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晓朗平静的拉着方小染离开。
直至目送二人的背影消失,袭陌下令继续围猎。袭羽似乎随着方小染的离开,瞬间失了神彩。神情落落的道:“臣弟走得累了,想到车上歇息。”
袭陌带了几分戏谑看着他:“一个女人而已,姿色也不是十分出众,且又已与他人有婚约,三弟何至如此?”
袭羽的眼眸暗沉如夜,低低道:“这个女人,我看上了,要定了。婚约这等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袭陌无奈的笑了一下,温和的道。“三弟既累了,便去歇息吧。”
袭羽独自回了车厢。封项走近袭陌身边,低声道:“皇上,方才我在林中搜索时,见到一具狼尸,天灵盖被一掌拍得粉碎。出手者身手必定不凡。”
袭陌微眯了眼睛,半晌,悠悠开口:“黑豹……今天似乎有点反常呢。”神情渐渐阴郁,眸若寒潭。良久,又问:“方晓朗的底细,查的怎样?”
封项低声禀道:“查过了。玄天教对所有入门弟子的本名和籍贯都登记在册。‘方晓朗’这个名字是入教后,掌门为其命名的。本名叫做刘胜,登记的籍贯正是赤州。按登记的详细地址派人去当地查证过,刘家祖上宗祠仍在,刘胜的名字确在族谱当中。当年赤州大旱时,刘家死了不少人。据查,刘胜十岁时确是跟父母逃荒去了,之后再无音讯。刘家族谱中记录的刘胜的生辰,与玄天教中所记录的一致,恰巧是‘卯年卯月卯日卯时’,也正因为这个生辰,当年玄天教掌门方中图才将其招为方小染的童养夫。只是这些年玄天教究竟是将他送到何人门下学艺,没能查出。恐怕是只有教中极少数人知道。”
袭陌的目光落在远处,悠悠吐出一句:“毫无破绽……若非纯良,即是大患。”
……
方小染被方晓朗扯着手腕一路出了猎场,走得脚步踉跄。抬头仰望他在前方晃动的后脑勺,分明散发着侵人的冷气。
她不太明了目前的状况,只感觉这个人心情坏极,最好不要招惹他,他要牵她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了。可是,还是不得不出声:
“喂……”
这样畏畏缩缩的发声,却像是砸到了他的痛脚,猛然停下了脚步,搞得毫无防备的她一头撞在他的背上,又慌忙退后了一步。
他侧了半个脸过来,用冷冰冰的目光砸她,那眼神分明在说:你要狡辩些什么?
顿时将她原本想说的话砸得七零八落,油然而生老实交待的冲动。结结巴巴吭哧道:“我……我……”
他却显然没有耐心听她吭哧,鼻子中喷出不屑的冷气一股,扭头就要继续扯着她走。她这才记起自己想说的话,急急的道:“你感觉怎么样呀?”
他复又停住脚步,回头,把目光化成薄薄的锋利刀片划向她,从牙缝中飚出极轻却极寒冷的一句:“我家娘子当着我的面,与别人私相授受,眉来眼去,你说,我的感觉会怎样?”
“咦?……”她惊讶了,“原来你是在气这个呀,我还以为你在为那只大狗……”她分明看到他的眸中暗沉了一下,下意识的切住了话头。心中忽然升起莫名的恐慌。或许是为了逃避那突如其来的恐惧感,飞快的捡起另一个话题:“嗯,那个,给羽王爷送伞的事,不过是往这边赶来时,半路上绞尽脑汁才想起来的一个办法。否则的话,我有什么借口闯入猎场呀。”
听着她这样急巴巴的解释,瞥了她一眼,虽然仍沉着脸,眼神却是柔和了许多。抿了抿嘴角,冒出一句:“走吧。”
她拉住他:“我是骑了马来的,我们不必步行。”打了个唿哨,在远处啃草的马儿很快小跑了过来。二人共乘一骑,方小染在前,方晓朗在后,驱马返程。
马背上,方晓朗只管掌握着缰绳,沉默不语。她感觉到身后的人仍然阴郁的气场,不由的僵着脊背笔直的坐着。偏偏刚才数度被堵回去的话憋在嗓子眼处,憋得难受。犹豫半晌,终于忍不住侧过脸去,再次发问:“哎,你,身体……感觉怎样?”
他忽然看着她,不说话。她以为他没听明白,左右张望一下,确定近处无人,扶着他的手臂,略倾了身子,凑到他的耳边悄声问道:“你的伤还没有好踏实,又是运功,又是驱毒的,有没有事呀?”
问完了,微微歪着脸,等着他回答。他只是低垂着睫看着她,目光如水,却不答话。她满心的担忧渐渐露在了脸上,险的要慌。他忽然微颔了胸口将她往怀中窝了一窝,执缰的手收回一只来环住她的腰身,嘴角一丝微笑深了下去,轻声道:“无碍的。”
“呼……那就好。”因为只顾得急切的等待他的回答,现在听他自己说没事,很是松了一口气,竟也没有留意自己已倚在了他的怀中。又想起一事,恼恼的道:“以后再有类似的事,不要逞能自己冒险,多少跟我商量一下,我就算是帮不上忙,出出主意也好!”
