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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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龙天下-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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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惜将手中弯弓放下了,转头看向了窗外山越皇宫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想,与其坐以待毙,落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莫不如先发制人,说不准还能出奇制胜。
更何况,颜钧的突然发难是为了什么,旁人猜测不到,她却并不是毫无眉目。
她这位三皇兄,流连风月、耽于享乐了二十七年,即便是自危皇位不稳,又哪里会一夜之间便定下了步步为营的谋划,要将她这功高震主的皇妹剔除出权力的中心?
半生只爱美人不爱江山之人,终于也有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一天。所谓的真相,原本就是如此的简单而理所应当。
那晚靶场之上的人自然是颜钧无疑。他在看到颜惜挂在弓架之上的落日弓之后,将其误认作了与之模样相似,只颜色不同的玄冰弓,甚至连在远处未能看清面貌的颜惜的身影,都能与旁人混淆。其实这所有的一切,都并非无迹可循。
被颜钧脱口唤出的那名字——俪姬容杳——从前就被宫人议论过与颜惜的面貌有些相似。两人年纪相差不大,身形也是接近。而且听闻俪姬虽不通武艺,箭术倒是当得起一句称赞,那玄冰弓,也是颜钧赏赐给她的爱物。
于是再联想起那日颜钧以为无人在场时说过的话——“真要朕实至名归了才行么?”——所谓实至名归,颜钧如今身为一国之君,国政大权却旁落在颜惜手中,自然是名不符实。若要赢回伊人,须得先夺回大权在握,所以才要将她清除出局?
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颜惜又去旁敲侧击了掌管颜钧脉案的御医,甚至还修书一封,经由颜悦问过了宇文启涵,这才终于确定下来。总之颜钧远看时将她错认俪姬,甚至连近在眼前的弓箭的颜色都能看错,并不是因为眼花,甚至连眼疾都算不上,而是一种过于真实的幻觉,算是心病。
颜惜在知道了这些后,便已经有了计较,故而托玄徴多方打探到了那位俪姬的下落——她果然没有被鸩杀,出宫之后便寄居在了云深国寺之中。她可以算作是颜钧的执念,也是促成他从颜惜手中夺权的重要原因。尽管颜钧逼得她非得出手迫他让位不可,不到万不得已,颜惜还是决定尽量采用兵不血刃的法子。毕竟山越国眼下正是百废待兴之时,经不起再一回风波迭起的朝堂动荡。而颜钧与她夺权的所作所为,无异于无事生非,即便颜惜不为她自己登临君位的野心,为了山越国能够安于一隅,她也应当速战速决,从颜钧手中将国君之位夺过来。
她以为俪姬能够成为她的助力。既然师出为情,那么她便也动之以情。对于颜钧这样伊人绝胜江山的多情之人,她想她已经找到了对症下药的症结所在。
颜惜在她二十四岁生辰前的深夜独自入宫求见颜钧。
彼时他才从温香软玉堆中悠然醒转,却毫不避讳地任由宫人将颜惜领进了寝殿的外堂,自己只披着件勾勒宝相花纹的里服便出来见她,带着一身拂不去的脂粉气。
兄妹两人对彼此的来意都是心知肚明。颜钧索性连寒暄都省去了,更没让颜惜见礼,挥了挥手屏退了宫人,便径直道:“你动手之前,先来听一听朕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罢。”
颜惜道:“皇兄请便。”
其实颜钧的存在,于内廷是妃嫔们要侍奉取悦的君王,从前山越国朝堂被南朝取缔时,是耽于享乐的傀儡,对于山越复国之后重新建立起来的外朝而言,更是权力被完全架空的空壳国君。于他而言,这样尴尬的身份,他是真的没有一丝留恋。若不是因为俪姬
对,若不是因为他此生挚爱的女子被鸩杀前说,“此生再不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想必会这样沉溺于舞榭歌台的熏风软语之中,做一个庸碌无为的傀儡国君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十七)九重青冥触手及

宋时有“烛影斧声”之事,道是太宗赵光义雪夜入见太祖赵匡胤,当夜太祖便驾崩,太宗于灵柩前即位。关于此事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后世,都有不少人以为太宗难脱弑兄夺位之嫌。往年颜惜也曾与宇文笈城论起此事。后者从不避讳与她畅谈经史,彼时只笑言道:“无论太宗是否当真弑兄夺位,能事发之后抢占先机,继位登基,却也足以证明他脱不了干系。不过终归最后是他受益,成王败寇,究竟是他亲自动手抑或只是坐享其成,又有什么所谓?”
