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喝,这么急呀。”当官的拿过腰牌仔细核对,“方鸣,四十余岁,面黑无须,齐国口音。嗯。”他轻轻念着,转而又接过后面那个人的腰牌。“小六子,丽妃娘娘贴身宦从,咸阳人。”
“大人,我家大人说了,这么晚和劳烦各位实在辛苦,这是些心意,愿大人请兄弟们喝喝茶。”方鸣说完从怀里拿出一定金子。
“这哪里的话,放行!”当官的说完,指了指后面一个随从然后闪过一边,二人将金子给了那个随从,翻身上马,进了城。
夜里的咸阳城早已褪去了白日的繁华,在那长长的正街之上几乎看不到几个行人,在那街上每隔二百步会有一盏跳动火焰的小油灯,每两个时辰会有人背着梯子过来加油,当然它们几乎是没用的,昏昏暗暗,可是依旧亮着。
来到宫门口,二人下马,交了腰牌卸了兵刃,在远卫的带领下到了陈情殿。
“奴才方鸣叩见肖公公,公公千福。”两人刚进门就跪倒在地,在他们面前几丈的地方是一个银面白发的老公公。那公公正在喝茶,看见两个人来了,依旧慢慢品着茶香。“哪来呀?”
“奴才济北郡郡守徐大人家丁,奉我家大人之命将此奏折呈请圣上,事关丽妃娘娘,娘娘近日身体欠安,实为十万火急,我二人沿着驰道奔途四日方才赶到。”
“奴才小六子,丽妃娘娘请徐大人代写的亲笔信也请公公一并呈请。”未等方鸣说完小六子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件。
“呦,丽妃娘娘病的不轻啊,连信都写不了了?这可是大事,耽搁不得。”肖公公说着,依旧喝茶,依旧没动。
方鸣抬头看了一眼肖公公,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盒东西,打开,是一炳精致的玉如意,他转身拿过小六子手中的信件,联同玉如意一并放在桌子上。“我家大人的一点心意,望公公笑纳。”
“呦……”公公终于放下了茶杯。“远啦,这可远啦。丽妃娘娘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我等当奴才的自然尽心尽力,行啦,你俩也奔波好几天了,退下去休息吧。”
成公公收好玉如意,拿着那两份密信快步赶往御书房,可是赶到御书房发现书房内的灯竟然熄了,成公公暗自揣摩,难不成今晚皇上去了哪个宾妃的宫中去了?不应该呀,圣上几年了,一直未曾宠幸过任何妃子,今晚这是……
他在门口徘徊了两圈,然后轻声的咳嗽了一下,果不其然,书房的门渐渐打开了,从里面晃出人来。
“是李总管的班呀。”成公公毕恭毕敬。
“什么事啊这是,圣上刚刚睡下。”李公公轻声说。
“是济北发来的密折,丽妃娘娘承上来的。”成公公的声音比李总管更轻。
“什么人在外面说话?”很明显,秦皇醒了。
“去吧,回去吧。”李总管说着接过密折,转身进了书房。秦皇已经从角落里的坐榻上站了起来,缓步挪到书案前,自己掌上了灯。
“皇上,你怎么起来了?”李总管嗫声说。
“谁的信啊?”秦皇说这话又从那堆奏折中拿出一封展开。
“从济北发来的。”李总管拆开蜡封的竹盒,从里面拿出一段绢布放在秦皇前面。
秦皇看着信件,眉头渐渐紧缩,将绢布放下更是长长叹了口气。“怎么会这样。”秦皇自言自语道。
“怎么了?”李总管试探性的探问。
“丽妃,丽妃病了,病的不轻,徐昌不敢留,赶紧派人把丽妃送来咸阳了。”秦皇停顿了一下。“快到了,奏折是和丽妃的马车一同出发的。在驰道上多说五天就可以赶到。”
“皇上说的是,估计明天差不多到了,可是丽妃娘娘一向体质康健,这是怎么……”李公公说着又给秦皇的茶杯里斟满茶水。
“老啦,毕竟我们都老了。”秦皇说着,拿起笔在密信的后面写了一个朱红大字,准。
“明早传令给扶苏,茗阳,让他们去接丽妃。”秦皇略有所思。“等下,让胡亥也过去。希望见到丽妃,他们兄弟可以重归于好。”
“什么?丽妃要回来了?”荃妃娘娘一下子从卧榻上坐了起来,将衣服合拢。“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可否属实?”
