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她逃课也不是第一次了，她的爸爸那么和蔼，就算知道了她翻过了铁栏杆跑去街上玩最多也只会脸色铁青地骂她几句，从来没有动手打过她。有的时候，她去森林里面玩到太晚，爸爸会点着灯提着猎枪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只要听到呼唤声，她就会向她爸爸走过去了，她一点不想让那个爱着她的男人担心。
所以她讨厌那个年老得快要入土的老师毫无起伏的语调和枯燥地念着课本，那让她觉得呆板僵硬。外面的世界那么美丽，有那样温暖的阳光，有花香有鸟鸣，无论什么都比死气沉沉地坐在封闭的房间里好得多。
比如从半个月前就开始准备起来的夏收节让整个小镇都开始热闹了起来，她的心早就飞离了课本跑到热闹的集市上去了。这个小镇并不算很大，她只是走了十分钟，额头还没有渗出汗珠，就已经走过了大半个小镇来到了小镇中央的集市。
原本污水横流的集市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凌乱的杂货摊子已经被收拾起来，取而代之的是用木头搭起来的简易舞台，点缀着大量的鲜花和缎带。一个矮小的中年男人踩在梯子上在钉一块写着“夏收节”的木头牌子，还有不少人在努力地把舞台刷成赏心悦目的红色。狗欢叫着在人群脚底下穿梭，车夫使劲地抽打着拉车的马丁零当啷地从薇奥拉面前走过，马脖子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薇奥拉甚至还看见了猴子，坐在一个像是杂耍人的肩头向围观的人做着鬼脸，引起了一阵接一阵的哄笑。
薇奥拉惊奇地看着已经焕然一新的集市，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简直前所未有。她看到烤肉的架子已经架好，甚至还堆砌起了巨大的柴堆。在三天之后夏收节的晚上，这里将会举行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那是这一年最大的盛节。
小镇上的人也都已经激动起来，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未干的汗水和微笑。善良的人们围在那几个流浪艺人旁边起哄着让他们提前露一手，薇奥拉同样好奇地挤了进去。
她看到一个穿着可笑衣服满脸涂着油彩的小丑抛接着三支燃烧着的火把，一个披着大斗篷的男人拉着琴，几乎让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伴随着那音乐跳起舞来。还有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戴着一顶高脚帽的男人，他从帽子里变出了一大群白鸽，然后又是一只兔子。谁也没有看清他是如何捏住兔子的耳朵，把它变成了一朵鲜红的蔷薇的。
“这里怎么办到的？”薇奥拉紧紧地盯着那顶帽子问道，那看上去和普通的帽子没什么不同。那个男人笑了起来。
“因为我会魔法。”
他的话引起了周围所有人的哄笑，大家都以为那是一个玩笑。薇奥拉皱起了眉：“这一点也不好笑。”
“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男人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他把那可笑的高脚帽重新戴在头上笑眯眯地走了过来。“要是不相信的话，我还有更神奇的魔法可以变给你看，一定让你心服口服。这位小姐——”他单膝跪在地上伸出手作出了一个邀请的动作，“——我是否有幸邀请你帮助我完成这个魔法呢？”
所有人都在饶有兴致地看着，薇奥拉坚定地握住了那男人的手，跟着他走到了一个狭长的棺材似的木头箱子旁边。“我需要怎么做？”薇奥拉冷静地盯着对方的脸说。
“很简单，你只需要躺在这个箱子里。我会用这把锯子把箱子从中间切开，再把切开的箱子拼回去，而你会安然无恙。”他像是察觉到薇奥拉的犹豫不决一样，笑着说，“怎么，你是在害怕吗？”
“我、我才不怕！不就是钻进这个箱子吗？”薇奥拉大声地说，有些恼怒地一把推开了那个男人躺在了那个满是木刺的箱子里，只把腿和头露在外面。然后，她一抬头就对上了那男人凑过来的脸。
“那么躺在这里请不要乱动。”男人盖上了箱子的盖子，薇奥拉看着他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锯子再次向她走来。围观的人群不再欢呼尖叫，他们都不由地屏住了呼吸朝这边看。
“那么各位观众请不要分心，接下来你们会看到我最得意的魔法。”那男人朝着人们鞠了一个躬，然后转过身举起了锯子，尖锐的锯齿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光，马上就要朝着她的腰劈落下来。
——趴在地上被砍掉了下半身的少女艰难地用双手在地上爬行，身后留下了长长的拖动的血迹。原本就是红色的裙子像是要燃烧一样更加红艳，那少女抬起头来，眼睛是注满了鲜血的两个空洞。她伸出了手艰难地动着嘴唇想要说什么，手指露出了白骨……
“不！别过来！”薇奥拉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喊，一个哆嗦心脏厉害地皱缩着让她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只是个噩梦，根本没什么……
