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出了布庄,见刘二叔跟虎生正蹲在墙跟处,旁边的背篓里已放满了东西,想是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
逛了一上午,小翠早嚷着饿了,几人找了个包馄饨的小摊,各吃了一碗馄饨。吃了中饭,刘二婶给家里添了针线一类的东西,又买了明年春耕要用的种子,并锄头,镰刀一应的农具都添了铁,直忙了一下午东西才添置的差不多,几人反复清点了几遍,虎生突然‘哎呀’叫了一声,说道:“怎么把春联给忘了。”
众人一查,果然忘了买春联,恰巧,旁边就有一个书生正摆了个摊子,上面摆着几副对联,顾瑛看过去,那字倒也写得工整,只是对联写的偏僻难懂,因此他摊前倒是少有人来看的。
刘二叔上前,要那书生写几副吉利喜庆的春联,那书生吊起眼角,鄙夷的看了刘二叔一眼,嘴里说道:“没有,只这些。”
小翠见此,皱着一张包子脸说道:“这人的字还不如姨娘写得好呢。”
书生听了这话,怒眼瞪着小翠,这才见小翠身旁还站着一女子,自然便是顾瑛,又见她虽身着粗布衣裳,只是那眉眼身段竟叫这读了十几年的秀才一时什么言语也形容不出,只得痴痴的望着顾瑛发呆。
顾瑛见这书生大喇喇的望着自己,心头早生了怒意,只是面上不好发作,故此一直沉着脸不作声,虎生却是看到的,也是因这人望着顾瑛发痴,心头起了怒火,他挡在顾瑛面前厉声斥道:“你这人好生不知礼,如此打着人家姑娘,圣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书生被虎生骂的面上一红,待要发作,又不愿在佳人面前丢了斯文,于是指着虎生骂道:“你敢辱骂我,快随我到县老爷那里去,要叫他拉你打板子哩!”
那书生原只是欺他们乡下人,要唬他们一唬,哪知李氏本来有些见识,况且原先在南边已见多了这种人,刘二叔与刘二婶娘又自有北方人的爽直,虽心里敬重读书人,然对于此类酸书生又是最厌的,李氏指着书生的鼻子道:“那倒快去,我正要问县老爷,你一个读书人当街行这商贾之事又是什么罪名!”
便是刘二婶娘也全然不把他读书人放在眼里,嘴里连泥猪癞狗的骂人话也出来了。
书生原当他们乡下人愚昧,却不想这妇人连商贾之事都知道,又怕果真告到县老爷那里去,反倒累了自己的功名,于是连连收了东西,嘴里嘀咕道:“我不与你们计较,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说着慌忙跑了,李氏还在那里发气,顾瑛倒不是她好性儿任人欺负,只是还不待她发作,便有这些人冲上去维护,心内早已动容不已,于是连眼圈儿都有些发红。
李氏只当她是委屈了,便拉着她的手说:“瑛娘,你别怕,遇到这样的无癞,必定要狠狠得骂他一顿才治得住他!”
顾瑛皱了皱鼻子,对李氏和刘二婶说:“有二叔二婶还有大娘和哥哥在,我是不怕的。”小翠挤了过来,争着表功:“还有我,还有我呢!”
李氏‘扑哧‘一声笑了,瞧着小翠说道:“你这丫头倒是胆子大的!”
大家看那酸文人灰溜溜的跑了,这才罢了,只是眼看集市要散了,总不能不买春联回去,小翠说:“姨娘的字好,叫姨娘写呗!”
顾瑛毕竟是个现代人,也不知道古代有没有忌讳不让女人写春联,于是推说:“这是贴大门的春联,要我来写到底有些不像话!”
刘二叔也说:“现只能叫瑛娘写了,此时也没地方再买了。”
刘二婶也说:“瑛娘也莫推辞了,不过是个应景的东西,我们这里不讲究这个,再者说了,村里十几户人,就你写字,不托你托谁哩!”