“千真万确。”黑衣人说。“娘娘,臣下估计明天丽妃就会赶回咸阳,并且圣上将在明早传旨太子,茗阳公主和胡亥公子前去接驾。”
“这么快。”荃妃用手理了一下头发。“这丽妃早在六年前徐福出海时就奏请圣上要留于泰山等候徐福携不老仙丹一同归来,为圣上祈福并祈福苍生。这一晃已经六年了,我听说丽妃就在那宗祠之中每日祈祷,连圣上的寿辰都未曾回来过,前几日听说为太子和胡亥完婚想请她回来,她都不来,这是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娘娘说的甚是,臣闻听,是说病了,徐昌不敢耽搁才先行送回并快马送来奏折。”黑衣人低头说。
“真的是病了?”荃妃思索道。
“真的是病了?”在荃妃说这句话的同时,远处的帝师院里同样有人说了这句话。
“怎么?肖公公不信?”赵高面带笑容的反问站在自己面前的肖公公。
“奴才只是……不知道,说不清,只觉得蹊跷,还望……”
“知道了。”赵高打断他的话。“好戏,快开始了。”
、第三十五章 丽妃(上)
“滚出去!我才不去呢!”胡亥大喊大叫着,“我不想见扶苏!”
“这怎么行啊,爷爷,这是皇上刚才传来的口谕,您不能抗旨不从是吧。”胡亥的贴身公公从他身子左边绕到他身子右边反复的劝着。“再说,太子毕竟是太子……”
“少废话,给我滚出去!我就抗旨了,谁能把我怎么着!”胡亥用手用力的一掂桌子,杯子里的茶水一下子溢出来好些。
“抗旨是要被杀头的,就算是皇子依旧要别变为庶民,前几天教你的,怎么忘了?”与此同时赵高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不紧不慢的走到胡亥身边,“怎么?你想让江北诺永远看不起你不成?”
“什么?关北诺什么事?”胡亥转过头来看着赵高,“还有,你似乎不配和我说这些。”
“是么?受皇上之命,我理应教你我大秦律例诸章。”赵高坐了下来,又将那溢出水的水杯重新摆好,“况且,我是你的人。”
“大胆!”胡亥恼羞成怒,“赵高,你别嚣张,我可以奏请父皇废掉你,还有你当我庆元宫什么地方,你说坐就坐。”
“赵高,你还不快起来,看把公子气的,小心你的脑袋。”公公尖声细语的喊着。
“呵呵。”赵高笑,不但没有站起身反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下摆,“我坐自有我坐下的原因,怎么公子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么?我是你的人,我是来帮你的。而且别忘了能在北诺小姐面前说上话的唯有我,赵高。”
“你……”胡亥惊异了一下,然后将紧握的拳头松开,转身打发公公出去,等关了门,这才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缓缓的张口。“你为什么说你是我的人?”
“因为你需要我。”
“那你认为我该去迎接丽妃喽?”