他深深的笑了,贴在她的耳边吐气如兰:“都依娘子。染儿方才说话的语气,好贤惠啊。”
“……”囧!半天没好意思再吭声。过了一会儿,才问:“羽王爷身上的毒,驱除干净了吗?”
“干净了。改日再做做样子替他诊脉,开些调理的药给他,从今以后就不必再强迫自己受那些罪了。”
听他说起袭羽自刺毒针装病的事,她忽然噤了声音,紧紧闭着嘴唇,不敢说一个字。忽然间很怕知道更多的事。心中那隐隐的恐惧,越来越鲜明。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在怕些什么。
恍惚的神思被肩头轻轻的话音扯回。她这才察觉到,他已用极亲昵的姿式环着她,下巴自然的搁在她的肩头。只听他悠悠的道:“染儿是先问的我,后问的他呢。”极满足的语气,仿佛刚刚被喂了一个甜枣儿。
她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嘴角忍不住微笑——他还真是斤斤计较啊。
二人正策马慢慢溜达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呼喝之声。回头一看,只见一头漆黑的庞然巨兽足下扬起滚滚沙尘,疾速奔腾而来,正是獒犬黑豹!它的一对炬目闪着兴奋的光,直奔他们而来,身后紧紧追着封项等一干侍卫,侍卫们都紧张得大呼小叫,唯有封项面无表情,眼中却有精光微闪。
方小染第一个念头就是觉得黑豹挣脱了牵狗小厮的掌控,跑来找方晓朗了。之前它与方晓朗两次打照面,都仿佛是认识似的,而且十分亲近的模样。而方晓朗出于她猜不透的某种原因,显然不愿意与它相认,以特殊的方法暗示,阻止了它上前。虽然不明就里,但她隐约猜出,如果让人知道黑豹是认得他的,后果将会十分严重。
然而现在黑豹似乎是失控了。
命运遇到选择
抬眼看向方晓朗,果然,他望着飞奔来的黑豹,面色有些紧张,微微发白。她心中顿时跟着紧张起来,不知所措。眼看着黑豹已跑近,她甚至看清了大狗那对黑亮大眼中莹莹的泪光。忽然见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一下,用极低的声音道:“勒我的脖子!”
她未及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下这个指令,就下意识的按令行事了,抬起胳膊,狠狠勒在他的脖子上。这个动作,在封项等侍卫看来,似乎是这女的因害怕而抱紧了男的;在黑豹看来,却是方晓朗的安全受到了侵犯。
黑亮的瞳孔刷的变成竖瞳,两眼泛着金色凶光,面部狠戾的皱起,利齿暴露,喉咙中发出凶猛的吼叫,猛然加速跃起,血盆大口直取方小染!
还差一大截距离的侍卫们齐齐惊呼。方小染与方晓朗原来就抱在一起,除了被那对凶狠金眸锁定的方小染,旁观者谁也看不出黑豹的攻击对象是会是藏在方晓朗背后的女人!
黑豹跃在半空,利爪挟雷,齿间喷出的腥风已扑到方小染的脸上,她尖叫着闭上了眼睛……
“砰”的一声闷响过后,是重物坠地的沉闷声音。
侍卫们短促的惊叫过后,一片寂静……方小染哆嗦着睁开眼睛,看见黑豹落在马后一丈多远处,四肢朝一侧平放横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像一只沉睡的猛兽。硕大头部的底下,迅速洇开一大片鲜血。封项等侍卫奔到近前,有人上前查看一下,对封项禀道:“已经死了。天灵盖全碎了,好重的手。”
封项阴亵的目光看向方晓朗,目光有些复杂。
方晓朗缓缓收回手,木木的僵直着脊背坐在马上,面色苍白得嘴唇都失了颜色,望向黑豹的目光有片刻的呆怔。那一抹茫然痛楚的神色瞬间隐没在他沉沉的眸色中。他回身抱住了她,紧紧将她窝在怀中,柔声道:“吓到染儿了吗?”
