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脸上,那种剧痛,那种可以听见自己皮肉不断腐烂了声音,或许叫做恨。
凤凰说,疼吗?这就是恨。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他发动了战争。他杀死了你的父母。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如今可能你和平常的孩子一样,每日嬉笑在父母膝边,但是因为他,你的一切都没了,所以你要报仇。
报仇。
报仇。
报仇。
北诺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仇恨,也第一次懂得了仇恨的意义。
那天,北诺在河边等了太久,终于看见了浮尸中的那个少年。她把他拉上岸,他长的如此俊秀,但是吸引北诺的是另外的一种情愫,你有过那种情愫吗?就是在那一眼之间,忽然感觉这个人似曾相识?冥冥之中感觉这个人在自己的未来之中,必然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是这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个人,是你仇人的长子。”凤凰说,“你要记得,无论何时,这个人都只是你的一颗棋子。”
当对弈的时候,无意之间爱上了自己的棋子,是不是一件很令人苦恼的事情?
可是更加苦恼的是,这个棋子,竟然是他。
如今,终于杀死了,所有人都要她杀死的男人。但是如今,她没有半分的喜悦,一丝喜悦都没有。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二十年,每天她都在警告自己,要复仇,要复仇。可是当她真的杀死了秦皇,她发现,一切竟然不像她原本想象的样子。
那些叮嘱着她,告诉她要复仇的人,不见了。
他爱的人,不见了。爱他的人,也不见了。
她失去的是她以前害怕失去的所有,或者说,从一开始,她自己就根本一无所有。
“主人,我已经将所有的御林军调走,现在这里,空无一人,所以接下来的事情……”赵高说着。
“可以让扶苏当皇帝吗?”北诺问道,没有抬头。
“若扶苏当皇帝,那么大秦国恐怕气数难尽。按照我们当初所制定的计划,那么……”赵高犹豫了一下,“那么,现在我们应该尽快杀死扶苏,然后扶持胡亥尽快登基,之后您作为皇后利用胡亥对您的宠爱……”
“如果,我改变计划可以吗?”北诺说,抬起脸来。发现她的脸上满是泪水。
“这……主人的意思是……”赵高抬头之后,又恭敬的抱拳,“我们做了这么多,主人你从小受了这么多的苦,如今大事将成,若……”
“我开玩笑的。”北诺向赵高走去,走到赵高的身边,“如果我坚持不下去了,或者出了什么事情的话,你会帮我完成我要完成的任务吗?”
“会的。”赵高说的肯定,“会的,但是我不允许主人出任何的事情。”
“我是说如果。”北诺将手放在赵高的肩膀上,“赵高,我最后问你一次,你为什么对我如此。”
“主人,当日是你救了我……”
“我是说,你真的,为什么……不是这些……”
“我……我……我……”一向健谈的赵高,如今却忽然的语塞。
“知道了,谢谢你。”北诺拍了拍赵高的肩膀,然后向营门走去。
赵高看着北诺远去的背影,安静的抬起头来,“我……怎么可能配得上你……”
北诺漫无目的的走着,就在刚出门口的那一刻,忽然耳边响起了一阵风声,北诺注意的时候,才发现一支金箭,刚刚从自己的耳边划过,自己的头发也被利刃划去一撮。
北诺抬头,忽然有人一拳击来。北诺自然小心抵挡。这个人的拳法之中,北诺看到了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愤怒,然而在愤怒之中,却是十分的不舍和留心。
北诺后退两步,然一个侧脚,将这个人弹开。
红色的披风,青色的胡茬,俊俏而坏坏的五官。这个人对于自己来说,是多么的熟悉。
“告诉我,江北诺,你到底是谁?”胡亥吼道,那声音中是满满的怨恨。
“我没必要说了。”北诺的语气风淡云轻。
“你……刚才……”
“我已经杀了秦皇……”
“你……”胡亥怒发冲冠,说话之间已经冲了上来,那种鲁莽的技法,然而感觉到恐惧,但是北诺心里明白,如今的这个少年,在恐惧的背后,隐藏着的是对于这一切的不甘和怨恨。
“为什么!为什么!”胡亥像是疯了一样的怒吼着,“为什么一直骗我?为什么要杀死我的父亲?为什么?!”
、第九十六章 最后的夜(中)
北诺一直招架着,可是这等雷厉的拳法,使得原本上就感觉身心疲惫的北诺显得如此吃力,终于在最后一招中,自己败下阵来,抬头,那把闪着寒光的金箭已经抵在自己的眉间。
“为什么?江北诺!”胡亥倾尽暴漏,弓弦在手指之上已经陷入好大的一块。“江北诺!我如此爱你!”