“当然应该。”赵高又笑,“只要你听我的。”他说着用袖子挡住嘴巴,凑到胡亥的耳边。
咸阳城东三十里,有一小镇名为杜邮,此乃进入咸阳之重要门户,官家之重要驿站,平常达官贵人来往于其间,所以在大规模的迎接场面百姓们看之也平常了,只不过今天这样声势浩大的阵势,真不知要迎接何人。
早早的便有远卫军清理了街道,继而近卫军又把所有的戍兵换掉,在小镇子的外面撒上水,然后用马反复的踩踏,以此来避免一会大部队来了之后会弄得满城尘土,在小镇的边上摆满了鲜花,还未出正月,所以拿鲜花看起来似乎与四周略微冰冷的环境格格不入,但是又如此妖艳迷人,百姓们在近卫拉起的人墙背后早已小声的议论,这是哪位达官贵人回了咸阳,架势堪比当年秦皇出巡归来。
今天的阳光很暖和,扶苏轻轻解松了自己的黑色秀龙披风,在他旁边的轿子里,茗阳公主对着小镜子反复的照着自己清秀的眉目,然后掀起轿上的窗帘,将小脑袋探了出来,“扶苏哥哥,你看,我漂亮不?”
“漂亮,漂亮。”扶苏笑,看着如今天温暖阳光一样醉人心境的妹妹,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扶苏哥哥,你说,母妃不会有事吧。”茗阳看着扶苏对他笑,反而脸色一下子犹豫起来。
“放心吧,没事的,听说就是因为偶感风寒,毕竟是济北,比这里要冷,回咸阳之后着太医仔细调理几次就没事了。”扶苏回道。
“嗯,我想母妃也不会有事的。”茗阳嘟了嘟嘴巴,“我已经整整六年没看见母妃了,上次见她我只有十岁呢。”
“是啊,”扶苏感慨道。“不知丽妃娘娘有否改变。”
“扶苏哥哥……”茗阳轻轻叫着扶苏。
“嗯?”扶苏望向她,眼睛里是柔软的东西。
“你变了,真的,你真的变了,你比以前更加温柔了。”茗阳说。“你变了,而且这种转变真的很快,就像一夜之间你忽然不再冰冷了。”
“是么?”扶苏笑,“我本来就是这样的。”
“是的,本来是的。”茗阳争辩到。“你去北方戍边之前,是的,你很温柔,可是你回来之后就变了,变得冰冷,变得吓人,扶苏哥哥,什么时候你才会告诉我,你在边境那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了茗阳。”扶苏说,“快到了,今天是来接母妃的,不要说这些。”
茗阳无奈,只好重新合拢自己的轿子。此时的扶苏似乎一下子被茗阳的话给击中了,有些事他拼命想忘记,可有些事,他怎么也忘不了,他用力地摇摇脑袋。“胡亥来了么?”他问随从。
“禀告殿下,胡亥公子已经出宫,就在我们车队后面,可是似乎是故意和我们保持距离,所以一直没有追上来。”
“随他吧。”扶苏叹气道。
一切停顿恰当之后,胡亥才骑着骏马带着一群随从不紧不慢的赶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朱红色的清风银丝袍,神色嚣张不羁,没有和扶苏打招呼,自顾自的坐在了小镇前面早已安排好的凉棚之中。
扶苏没有说什么,只是命人偷偷将棚里的美酒撤去换上茶水。一切安排妥当,俨然过了午时。
远远看见一匹骏马奔来,到了队伍的前面马上的人飞身下马,跪在扶苏面前,“禀告太子殿下,歆夫人已经进入咸阳城郊,不出三刻钟就会赶到。”
“随行多少人?”扶苏问,没有人发现他轻轻捏了下他的佩剑。
“宦官,宫女,加上随行御林军共三千人。”那探子气喘吁吁的回报。
“下去吧。”扶苏松了一口气,转身对随从说,“准备一下,丽妃圣驾马上到了。”
“诺。”
、第三十五章 丽妃(下)
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白色的马车,说是马车却与众不同,它有四人高,周身是飞扬的轻纱,由六匹骏马拉着,从远处而来。四周是在地上随马车奔跑的丫鬟和仆人,御林军在最外层骑着骏马飞扬跋扈,车队一望无际浩浩荡荡的从天边涌来。
“好大的阵势。”人群中忽然有人说了这样的一句话,这声音恍惚的飘到了扶苏的耳朵里,扶苏转身寻找却始终没有找见任何人,他心里忽然一紧,这声音如此熟识,是谁呢,却又记不起。
“扶苏哥哥,看什么呢,驾来了。”茗阳轻轻拽了一下扶苏的袖子说道。
马车停了下来,前面的人闪到两边。棚子里一位公公大声喊道,“丽妃歆夫人到,众卿家恭迎御驾。”
只见四周的草民以及近卫,远卫宦臣诸人统统跪了下来,大喊娘娘千岁千千岁。
扶苏走上前去,小声问从车上下来的丫鬟,“丽妃娘娘怎么样了?”
