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安的看着他浑身湿答答的样子,强行忍住心里的恐惧,颤颤的从腰中掏出一块磨旧的令牌,递到他眼前。
那是她爹当年逃出皇宫的时候用的令牌,因为是她爹的东西,她舍不得丢,就一直小心翼翼的随身带着。
他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她望着他,忐忑不安。
他紧紧的捏着令牌,仿佛要将它捏碎,让她的身份随它一起消失。可是,他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在她亲口承认前,他怎么能失去理智。
痛苦的转动手中的令牌,令牌的背面缓缓的转到她眼前,五个清晰的字立刻深深的刺入她的眼睛,让她惊恐的泪如雨下。
令牌上刻着:太子府莹妃。
那块令牌,从她出逃那日起,对她而言就再没有任何意义了。她会一直带着它,是想在万不得已时拿出来救自己一命。可是,她一直没把它放在心上,所以连孟平什么时候拿走的她都浑然不知。如今,它落到了霍霆崴手上,让她如何是好。
“霆崴……”她慌张的伸手拉住他,企图解释些什么。可是,她能解释什么?说不是吗?可她确确实实是二皇子的莹妃。说是吗?可是她又不愿承认。该怎么办?
他沉痛的闭上眼,不愿见她惊慌失措的面容。她无助的抓着他的神情,是否表示,她真的是二皇子的莹妃?
不死心,他睁开眼,对上她的眼,道:“懿瑄,告诉我,你是不是二皇子的莹妃?”
她泪眼婆娑的望着他,急急的上前抱住他,唯恐他会突然冷漠的转身走掉,想说话,想解释,想为自己辩解,可是能说出口的始终只有“霆崴”二字。
他懂了,深深的闭上眼,沉痛的感受着她手上传来的力度。原来,他应该向其开口要她的人,不是谭洛憬,而是二皇子。可是,这个她,他该如何要?怎么能要?怎么敢要?
谭洛憬和飘絮震撼的站在长廊上,久久不能动弹。
原来她是太子的莹妃,他竟然差一点娶了太子的妃子。谭洛憬不可置信的步步后退,他竟然,差一点、差一点毁了整个谭氏家族。背主偷香、□□后宫、见色忘义、玩物丧志!他差一点就背上了这千古骂名,成为人人唾弃的千古罪人,差一点点就玷污了整个谭氏家族,毁了自己辛辛苦苦维持下来的世袭官位以及整个谭府所有的生命。那么霆崴呢?他要怎么办?是不顾一切的要她?还是牺牲一个她,保全所有一切的一切?
飘絮甩甩头,木然的离开。她只是震惊、担忧,没有恐惧。她不曾体会得到谭洛憬的后怕和霍霆崴此时此刻内心说不出的纠结痛苦,她只是难过,难过霍霆崴无法言语的难过。他究竟是谁,竟然可以让她如此悲痛欲绝。
缓缓的推开她,霍霆崴明亮的眸子里泪水翻涌。他不知该怎么做,十九年来,他第一次如此彷徨如此恐惧如此手足无措。他想要她,很想很想要她,拼了命也想要她,可是……他怎么能要她?怎么要得起她?
“霆崴……”郭懿瑄眼里的恐惧已经胜过倾泻而下的泪水,她不敢松开他,她害怕自己一松手就会变成诀别,她不要失去他,永远不要。
可是,他推开了她,不顾她苦苦哀求,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决绝的眼神好像一把锋利的剑悄无声息的穿透她的身体,然后狠狠的抽离,让她痛得透不过气。伸手向前,想抓住他,却连他的一片衣角都触不到,想叫他,干涩的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她的胸口又开始剧烈的疼痛了,可是她知道,再痛,也不及心上的万分之一。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混在雨声中,没了音迹。她再无法向前追赶他,而他,宛若冰山,毫不知情、毫不留情的大步离开。
“霆崴,”她强撑着,口中呢喃:“不要走……”我不是故意骗你,我只是还没有准备好,我只是想等你准备好……霆崴,不要丢下我,我只有你可以依靠了……霆崴……
大雨滂沱,嘈嘈雨声淹没了她微弱的声音,无论她多努力,依然无法将声音传到他耳边。
冰冷的气息缭绕着,然而她却丝毫不觉冷,依然拼命挣扎着,想努力留住他,却终于摇摇晃晃的,摔倒下来。
天黑了吗?为什么她什么都看不见?霆崴,他在哪儿?为什么她看不见他?