“胡亥……”江北诺毫无畏惧的看着胡亥的眼睛,“从一开始,我的接近,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今天。”
“我对你如此,你从没爱过我?”胡亥低声吼道。
“爱?我的世界没有爱,只有利用和被利用,从始至终,你只是我的棋子而已。如果说真的有爱,那个人,也不会是你。”
如果说真的有爱,那个人也不会是你。
“想好好看看这漫天的繁星吗?”胡亥问,脸上的笑容青涩而英俊,忽然他脸上划过一丝丝的邪意,北诺忽然发现自己被抱住,他比她高出好大一块,北诺刚刚过他的肩膀,她感觉到了那肩膀上紧绷的肌肉和暖暖的温度。她惊讶得想叫,可是发现自己的脚却离开了地面,耳边是风的声音,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只是那一瞬,似乎那双手成为了她世界上唯一的支撑点,就像儿时被母亲举过头顶一样,就这样她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臂。
脚尖及地。她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在那隐云斋的房顶,头上是璀璨的星河,脚下的这是皇城美丽的灯火。那是极美的一幕。
毕竟已进立冬,北方的风还是极寒的。北诺刚刚洗完澡,并且出来太急又没有穿很厚衣服,感觉很冷,她紧紧抱住了自己。
一双手放在了她的肩上。之后她发现自己身上多了那男子红色的袍子。她转身看见男子温顺的眼睛,像是女子一样充满了柔软的情愫。青涩的胡茬,恒久的笑意,袍子里面青色的内衣,露出白皙而明显的锁骨。
如果没有他,或许真的会爱上你。
我是说如果。
“他是谁?”胡亥问道,眼睛里竟然有泪水。
“你的哥哥,扶苏。”北诺说的如此大胆,就好像再向着世界宣告一般,音色铿锵有力。“我只爱过他,唯一一个。”
“嗖。”北诺听见弓弦震动的声音。她闭上了眼睛。可是下一秒她发现,那只金箭丝毫没有伤到她,反而直直的插在旁边的沙子里。
胡亥还保持着飞箭射出之后的最后姿势,那纤细略青的手指上面,弓弦细细的印记清晰可见。他看着江北诺,然后站起身来,一把折断了这跟随了他十几年的蓝雨金弓。
他记得,当年那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男孩再送给他这把弓箭的时候,所说的那句话。
“胡亥,拿着这把弓箭,保护自己所认为珍贵的。”
那个男人那夜慈爱的笑容,至今仍旧清晰可见,如此令人熟悉。
“哥哥,如果,我打不过那个坏蛋,保护不了我珍贵的东西怎么办?”
“那就由哥哥来替你保护。”
“滚!你给我滚!”胡亥转过身去,声音竭斯底里。“你给我滚!我再不要见到你!”
这个男孩哭了,像是孩童一般大声的哭着。这片沙漠如此的干燥,使得那一点点的泪水根本就看不见掉落到了哪里。沙子没有响动,只有胡亥伤痛欲绝哭泣的声音。
原以为北诺会再拍打自己的肩膀,告诉自己,你还有我,我们是夫妻。
但是什么也没有。胡亥捂着脸,跪在了那片沙子之上。
而她,走了。
“李丞相,你是否还记得你女儿李碧雅的死,若没有扶苏,她怎么可能和腹中的胎儿一起枉死,那孩子还没见过这个世界啊!”
“赵高,你住嘴!”李斯长袖甩后。“如今圣上驾崩,之前圣上曾经亲口和我说,如若哪日驾鹤西去,则扶立扶苏登基即位,皇命断不可违!”
“李大人,若扶苏即位。那你李家可能就要受到威胁了。”赵高正色道。“扶苏之妻乃是你的女儿,但是如今,你女儿已经死去。而丞相以你之见,你的才能、功绩、谋略、去新天下以及扶苏的信任程度,你觉得你和蒙恬谁强呢?丞相是聪明人,其中利害关系,恐怕丞相比高看得更清楚,扶苏一旦即位,丞相之位必属蒙恬,到时候丞相怎么会有善终?况且碧雅惨死,乃是扶苏一手而为,难道丞相就甘心让害死自己女儿的凶手坐上皇位?”