眼前的血色渐渐淡去，那个喧闹的集市重新浮现在眼前。她发现她刚才似乎真的尖声叫了出来，人们带着疑惑而同情的目光看着她。噩梦带来的恐惧瞬间烟消云散，一种恼羞成怒的情绪从心底浮现了出来。
“放开我！”她拼命敲打着把她关在里面的木头箱子，无奈箱子被钉子钉得死死的，只发出了一阵喀拉喀拉的声音。
男人感到无趣地放下了他的锯子，把箱子的盖子掀开扔到了一边。薇奥拉用力地打掉了他伸过来想拉起她的手。“那么好吧，看来这个表演还是等到夏收节上再表演吧。”周围的人发出了可惜的叹息，男人抱歉地笑了笑。“这个把戏对于这个小姑娘来说可能是有点过分，这是我的错。”
薇奥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离这个讨厌的男人远远的。而那个男人突然就从背后抓住了她的手臂。“喂，你还想做什么！”
“啊对不起，刚才是我疏忽了。为了表达歉意，请你收下这朵蔷薇。我想一个女孩子害怕也是正常的。”
薇奥拉怀疑地看着男人坚持要递过来的蔷薇。那种带着甜蜜味道美丽而魅惑的花朵，的确是她最喜欢的，尽管它的刺会狠狠地扎伤不知情的人的手。薇奥拉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了手。
“你在害怕什么——”在那朵蔷薇递到薇奥拉掌心的一刹那，那个男人以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说，“——魔女爱莲？”
薇奥拉很厉害地颤抖了一下，一下子就被蔷薇的刺划破了手指。她没有顾上开始流血的指尖，迅速地抬起了头。
她对上的是那男人一双金色的眼睛。
II。魔女
绷带一圈圈地剥落，眼前的黑暗逐渐变淡露出星星点点的金色阳光，然后在一刹那变成满目的耀白和刺目的璀璨。再次见到阔别已久的阳光，她有些不适应地抬手遮盖在眼睛上，被刺激得几乎要流下泪来。而睁开双眼之后，一切逐渐由模糊变为清晰，这个世界终于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带着犹如重生之后的焕然一新，没有一丝凌驾于众人之上的高傲。
她看见了她身下的小床，白色的床单上点缀着一大片艳丽的蔷薇。还有不远处的雕花小柜，塞满了缎带和蝴蝶结，一切都没有变。
窗边还有一张椅子，有一只黑猫趴在上面懒懒地摇晃着尾巴：“感觉怎么样？”它带着关切的语气问，正是之前那个笑嘻嘻的少年的声音。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嘶哑的喉咙发出连她自己也无法听懂的惊叫声。黑猫感觉到好笑似的站了起来跳到了她床上。“猫会说话有那么奇怪吗？别忘了这里是魔女的家，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有魔力的。”
可是我以前从没见过你会说话。她无声地用口型说。
当她以前来这幢房子的时候，尽管见过没有人自己切菜的刀子、悬浮在空中给她沏茶的茶壶，或者是自动弹奏的钢琴，也见过这只黑猫。可那个时候那只是一只普通的黑猫，温顺地趴在爱莲的膝头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她甚至还往它尾巴上绑过蝴蝶结。
像是明白她想说什么一样，黑猫回答：“因为我们不能对魔女以外的人类说话，有契约约束着我们。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它两只金黄色的眼睛里映出细长的黑色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我记得你的名字，是叫薇奥拉是吗？”
像是猛然间被掐住了脖子，她一下子惊讶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手足无措的惊惶从手心里蔓延开来，同时还带着一丝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欣喜。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它……知道她是谁？
“名字和肉体无关。”黑猫像人类一样眨了眨眼睛，脸颊上的胡须摇晃出可爱的弧度，“我能看到你的灵魂，一个金色头发绿色眼睛的人类女孩。哎你别哭啊……”
我以为，我以为这个世界上谁也认不出我了呢。我以为我要死了。
薇奥拉胡乱地用袖子擦着眼泪。之前沾满了鲜血的裙子已经被换成了一套崭新的睡衣，袖口还点缀着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她就那样把眼泪和鼻涕蹭在了花边上面。
黑猫感到有趣地说：“你不会死的，有我和黑鸦在这里呢。嗯？你是不是在奇怪为什么我能明白你心里在说什么？因为啊，现在你是我的契约者，我当然不会让我的契约者那样死掉的。”
薇奥拉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你说什么？她颤抖地用嘴唇表达着这样的意思，睫毛上还沾着泪珠。
“你没有听错。欢迎你，我的新契约者，魔女薇奥拉。”
作者有话要说：少女和魔女两部分的字数居然差这么多……
、信念
I。少女
那双根本就不像人类的金色眼睛，毫无感情冰冷地看着她，带着仿佛掌控一切的嘲讽。尽管男人是微笑着的，但依然让薇奥拉感觉到了如坠冰窟的寒冷——那种从心底生出来的、死亡来临之前的恐惧。
那是恶魔的眼睛。