她没有被扑来的黑豹吓到,却真的,被黑豹的死吓到了。方晓朗,打死了黑豹……那个用乖巧的目光看他的丛林巨兽一般的家伙,奔跑着追随而来,仅仅是想跟他亲近一下,却没有得到一下爱抚,甚至一个宠爱的眼神,就死在了他的掌下。
即使它能像人一样聪明,即使它去了另一个世界,也永远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吧。
她全身忍不住发抖,也分明感觉到他隐在袖中抱着她的手臂,也在微微发抖。抬头去看他的脸,却只看得见他专注看她的眼神、宠溺担忧的神情。
一阵马蹄踏踏声由远及近。她从他怀中露出眼睛望去,是袭陌和袭羽骑马跑来。袭羽匆匆跳下马去,奔到黑豹尸身旁边,单膝跪在地上,手扳着黑豹的脑袋看了一下,脸上顿时失了血色,猛然抬眼看向方晓朗,黑眸中闪着不知是仇恨还是哀伤的光。紧咬的齿缝中飚出一个颤抖的字眼:“你……”
方晓朗凉凉的看着他,将怀中的人紧了一紧,用平平的嗓音道:“你家的狗吓到了我家娘子,死有余辜。”
袭羽猛的跳起,扑到旁边一名侍卫身边,握住他腰间的刀柄,“刷”的一下抽了出来,握在手中。那沉重的刀握在他白晰修长的手中,细弱手腕不堪重负的颤抖,刀身晃得厉害。他就这样颤巍巍的执着刀冲到马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呼的朝着方晓朗劈去。方晓朗拿手护着方小染的脑袋,漫不经心的偏了偏身子,轻轻松松躲过了这秀气的一刀,却有一缕烟发被削断,跌落尘埃。方晓朗也不在意,嘴角浮出一个不屑的嘲笑。
袭陌终于看不下去了,让人上前将袭羽劝了回来,夺下了他手中的刀。发话道:“三弟,朕知道黑豹是二弟的爱犬,于你的意义非同寻常。可是这次是黑豹突然发狂来追咬人家的,错不在方神医,你也莫要追究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黑豹会突然追来?”目光状似无意的瞥向方晓朗。
方小染感觉到方晓朗身体微微一僵,似乎不知如何应对这个问题。她顿觉不妙,迅速的做出了反应。怯怯的举了一下手,说道:“大概,是因为我。”
包括方晓朗和袭羽,都微微诧异的看着她。她尴尬的道:“这只狗,不知为什么总看我不顺眼,见我一次,咬我一次。”
有侍卫忍不住偷笑了。
方晓朗微微一笑,朗声道:“既然皇上不怪罪,我们便告辞了。”
告别了众上,二人共骑往回走的路上,他始终紧紧的从背后抱着她,象是抱了一根救命稻草,脸搁在她的肩上,闭着眼睛,睡着一般一语不发。只有那深深浅浅不均匀的呼吸,泄露了他心中翻涌的波澜,刺骨的痛楚。
她忽然觉得,好心疼啊。
他忽然觉得手背有湿凉的水滴滑过,睁眼看去,恰巧看见方小染飞快的举起袖子擦了一下脸庞。他又闭了眼睛,心中复杂的滋味,铺天盖地。
回到珍阅阁时,方应鱼正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看到他们平安回来,长出一口气,道:“晓朗,你来。”说罢率先走进方晓朗的房间。
方晓朗随后跟进去,掩上了门。
方小染则去洗脸,奔波一天,身上风尘仆仆。洗到一半,怔怔发起呆来。目光望向东厢房合着的门。心中没着没落的:不知小师叔找方应鱼谈什么事情。旋即又自嘲的摇摇头——他们男人之间爱谈什么谈什么,关她什么事?
可是一转眼的功夫,那种隐隐的烦躁又袭上心头。细细想去,应该是小师叔进去之前,脸上略带凝重的神情,使得她心中不安。小师叔可是很少露出这般正儿八经的模样。
晚饭方晓朗没有过来吃。她端着给他送去房间时,发现他蜷坐在墙角,抱着酒壶,已经醉得一塌糊涂。她上前轻拍他的脸,他睁开眼睛看着她,满眼的茫然水气。被酒浸得润红的唇微微翕动,发出低低的呢喃:
“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它都认得我。……它只是一只狗儿,何罪之有?……它不会明白我为什么杀它……即使杀了它,它也不会恨我……它不会相信那是真的……我宁愿它恨我……”
她跪倒在地上,将他的脑袋揽进自己怀中,他用额头抵住她的身子辗转厮磨,不知如何才能化解心中的痛苦。
将醉酒的方晓朗服侍睡去时,已是深夜。方小染劳累一天,原本是极困倦了,应该早些休息,却在沐浴之后,散着半湿的长发,到隔壁的算命铺子去串门儿。
这个时间方应鱼一般是在习字的。今日宣纸在案上铺开,毛笔却没有醮墨。方应鱼背负着手,站在窗前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她进来,回过头来,笑颜清凉:“染儿,不累么?为什么还不去睡?”
“嗯,睡不着,来找小师叔聊聊天呀。”
方应鱼含笑看着她随意的坐进圈椅中,脱掉鞋子,脚一蜷整个人窝进椅中,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半湿的发梢扫到白皙的脚背上。嘴角噙一个浅浅的笑,那笑意却多少有点心不在焉,如水墨瞳中,隐隐有些许不安。
“染儿?”他唤了一声。
“哎?”她恍然抬头,“什么事,小师叔?”
“你不是来找我聊天的吗?为什么不说话?”
“哦……对哦,呵呵。”她似乎是鼓了鼓勇气,“小师叔,方晓朗他,到底……”
话要问出口时,又忽然对即将得到的答案感到害怕。方应鱼微抬起右眉,表示他在等她说话。
她终于一鼓作气的问了出来:“为什么,方晓朗会对袭羽舍命相助;为什么,方晓朗要对皇帝编造自己的身世;为什么,袭羽家的那条大狗黑豹,似乎是认得方晓朗的;为什么,为了不让人看出黑豹认得他,不惜把它打死;为什么,爷爷会将他指为我的童养夫……方晓朗,他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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