顾瑛见他们没什么忌讳的,少不得应下了,随后李氏打发虎生去买红纸,过了一会子,几位同村的一起集齐了,其中的年轻小伙子多是跟着虎生一起长大,后面跟着几个女人,有个抱着小哥儿的是水生媳妇,先前到虎生家里来过几次的,为人性子倒是温婉,是极合顾瑛脾气的。
她见了李氏等人,打了一声招呼,又扭头望着顾瑛说道:“你成日家闷在屋里,我只当你今日不出来的,可买了什么好东西没有?”
顾瑛抿嘴一笑,说道:“我跟大娘一起来的,左不过都是些家常东西。”说着,顾瑛接过水生媳妇怀里的哥儿逗弄了一阵,便听刘二叔对村里男人们说:“天已经很晚了,都看看东西都置齐了没有。”
众人又各自查看了一遍,恰巧虎生拿了一叠红纸回来,于是都相邀着一起回去,男人们大多推了车子在后面走,彼此讲着明天春耕的打算,女人们则谈论着过年时要备的东西,路上都是热热闹闹的,等赶集的人回到桃源村时,天已全黑透了,众人都赶了路,身上又冷又乏,都各自家去了,刘二婶原本要留饭,李氏谢了一回,只说家里小黄狗一日没喂,要赶着回去看看,于是自带了虎生和顾瑛回去,家里一日没人,小黄狗一见回了人,果然围着人的腿边儿直打转儿。
顾瑛见小黄狗可怜见儿的,也不等李氏吩咐,先点了火盆,在火盆上面架了砂锅,又烧了开水喂小黄狗喝。
那虎生把推车直接推到放杂货的屋里,把东西都清点出入归置了一下,待进了里间时,点的火盆已烧了好一阵子,屋里也有了热呼气。
那虎生自遇到酸秀才,便自己生着闷气,一路上也不与人说话,此时顾瑛见他忙的脚不沾地,便对他说:“都是一同赶了路的,路上寒气又重,虎生哥快不要忙了,先来烤烤火,去了身上的寒气是正经。”
“我都知道,你和娘且先坐一会子吧。”嘴里如此说着,虎生忙着又烧了炕,又重新在砂锅里倒了水烧着,做完这些,虎生方才坐在火边烤火。
顾瑛见他回来时就脱了外头穿的袄儿,想必是热的,现又坐下来,虽是在在火盆边,到底背上还抵着寒气,于是又嘱咐他穿上袄儿,李氏在一旁看着,笑了笑对顾瑛说:“你倒是个细心的好孩子。”
顾瑛听了李氏的话,有些莫名,倒是没有多想,待烤热了身子,虎生催着他娘跟顾瑛炕上去坐,自己只在地下烧晚饭。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4 章
因实在有些晚,虎生便没起锅,从后面厢房里盒了挂面,把小砂锅架在火盆上面煮面当作晚饭,顾瑛眼
尖,见虎生只拿了两人份的挂面,心知他是打算只煮自己跟李大娘的,于是借故下了炕,李氏说:“瑛
娘,外面怪冷的,你去去做什么?”