“这……”李斯听了赵高的话,竟然有些迟疑了,“可是……”
就在李斯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的时候,忽然营帐之内进来了一个人。大家一看,此人正是胡亥,可是如今的胡亥却显得万分落寞,他没有估计大家刚才的争吵,也没有理会大家的眼神,而是径直的走到了正坐之前,坐下。
目光空洞的犹如死人。
“臣,参见皇上。”赵高忽然跪倒在地。
大家互相看了看,“参见皇上……”
“参见皇上……”
“参见皇上……”
……
李斯看着文武百官都跪在了地上,摇了摇头,然后也跪在了地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胡亥就好像没听见一样,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文武百官跪在那里,他的眼神中却什么也没有……
、第九十六章 最后的夜(下)
月光,有些冷。在这无头无尽的沙漠之上,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青霜。北诺走着,漫无目的。其实她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了?她累了,那种劳累的程度,不是她自己可以用言语形容的。
前方忽然传来了马蹄的声音,北诺抬头,发现从远方一匹白马由远及近。而在马背上,有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那个男子有着她日夜思念的脸。
没等马到跟前,扶苏已经抽出了佩剑,刹那间扶苏已经来到北诺面前,一剑刺向北诺,原想北诺会闪躲,不想北诺竟然完全没有动。
她是完全可以将这一招闪避掉的,扶苏无论何时都深信着,那个可以和两个祭十七打成平手的人,在自己如此虚弱之下的一把刺杀,对她来说根本就毫无意义而言。
然而当那把剑深深的刺进了北诺的身体,扶苏才忽然的惊醒,北诺不是没闪躲,而是根本就不想闪躲。
所以当他看着北诺的血液从自己的剑身潺潺的留下时,自己的愤怒,忽然变成了不忍。
“为什么?”扶苏问。其实他想问这个女子太多的为什么,甚至是为什么不去闪躲。
“因为这是我对你的亏欠。”北诺说,看着扶苏的脸,竟然倾国倾城。
“你的目的终于达到了?”扶苏问。
“是。”北诺一字一顿,“但是我失去的,是比这复仇更多的东西。”
北诺忽然想起了当年在燕北村落里的时光,那是北诺最最怀念的时光,那时,这个男子的笑容是如此的灿烂,而自己也可以说正在渡过着短暂而深刻的少女时代。
扶苏,这个男人只是自己前行路途中的一个踏板,但是北诺清楚,对于有生以来第一个爱上的人,他的一切对于自己来说,都是最为重要的。所以自己才奋不顾身的甘心去做出一切。
其实,在那个最初的曲子里,她看着扶苏的脸,曾经无比的憎恨自己的身世,乃至以后,她都无数次的想放弃一切,和这个男人远走高飞。在万花楼中的岁月里,她明知道扶苏对自己的温柔只是冰冷的刺探,但是,她并不介意,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会一次又一次对待自己残忍的欺骗,但是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傻子,没有一眼看不穿的故事。有的只是心甘情愿。
所以,在自己大婚的那天,北诺才会哭的那么悲恸。汪小美站在那里,扶苏就在自己的身后,北诺深知,如果自己和扶苏走,那么汪小美断然不可能放任他们,以汪小美的实力,扶苏恐怕九死一生,所以即使自己甘心嫁作他人,也要保护自己最最珍贵的东西。
这或许是宿命。
但是,更多的是心甘情愿。
北诺忘记了自己为扶苏解彼岸花毒时的疼痛,却始终无法忘记,扶苏站在台阶边上,对自己露出微笑的侧脸。
或许这就是爱情。
扶苏一把抽出佩剑,看着后退了几步的北诺,“这一剑,是替茗阳刺的。”猛然吸气间,那哽咽已堵在心头,丢了剑,他只是向前走去,行尸走肉般。
“扶苏。”
她放声大喊,那声音浸入风中,浸入黑夜,远处的,不知是刀山还是火焰,在扶苏看来,那是一片无尽的迷蒙。
“我不杀你,但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话语决绝的,不留任何退路与余地。
那背影,刻在她的眼底,那话语,锥入她的心底。
人生最后一次的冲动。
她奔向他,如果能够早点就好了,如果时光能倒流就好了,如果他和她,若只如初见,就好了。
终是一步,伸过手去抱紧了曾经最想得到的一切。北诺闭上眼,一滴泪流到腮边,却是满足地笑了。
“扶苏,不要走,不要……”怕只怕,这纤细的双臂抱不住那样波澜壮阔的世界,恨只恨,那爱憎分明的界限。
“扶苏,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怎么都好,哪怕……”红唇轻启,“哪怕是……”
北诺忽然感到了一丝疼痛,她知道,那是利剑贯穿自己要害的感觉,但是她却丝毫没有放松自己的手,她紧紧的抱着他。
哪怕是死。
她笑了,倾城明媚。
“这一剑,是替、替、”扶苏说,十分吃力,那血腥终于喷涌而出,在他的身体上,血液已经将白色的披风染成了鲜红,似是白衣上绽放的小花。
他的剑,从自己的身体刺入,而贯穿了北诺的身体。
或许,这是唯一可以在一起的方式,唯一可以不用再考虑仇恨和天下的方式。
天空的星星好美。北诺抱着扶苏的身体,紧紧地。
知道吗?
为了看今天的星星,我等了一生。
你会知道吗?
今天的月亮出奇的好,所以咸阳城的人们心情也格外的愉悦,在这月色之中的咸阳,丝毫没有因为任何的事情而改变浮华的颜色。
街边的彩灯,将整个咸阳照的光彩琉璃,小贩在街边叫卖,饭馆里升腾起的香气,引诱着行人的眼光,情侣在河桥上相互依偎,老人们坐在门口的石板上看着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
一辆马车,缓缓的从主街驶向城门,马脖子上的铃铛,使得这段路程显得格外活泼。
马车的窗帘被缓缓的掀开,梅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