘛,欧阳家的孙子衣锦还乡,我死里逃生藏了两年后终于现身。皇上应该会召见我吧。”他看了看困惑的孙儿,吩咐道:“我们走吧,李安手脚一向很快,这会儿差不多应该安排好了。”
他掀开被子下床,欧阳凌普和灵儿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走了出去。果然,一乘小轿已经等在院子里了。
他坐了进去,笑着说:“凌儿,我们绕着后三坊走上一圈,可好?”
欧阳凌普也笑了,有些明白他的用意,只是他的年纪毕竟大了,便劝道:“爷爷,您今天也累了。咱们还是先到我住的地方歇下,养好精神才好应付明天的事。您看呢?”
欧阳靖宇想了想,觉得精神确实有些不济,只得依了他。一行人很快回到客栈。
客栈里,李安又调派了些人手,加上大成他们,将个小客栈严密的保护起来。欧阳凌普伺候祖父躺下,又与李安细细商议一番。等回到自己的房间,天色已经有些放明了。
他打开了祖父交给他的那个盒子,这盒子里装的是一对金玉如意,正是他和司徒筱沄成亲的第二天,敬茶的时候祖父所赠礼物。看着这对如意,当年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新婚之夜,她气若游丝的样子,得意洋洋用兵书胁迫他的时候,仿佛都好像在昨天。祖父的苦心他何尝不懂,可他因为司徒筱沄已是几番生死,若是当她是仇人或许还好些。可如今,她是成就自己、救下祖父的恩人,又教他如何轻易割舍。
他仔细出神地看着这如意,心中某个角落忽然升起一线希望。他拿起金如意,跑到马棚,牵出自己的马儿,飞身上马,直奔城外。
他过去常常出城骑马,对都城的地形十分熟悉,很快便到了一座山下。五六士卒拦在他面前。
“前面不能走了,赶紧回去!”其中一个没好气的吆喝着。
欧阳凌普下马,探问道:“这位军爷,这条路是通往寒云庵吧?为什么不能走了?”
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站了出来,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你这人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东西?胡乱打听什么!走,走,走!”
欧阳凌普早已见管惯这阵势,作势靠近那人,悄悄塞给他一锭小元宝。赔笑道:“我常年在外做生意,有两年没回都城。小时候,常上这山上游玩,不知可否通融一下。”
那人收起银子,又打量了他一番,才吊儿郎地地说:“出门多年啊,难怪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这寒云庵里如今住着钦犯,没有令牌,谁都不能进!快走吧!”
欧阳凌普一愣,忙问道:“不是听说平南王的司徒夫人住在庵中吗?怎么是钦犯?”
那头头立刻来了兴致,嘿嘿一笑,“我就说嘛,原来你是来找人的。你是她什么人啦?”
“在下是司徒府上的故人,奉命给小姐送样东西!”
几个士卒交换下眼神,明显不相信他这番说辞。
“你糊弄谁呢?我们在这儿守了两年多,从没见司徒家送过一针一线。”一个士兵不怀好意的笑着,“你和那司徒夫人该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吧!”
说完几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欧阳凌普立刻变了脸色,只得又强忍了下去。又掏出一块银锭,塞给那个小头目:“实在是事出有因,还望军爷通融一下!”
那人在手上掂掂分量,笑着说:“不是我不肯,实在是军令森严。不满您说,别说是你这没来路的,就是平南王也得有令牌才能进去。”
又一个士卒过来凑趣道:“人家平南王可是正牌男人,每个月也顶多能见上一面,过上一夜,那还得看皇上是不是高兴。想上山去,我劝你还是趁早绝了这个念头吧。”
欧阳凌普闭了闭眼,恨不能一拳打飞了他。他只是听说司徒筱沄被迁到寒云庵住,却没有想到竟是这种境况。那个男人就是这么对她的吗?
他知道今天是不可能见到她了,转身就要回去。突然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重新到那群人面前,掏出金如意,递给那个小头头,“既然这样,这东西就请军爷代为转呈吧!”
这些士兵那见过这种东西,一下子全看直了眼,把他丢到一边,抢着那枚如意。
欧阳凌普转身上马,眺望向寒云庵的方向,默默祈求道:“沄儿,若是你我还有缘分,这让这金如意回到你的手中。若是你拿不到它,就说明你我缘尽。我从此绝不再纠缠于你。”
他又看眼了抢做一团的士卒,一咬牙,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第十二章 安忍无亲
寒云庵位于都城南面一座高山的山腹。这山上终年云雾缭绕,奇石林立,苍松翠竹绵延不断。半山的岩石上有一泉水潺潺流出,清澈见底。有虔诚向佛的人便在泉边修了一座观音堂。小小的庵堂有一个前堂供奉着观音菩萨,后面是两进小院,都是青砖瓦房。三年前,这座庵堂便被皇家征用,赶走了原来的尼姑,做为软禁司徒筱沄的地方。
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暖暖的阳光懒懒地洒落一地。此刻,舍旁几方小菜圃边,悠闲地坐在摇椅上的筱沄正笑看着满院鸡飞,怀里抱着个还没满月的婴儿。脚边的凉席上还有个不会走路的小娃儿,正兴奋地摇着手里的拨浪鼓助阵。面前的院子里,一个小小的胖男娃,追着数只母鸡,一群小鸡仔嬉戏。摇摇晃晃的小身子时不时还摔上一跤,但他连哼都没哼一声,爬起来就继续往前冲。
欢儿一身的粗布衣裙正在屋前晾晒衣物,见着这情景笑着摇头,“小姐,您也不管管!若是摔着哪儿了,您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呢!”