“我去看看便来。”顾瑛应了一声,便走出了屋子。
刚出去,就见虎生手里端着一碗从灶屋里出来,碗里头盛着昨日剩下的苞面饼子,虎生见了顾瑛,嘴里
问道:“瑛娘你怎么出来了,快些进去歇着。”
顾瑛看了虎生手里端的苞面饼子,说道:“锅里的面不够三个人吃呢。”
虎生一愣,随后笑着说道:“你们吃,昨儿还剩下的有饼子,不吃完也糟蹋了。”顾瑛低声说;“我们
吃挂面,你却吃昨夜剩下的,大娘见了该心疼的。”
虎生见了顾瑛微微皱着的眉头,顿时便呆住了,顾瑛想了想,又说:“再者说了,你忙了一日,却吃这
些不好消食的,夜里该肚子疼呢。”
虎生听了顾瑛的话,突然一直沉闷的心情就好了,他咧嘴一笑,说:“听妹妹的,今夜里我们晚饭吃顿
好的。”说完到耳房里拿出几个鸡蛋出来,顾瑛接过虎生手里的挂面和鸡蛋说:“我去罢。”
虎生点了点头,任顾瑛接过东西进去了,屋里点了个豆油灯,光线也不甚清楚,李氏坐在炕上看的不甚
分明,她见顾瑛进来了,直催着顾瑛上炕,顾瑛笑着说:“我在下面看着锅里。”
待顾瑛把挂面和鸡蛋下到锅里后,虎生也进来了,顾瑛这才上到炕上去坐下来,只留虎生一人在火盆旁
边守着砂锅,面条煮好后,虎生从锅里挑了三碗面放到炕桌上,一家人边吃边说着明天家里要料理的事
务。
第二日吃了早饭,顾瑛记起来昨日田家奶奶和顾珊给她的包袱,于是打开了清点一番,只见顾珊给她带
回来的包袱里头除了几尺布料以外,两件半新的裙子,两双新鞋,另外有几块包头巾,一大包点心,一
大包绒线,一大包绣花线,另有四五种丸药,上面写着是治什么病的。
顾瑛见了这些东西心中不免有些暗暗生疑,照说顾珊现在不过是个服侍主子的下人,虽说得到主子的青
眼,但是她又不是家生子,哪里来得这些体面,刚见了面就给这么些东西带出府,难道田家奶奶就不会
不自在么,另一则,她不过几个月就成了田家奶奶近身的丫头,也不知道田家奶奶到底看中了她哪一点
。
顾瑛想了一阵,到底因为顾珊不在跟前,也无从问起,于是只得暂且按捺下,只得日后见了顾珊再问。
李氏刚从外间进来,见了满炕的东西,笑着说;“你这个妹妹看着就是个灵俐的,怪不得有这么大的体
面。”
顾瑛心里有些担忧,说道:“再好的体面总归是做那下人的活计,还不如咱们乡间自在,只是那丫头眼
界儿高,断然过不了乡下平凡的日子,我只望着她在主子跟前不出差错就是了。”
李氏听了顾瑛的话,像是想起往事来,她感叹一声说道:“你这话倒说的是,从前我在韩府时,每日天
还未亮就要往当家主母屋里去立规矩,在她跟前更是大气不敢喘一声,饶是这样小心翼翼的,还要被她
算计。”说着说着,李氏眼里含了泪,她道:“说来说去也是我自己那时作的,好好的清白姑娘去给别
人做小,差点害了自己跟虎生的命!”
顾瑛见招哭了李氏,连忙拉着她的手安慰道:“现在不是好了么,有虎生哥这么孝顺的儿子,大娘日后
要享他的福,这可不就是应了那句苦尽甘来嘛。”
李氏被顾瑛劝解了两句,这才好些,顾瑛说:“现在正是大腊月的,大娘可不许哭呢!”李氏擦着泪说
:“你这话说得对,我不该哭,脱了那苦海,又遇着虎生爹,合该是喜事才是!”顾瑛见李氏心思开阔
,这才又将话头扯到别处。
而后几天,年味儿越发浓了,又遇到接连天晴了几日,李氏把屋里炕上的褥子被子都拆了,又用米汤洗
得干干净净,顾瑛这几日也不得闲,托原先顾家嬷嬷的福,她在顾家住了半年,连鞋子也会了,到了虎
生家,又跟着李氏学了一冬天的活计,如今针线活的工夫很是不错,俨然已经成了半个古代人。
前几日,她亲自动手纳了两双阔口手纳厚底青面鞋,虎生也是一双布鞋,只因这天并不能穿布鞋,便又
用去年旧时存的兔皮子缝了一双皮靴,并连穿的袜子,过年时要带的荷包,现手里又忙着赶制虎生和李
氏的衣裳,这衣裳原本是李氏在做,如今只差两个袖子,现下由顾瑛接了过来做。
这日,顾瑛正在炕上缝衣裳,见虎生挑开了帘子进来了,顾瑛抬头瞅了他一眼说:“虎生哥不是往二婶
娘家里去寻什么去了么。”
“寻了回来的,回来时二叔还给了两尾鱼,正养在水缸里。”
顾瑛笑了一声说:“这时候的鱼可不容易得!”