丫鬟一看是太子赶忙跪下请安,然后胆怯的答道,“睡着,不知醒了没有。”
“是扶苏么?”从轿子里传来一阵轻柔的声音,那声音清脆悦人,似乎发自于十几岁的少女。
“是,儿臣见过娘娘。”扶苏上前施礼。
“母妃,母妃。”茗阳从后面跑了过来,站在扶苏的身边,“母妃,您终于回来了,女儿想死您了。”
“茗阳?都这么大了啊,我都认不出自己的骨肉来了。”里面的声音明显变得更加兴奋。
“母妃,还有我。”胡亥也冲了过来,“母妃,我想死你了。”
“你是。”
“我是胡亥呀。”胡亥着急得不得了,又向前走了一步,“母妃不认得我了?”
“哦,胡亥,你是胡亥,我走的时候你才那么高,怎么,这么长这么高了。”丽妃显然更激动了。
“母妃我……”
“娘娘,父皇有旨,请您速速入宫,我们还是回宫继续叙旧吧。”扶苏打断了胡亥的话。
“你看我……走吧。”丽妃说完,从轿子里又传来一阵阵的咳嗽。
“母妃,我有话对你说。”胡亥还是抢着说道。
“胡亥,回宫再说。”扶苏的话不冷不热,“丽妃娘娘有病在身,况且父皇在等着。”
“哼!”胡亥听罢只是在鼻息间冷哼了一声。
“起驾!”扶苏说,之后飞身上马,上马时他看了一眼胡亥,胡亥见他瞅过来便挂上得意而邪气的笑容。
一路无话,宫门大开,丽妃的马车就这样驶进宫里,一路的跪安,一路的参拜,这样大的迎接方式,多少年来在秦宫之中是从未发生过的,到了望夷台,秦皇已经在台内的宫中等候了,有人掀起马车的帘子打开马车上的门,这时扶苏才看清,原来这马车上所载的是一个卧榻,也就是说丽妃一直是躺在这卧榻上的。有人将卧榻抬了出来,扶苏依旧看不清榻上的人,因为那坐榻四周依旧环绕着轻纱。
“慢。”扶苏看着宦官将坐榻已经抬起厉声说道。然后走向一位宦臣。“我来抬。”
宦臣一愣,可是自己肩上的木杆已经被扶苏抢了过去,扶苏淡淡的笑了一下,“丽妃娘娘对我有养育之恩,我理应如此为娘娘抬塌面圣。”
“还有我,”胡亥也走了过来,抢过旁边人的抬杠负于肩上,“母妃对我同样有养育之恩。”
这一次扶苏没去看胡亥的神情,只是大声地喊道,“起驾……”
卧榻被缓缓地抬起,缓缓走在那台阶之上,坐榻的重量其实远比丽妃的重量重上很多,尤其是这样的坡度,所以在行走的时候是极为吃力的,扶苏转头看了看旁边的胡亥,胡亥似乎正用蛮力抗争着,他看见扶苏看过来,目光中更是坚定的不屈,这似乎一场力量的角逐,无论如何胡亥也不想输给扶苏。
“让我下来,”当坐榻行至中间的平台时,从坐榻上忽然传出声音,“让我下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