筱沄彷若没听见似的,仍是轻抚着怀中不肯睡的小娃儿。小小的女娃儿睁着洋娃娃般黑白分明的大眼凝视着看着她,逗人的很。她忽然别开脸轻咳了几声。
这带病的身躯,每多活一年,都像是老天额外的恩赏。生死一事,因这几年缠绵病榻,早已看淡。抬眼看着活泼可爱的儿子,笑得慈爱。若是老天厚爱,让她将一切都已安排好,可以不必牵挂……
“小姐,累吗?”欢儿晾完衣服,眼中闪着关心。“将水心抱给喜儿吧!”
“欢儿,我还不累,别担心。”她闭着眼休息了好一晌,才道:“喜儿刚睡下,一会儿还要喂奶,还是让她多睡会儿。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抱抱孩子,还是能做的。”
欢儿忧心地看着司徒筱沄。她与喜儿都已出嫁。小姐被迁到这山上时,她们姊妹便带着自己的丈夫跟上来伺候着。一晃就快三年了,她们也都先后做了娘。这几年的山中生活,使得她这个小姐越发苍白,面容上只有一双炯炯的黑眸、两道黑眉衬着白色的脸蛋。浅浅的笑容如往常一样,挂在嘴角上。即使是静静坐着,也自有一股不容亵渎的威仪。难道小姐这一生都只能带着这里了。
“小姐……”她坐在凉席上抱过自己的儿子,仰着脸望着小姐欲言又止。依小姐的才智,不可能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可是为什么……
筱沄望向她,轻易看出她眼中的忧伤。
“欢儿,谢谢你和喜儿这几年的陪伴。没有你们,我还真很难一个人抚养梅子。这小子太淘了!”话音未落,一团圆滚滚的小东西便冲进她怀中。一身锦衣沾满了草屑污泥,被泥土染成惨不忍睹的颜色,更别说布满污泥的小脸,已看不出原来的长相。
“小鸡鸡,小鸡鸡!” 乳名梅子的娃娃仰起小脸蛋,开心地咧嘴笑着。
“小公子,看您这一身脏。我带您去洗洗吧!”欢儿惊呼,急忙放下儿子,过来要拉开他。只是小姐的身上,已经印上了几张手印,一张泥脸。
筱沄忍不住笑了,将怀中已经入睡的婴儿放回身边的摇篮。伸手想抱过儿子亲热一番。
“小姐,这可不行。等我将小公子洗干净了您再来抱。”欢儿可不允许。
“娘娘,娘娘!”不到三岁的梅子扭来扭去,想挣脱欢儿的魔爪,急欲扑进母亲的怀中。
“欢儿,我带他去吧!你忙了一上午,也该歇歇!”筱沄笑叹道。从她手中解救出儿子。这小子确实太磨人了,性子好动又好奇得无可救药,时刻要紧紧看著。
她拉过儿子,才一转身,便看见自远处走来的身影。她有些意外,随即坏心的一笑,又将儿子放开。
“梅子,快看,爹爹来了。”
顶着一身泥,梅子跳起来欢呼一声,便向爹爹跑去,“爹,爹……”
一袭银紫长袍东方景浩瞧上去修长温雅,看着摇摇晃晃的儿子,立刻露出笑容。只见他快走两步,双手一捞,便高高的举起梅子,让他腾空飞旋。
“梅子,想不想爹爹呀?”
“想,想!”梅子咯咯大笑着。“想爹爹,好想,好想!”小手爬上爹爹的脸颊,送上濡湿的香吻一个。
东方景浩笑着搂住那胖嘟嘟的小身躯,不顾他一身的泥土,连连在那张惹人疼爱的小脸蛋亲了好几下。这小子老端着一张笑脸,让见着他的人忍不住要抱抱他、亲亲他。他收回视线,扭头向筱沄笑道:“这小子长的真快啊!好像又胖了!”。一双黑眸紧紧锁在她身上,贪婪地看着她温婉的容颜,来平定自己焦燥的心。
筱沄走近他们父子,笑看东方景浩的俊脸上,已经被儿子印上了几个小掌印。整洁的长袍,也已是斑斑点点。她生的梅子一点儿却也不像她,完全承袭了他父亲的容貌。真是件奇妙的事,由她生出的骨肉居然像着另外一个人。她细心为他抚开衣服上的落叶,微笑道;“今天是皇上的寿辰吧,这种大日子你怎么会来这儿?”
他笑而不答,拉她入怀中,疲惫将头靠在她的头上,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