薇奥拉尖叫起来，但她很快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恐惧得甚至连如何发出声音都忘记了。那朵蔷薇掉落在脚边，被她在慌乱中踩成一滩暗红色的烂泥，像干掉的血迹一样粘在地面上。
但这都不算什么，最让她觉得害怕的，是从那男人口中说出的“魔女爱莲”。
不，我不是什么爱莲，我是薇奥拉。没错，我是薇奥拉！
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就像是恶魔的低语：薇奥拉？那个在森林里被她爸爸杀掉的可怜女孩？你到底是谁只有你自己清楚。你不是薇奥拉，你是爱莲。
不，我是薇奥拉！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爸爸是一个猎人，妈妈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住在这个小镇，我的朋友是凯莉还有索菲娅。我最喜欢的花是白色的百合，因为我的名字薇奥拉就是指的那些在草坪上盛开的白色花朵，我最讨厌的东西是蜘蛛……
而另一些，那些恐惧的、罪恶的记忆只是一个噩梦。黑猫的尸体被泥土埋葬、肮脏的绷带、金色头发表情呆滞的娃娃断掉的头、握在手中的冰冷的刀、在地面上慢慢流淌的红色的血、抱在一起的父母的尸体、燃烧的大火和慢慢倒塌的屋子……没错，那些只是我幻想出来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没有什么恶魔，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魔法……
“你在害怕什么，魔女爱莲？”
你只是在欺骗自己而已。那男人的金色眼睛仿佛在这么说，无情地看破了她所有的伪装。
那些恐惧最终融合为最刻骨铭心的一点，薇奥拉双腿发软地坐倒在了地上。
……他认出我了！
那个男人再也没有说任何字，而是沉默不语地弯下腰捡起了那支被薇奥拉踩烂的蔷薇的花梗，带着可惜的眼神凝视着花梗上唯一的一片花瓣——那花瓣已经枯萎破碎摇摇欲坠。
黑猫的话突然浮现在脑海里：“蔷薇就是魔女的生命，蔷薇花凋谢的时候魔女也会死去。”
我会死？
别开玩笑了！我已经、我早就已经和魔女没有任何关系了！我要做的，只是用薇奥拉的身份平平凡凡地活下去。爱莲这个名字我已经不需要了，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我是薇奥拉，我只能是薇奥拉！
薇奥拉恨恨地看了那男人一眼，拍了拍她已经沾染上不少红色的花汁的裙子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她从人群中艰难地挤了出去，那个男人没有再追上来，但他那顶高顶礼帽高高地耸立在人群上面非常地显眼。
薇奥拉再也没有了在集市上乱逛的兴趣，但她同样不愿意回到学校。在街头漫无目的地逛了很久之后，薇奥拉最终还是决定先回家。不管在外面发生什么，她的爸爸总会坚定地站在她那一边的。
就算那不是她真正的父亲。她的父亲只是一个酗酒的醉鬼，他的眼里永远只有她母亲，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呢？薇奥拉站在森林前的小屋门口摇了摇头，迅速地把刚才的念头丢走。她是薇奥拉不是吗？那个扛着猎枪的猎人才是她的爸爸，而那个自私的男人谁也不是。
她打开了门，木门吱呀打开的声音在寂静的下午响得惊人。她的爸爸闻声从后门探出了脑袋，他皱起了眉：“发生什么了，薇奥拉？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的手上沾着鲜红的鲜血和淡棕色的兔毛，显然在那之前他正在给一只野兔开膛破肚。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慢慢地弥散开来，那艳丽的鲜红色泽沾在男人的手指在薇奥拉面前旋转。
有种恶心的感觉从心底泛上来，薇奥拉感觉到了几乎站不住的头晕目眩，紧紧地抓住了门框才没有摔下去。
“对不起，爸爸。但是我今天实在不舒服。”薇奥拉艰难地说，努力把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压下去。
也许是真的因为脸色苍白，她的爸爸很容易就相信了。他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向她走来，想要把她扶到床上躺下。“快躺下休息吧，我会去帮你请假的，今天你就好好休息什么也……”
“别碰我！”薇奥拉躲开了男人沾满了血的手大声叫出了声，头晕目眩重心不稳地差点摔下去。而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中年男人尴尬地把手缩在身体两侧，显然在拿不定主意到底该怎么做。
薇奥拉用指关节揉了揉眉心，虚弱地说：“对不起爸爸，我……我只是……太累了。我没事的，不用担心。我会去休息的，我……对不起。”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她只是不想让她的爸爸发觉任何异常的地方。
她再也没有理会身后的男人，一个人扶着墙摸索着走到了她的小床上，爸爸替她关上了房门。猎人的家里没有蔷薇的花香，只有属于猎物毛发的腥味和木头淡淡的清香，但这种若有若无的味道很快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