睁开眼,屋子里凉意肆蔓,被风吹得摇曳的烛火闪闪,仿佛没有灯芯般空洞。谭洛憬疲倦的坐在她身边守着她,双眼充满疼惜。
见她醒了,谭洛憬起身扶她,她却一动不动的躺着,任凭泪水滴答而下。他还是走了,走得那么干脆决绝,连她的苦苦哀求都于视无睹。
“别难过,”谭洛憬重新坐回他的位置上,低声说:“他有他的难处,他只是想守住霍氏家族百年的基业以及所有人的性命,你不要怪他。”
她默默的流着泪,不言语。她不是不明白,只是还没有准备好,还不想这么快失去他。
屋子外面的雨仍旧哗啦啦的下个不停,好像要引爆山洪般,噼啪的砸下。他们默默的坐着,不言不语。摇曳烛火中,死一样的沉默持续着,直到她微转过头,充满歉意的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们……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谭洛憬心疼的握住她的手,温柔的说:“我知道。”
她却摇摇头,自顾自的说:“我只是想离开皇宫,离开太子的身边,我从没想过会给谁带来困扰,也从没想过要和谁在一起厮守终老。可是,我遇见了你们,遇见了霆崴。我也曾想过要向他说明一切,可是我害怕,我害怕他知道以后会离我而去,害怕他会把我带回皇宫交给太子。我不要……”她泣不成声:
“我也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可是我如此贪心,如此贪恋他温暖的怀抱,如此希望能更多的待在他身边,哪怕只能做他一天的新娘、一天的少夫人,我也愿意。然而……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我却如此难以接受。
谭洛憬温柔的抚摸她的头,疼惜的说:“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她流着泪,泣不能言。整个谭府沉寂着,除了雨声,再没有半点多余的声音。许久之后,她微微启唇,哀求他:“不要告诉其他人,不要把我交给太子……就当是我最后一次求你好吗?”
他无言的看着她,默默点头。她仿佛心头落下一块大石般,缓缓闭上眼睛。
夜,深了。霍霆崴独自坐于霍府最高的阁楼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大雨中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独自落泪。脚边碎了几坛好酒,酒香在风雨中弥散。他原想一醉解千愁,却在登上阁楼望见镖局后,猛然发现他身上难以卸下的责任,于是毫不犹豫的将酒坛打碎,独自一人孤坐于侧。
他不想抛下她,可是这样的情况他根本没得选。他需要时间好好想想,好好静下心来想想,要她,还是要一切。
也许最后,他会选择带她走。可是,连他自己都很清楚,放弃所有的一切以及所有人的性命选择她,这一条路,根本不可能。那么,他只能放弃她,只能忍痛让她重新回到二皇子身边、做她荣宠一生的莹妃。
而这次雨中的分手,竟是他们的诀别。
好遗憾,他们的诀别,竟然是这样的匆忙,他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看她,没来得及好好跟她说话,没来得及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他们就这样诀别了。从此天涯一方,君臣两端,不复相见。
风雨凄凄,他竟然孤坐于阁楼上,一夜无眠。而她则躺于床上,流着泪,睁眼到天明。
也许明天,天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让爱飘散
天未亮,人初起,梳妆别知己。
谭洛憬上朝了,青青在天亮时端着饭来到她房间,发现她已经梳妆整齐,静坐于椅上。安静高雅的气质飘洒一地,让青青顿时看傻了眼,不是因为她画的妆有多好看,而是惊叹她虽然一身男装,竟也如此俊俏。
青青傻愣在原地看她,还未回过神来时,她淡淡的说:“先退下吧,一会儿洛憬回来了,让他来找我。”
青青又被她淡漠的神情吓到了,唯唯的点着头,然后傻傻的退了出去。
许久之后,谭洛憬终于回来了。推开门,看见她一身男装端坐椅上,安静的脸上透着一丝坚毅,似乎心意已决。再扫一眼未被动过的饭,他微微叹着气,来到她身边,缓缓开口:“你决定要走了?”
她默默的转身,然后点头:“嗯。”
他沉默着,问:“去哪?”
她摇头,说:“不知。”她早已没有了去路,怎么还会知道去哪里。她离开,不是为了躲避霍霆崴,而是为了保护他们,不让他们陷入两难的境地。现在和过去已经不一样了,他们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她再不能安然的入住这儿给他们造成麻烦。若她不离开,他们会顺从她的意思替她隐瞒。可如果他们不将她上报于二皇子,一旦被发现知情不报,那就是藏匿妃子,死路一条,她不愿连累他们。
他沉思着,不再说话,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有此选择,可是,他除了让她一个姑娘家孤身离开、继续漂泊外,再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他也想保护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吃一点苦,可是他也有自己要保护的人,他只能让她离开。
沉默一会儿,他缓缓问道:“还会再回来吗?”