“谁说不是哩,二叔凿了冰守了一下午才得那么几条。”虎生说着,见顾瑛炕上的针线簸箩里放着一个
荷包,上面绣着岁寒三友图,又见她嘴里搭着话,手里的活计还不停,于是说道:“你在屋里连做几日
针线,身上必定是乏的厉害,娘正要到前面村口去洗衣裳,不如跟娘一起出去走走呢。”
顾瑛接连做了几日活,身上的确是酸软得很,听了虎生的话,便下了炕说跟李氏一起出去走走,李氏本
要顾瑛在家里歇着,又知让她在家里歇着,她也是动手做针线的,于是叫着顾瑛一起去。
顾瑛帮着把浆洗好的衣裳提到村头河边,一路上还遇到村里其他人在,村里的妇人们都已认得顾瑛,只
那些男人们是少见顾瑛的,于是碰到了,只跟李氏打声招呼,却并不去看顾瑛。到了村东口那条小河上
,早有其他媳妇们也站在河边浆洗衣裳,水生媳妇眼见顾瑛跟李氏一起过来了,说道:“瑛娘,你成日
家在屋里拘着,今日怎的出来了。”
顾瑛原跟她相熟,也不拘束,说道:“你们都是忙人,只剩我一个在屋里闲着。”李氏听了笑道:“两
家几人的衣裳鞋袜都是交在你手里,你要是闲人,谁还敢称是忙人。”
水生媳妇放下手里的捶衣裳的棒槌说:“罢了呀,别闲人忙人闹不停,我倒有件正经事情要问你呢!”
顾瑛问:“什么事,你说。”
“我前日在你那里看到一个好花样儿,想着借来给我描描呢。”
顾瑛一笑,原来她说的那花样儿是顾珊那回一并带人她的,于是顾瑛对水生媳妇说道:“我当什么大事
,你只管来取就是了。”
几个河边的女人都停下来,一起围过来讨着问顾瑛平日描的什么花样儿,顾瑛见大家都想要,便一气儿
说了五六种花样儿,也有双喜并蒂莲,也有富贵牡丹,也有冬月寒梅,也有锦团福字……林林总总,各
个不同,顾瑛又许诺了待到闲时便把花样儿描出来给他们带回去照做,众人这才罢了。
一旁的李氏看着顾瑛,心里终是宽慰不少,先时顾瑛刚来家里,虽性子恬淡大方,但到底因家里遭了变
故,终日是少说话的,如今在这里住了几个月,精神看着倒好了不少,脸上的颜色看着也红润了许多。
顾瑛一转脸,见李氏怔怔的看着自己,于是喊了她一声,李氏回过神来说:“洗了衣裳,下午我们家里
还有事呢。”
“什么事?”顾瑛追问。
李氏此时却但笑不语,只说下午便知,顾瑛心内虽好奇,但也不追问,只说要帮着李氏在河边浆洗衣裳
,李氏却说:“快不要动手,河里的水冰冷剌骨,仔细冻了手呢。”
顾瑛说:“大娘说得哪里话,没得要长辈做事,小辈却站在一旁抄手看着的。”说着,顾瑛硬是要跟着
走到河边帮李氏浆洗衣裳,哪知手刚一探入河里,果然半边身子都被冻得麻了,顾瑛硬是勉强咬牙帮着
浆洗。
李氏心知是劝不动顾瑛的,只能手里加紧匆匆的把衣物都洗了,又跟众人知会了一声,要带着顾瑛回去
,一回到屋里,虎生正在院里收拾东西,李氏放下手里的东西说:“虎生,把这些衣裳晾起来。”说着
,李氏催着要顾瑛进去烤火,顾瑛前世在住在奶奶家,她家的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