她摇头,说:“不知。”
他再问:“要去和霆崴道别吗?”也许他会有更好的办法。
她默默的,继续摇头:“不了。见了面只会更难过,于事无补,不如不见。”
他心疼的望着她,不知她清澈的眸子里究竟忍受着多大的痛苦。她如此娇小的身子,竟然扛着这样一副重担,默不吭声,让人如此疼惜。
“懿瑄……”他哽咽着将她搂入怀里,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最后却又默默无言。
她靠在他怀里,眼泪滴答而下,素净的脸上浮上痛苦的表情。她说:“不要告诉霆崴我已经离开,若他问起,就说我让你转告他,有他在身边的日子,我很快乐。让他忘了我,让爱……飘散。”顿了顿,她接着说:“把飘絮找回来,让她回到霆崴身边。”替我照顾他。
他抱着她,哽咽无声,潸然泪下。
她走了,再一次踏上了漂泊的旅程,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未来有多少艰难险阻在等着她,她不知,只知现在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也许有一天她会回到二皇子身边,但是那时,她也已经是一具躯壳,行尸走肉。
谭洛憬望着她默默离去、渐渐消失在人海中的身影,泪下不止。是他无能,没有两全的办法护她周全,更没有勇气向二皇子抗议,只能让她一个人去背负这一切。也许霆崴知道后会恨他会责怪他,但是为了保护所有人,他只能出此下策。
懿瑄,对不起,不要怨我,我也是迫不得已。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下去。
没有郭懿瑄的生活是乏味的、是孤寂的、是……痛苦的。霍霆崴每天在镖局忙进忙出,从不敢有一刻的停息,尤其是夜晚时,更加不敢抬头望着空荡的院子,害怕一不小心脑海中就会浮现她圣洁的身影。他不敢点香料,即使再难以入眠;不敢去谭府,害怕会控制不住的难过;不愿看见二皇子,说不清是痛苦还是心虚。后来,他不再留在镖局。把所有事情交给副手后,他便开始了送镖生活,无论远近,不管是否大材小用,通通争着去。
可是,忙碌了就不会难过了吗?错了,他总会有静下来的时候。每当上马时,每当吃饭时,每当沐浴时,每当休息时,甚至每一次呼吸时,他都会想起她,然后抑制不住的悲痛欲绝。下手全都心疼的跟着他,默默不敢有太多的言语,害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引起他悲伤成灾,泛滥无边。
他总是在克制自己不去想她,可是越克制就越想她,她的身影好像无处不在,总在跟随着他提醒着他,别忘了她。
回到镖局,一个人披着深蓝色毛衣静静的站在院中。她的背影如此熟悉,他瞬间失神,心又开始无端疼起来。犹豫着上前,他缓缓向她走去。
她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他看清她的那一刻,瞬间清醒过来。
原来是飘絮,他竟然如此思念她,连飘絮的身影都分辨不出来了。
“霆崴,你还好吗?”她脉脉的望着他问。
他收起失落,转身往书房里走,淡淡的说:“你回来了?”
她静静的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默默的听着他的答非所问,有些神伤。虽然她只想来看看他,看过他之后就走,可是,他这样心不在焉,她怎么能放心离开?
她跟着他来到书房,看他忙碌的样子不禁忧上眉头。默默的来到他身旁,她轻轻的给他磨着墨,看他专注的处理事情。他微微顿了一下,继而又像无事般,开始忙起他的事情来。她抬头看着空荡的院子,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霆崴,”她轻声叫他:“我想住这儿。”
他又顿了一下,接着又不动声色的淡淡道:“随便。”
她叹了口气,嘴角却止不住上扬起来。
夜晚,她穿着一袭白衣,在院子里翩翩起舞。她记得懿瑄曾经在他面前跳过舞,舞姿轻盈,衣袂飘飘,在月下霎是好看。她也想在月下轻舞,可是冬天云厚,把月亮都遮住了,风也凝住了,只有冷涩刺骨的空气,她无法做到裙舞飞扬。
可是,只要能吸引他的注意力,再艰难的环境她都要挑战。虽然现在逼他面对有些残忍,但是长痛不如短痛,她必须让他面对,只有勇敢面对,他才能尽快好起来。
他静静的坐于几案前,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睛空洞无神,似乎在看她,又似乎越过她在看些什么。
许久之后,他缓缓来到走廊边上,静默的看着她。她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很开心,脸颊在冰冷的空气里冻得通红,可是她一点也不在乎,仍然忘乎所以的跳着,仿佛世界只有一个他和她。
“累了吗?”他淡淡的问在他眼前跳舞的飘絮,脑海里却闪过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她累了吗?冷了吗?困了吗?在谭府有没有好好吃饭?入冬了有没有好好休息?他多想问她,多想关心她,多想将她拥入怀中,给她他的温暖。可是,她再也不属于他,他也再不能这样做。
飘絮笑盈盈的来到他眼前,看见他眸子里闪着莹莹的光,心下喜悦:他终于能面对自己了。虽然这段时间里会很难受,但是只要她陪在他身边,一起努力熬过去,一切都会晴朗起来的,她有信心。
“霆崴。”她轻声叫他。
他转头,看她一身单薄,有些心疼的问:“冷吗?”忍不住想拥她入怀,却在伸出手去那一刻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