他生来凉薄,会有这样的想法颜惜也并不觉得奇怪,自己却道:“我只觉得无论真相如何,太宗这样的继位倒是当真幸运得很。一晚上教外头的人连太祖如何驾崩都无从知晓,又有唯一可能知情的宋后迫于形势不敢多言,可不正是由得他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了?况且这法子兵不血刃,可比唐初的玄武门之变要干净利落得多了。”
诚然这个夜晚,在颜惜入见颜钧之前,她脑海中在想的便是这些。烛影斧声之后,太祖驾崩,太宗继位,无论弑兄与否,终归帝位已经到手,没人胆敢对万人之上的天子说一个不字。即便身后背上了弑君弑兄的骂名,可那也不过是自己百年之后了,人都已成了一副白骨一抔黄土,还管那些虚名做甚?而她才疏学浅,能做的也不过是拾人牙慧,聊作班门弄斧罢了。
于是,便有了这夜的一出。
颜钧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而他的面前,颜惜手中巨阙已经出鞘。一豆烛光映着雪亮的剑锋,在这寂静得连一丝风声都难以耳闻的门扉闭锁的寝殿之内,泛起一丝直刺人心的冷意。
“皇兄若是想见俪姬,臣妹倒是知道她的下落。她一直在等着皇兄去见她,她想要的,从来只有皇兄你一个人。”
巨阙的剑柄被颜惜握在手中,她一边说着,足下悄无声息地向颜钧靠近过去。
他视线的焦点仍然不知落在虚空之中的哪一处,只在听到“俪姬”二字的时候清醒了片刻。然而当颜惜说到她一直在等着他,只想要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又再一次露出了那样茫然而失措的神情。他向面前的虚空踯躅着伸出手的那一瞬,宽大的衣袖里滑落出一卷明黄色的锦帛,而他自己却浑然未觉,甚至站起了身,步伐缓慢地朝着对面一步步走去,好似根本没有看见颜惜正直指着他的剑刃。
颜惜将剑尖抬高了些许,仍然指着毫无所觉的颜钧的一击致命之处,同时自己动作小心地绕到了颜钧的身后,俯下了身,将掉落在地上的锦帛拾起了。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之后,颜钧仍然在神游一般地向前走去,待到颜惜返回到他面前时,眼看着他便要径直朝着剑尖上撞过来。
此时颜惜终于确信,颜钧已然陷入了严重的幻觉,严重到了甚至无法察觉周遭任何风吹草动的地步。即便颜惜此时拿剑指着他,甚至随时一个动作便能轻易取了他的性命,颜钧的眼里还是只有虚空之中那个水中月、镜中花一般其实并不存在的俪姬。
颜惜收了剑,看着这样的颜钧,忽然觉得有些无趣。不过好在她并不是将享乐看得那么重要的人,所以即便她意识到就算此时杀了毫无防备的颜钧正是易如反掌,她也绝对不会因为觉得无趣而就此收手。
对准了颜钧的心口处,举剑欲刺的电光火石刹那之间,颜惜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宇文笈城的面容。那是一年前他们被宇文德的手下劫走关在地窖里的那个夜晚,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过,那一刻她好似回到了十年前,一切的阴谋都还没有被揭穿,他们还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是两心缱绻的神仙眷侣,无论转过身去心中各自都有着怎样的算计,可至少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眼里心里,都是只有彼此的。
颜钧同俪姬,应当也是一样的罢。只不过,颜惜想,他们比她和笈城幸运。
她忽然不想杀颜钧了,也重新记起了她这次前来最开始的目的——她原本并不打算要颜钧的性命,只不过是要逼他退位而已。方才一瞬间起了的杀心,因这片刻的犹豫,已经如数消弭于无形。她看着自己熟悉却并不了解的三皇兄,想到了俪姬,而当她脑海中的画面终于定格在了沙场之上宇文笈城心口刺着一支钢针,发青的双唇却被鲜血染红的那副模样——她眼中见到过的,有关于他最后的画面——那时,颜惜忽然觉得若是这世上能少一对参商永隔的怨侣,也是好的。
“三哥。”
颜惜忽然出声。颜钧茫然地转过身来。
“山越的江山,便交给我罢。你想要的,其实与俪姬一样,不过是她一个人罢了。”
颜钧目光一动,好似没有任何反应地看了她许久,半晌之后却道了一句:
“她不肯啊。”
颜惜看着他,却也并没有在看他,仿佛她也和颜钧一样,隔着缥缈虚无,隔着万水千山,面对着另一个人,说出了她一直想要说给他听的话:
“与真心相许之人长相厮守,谁会不肯呢?若她说不肯,那只不过是因为那时她还有事没有做完罢了。只要有机会,哪怕只有一线希望,能不去管天命难违,她必定都是愿意的。尘埃落定之后,你不负我,我不负你,仍能从头来过我想要的也不过如此罢了。”
而这样的想望,她与宇文笈城却是不能了——南朝天子和山越女君,无论如何都是没有任何可能长相厮守的身份,除非重生为人,不然即便她与他都能够抛弃前嫌,却仍然是穷尽毕生也无法从头来过。
“三哥,得一心人不易。你生性不羁,国君的一切于你而言只不过是桎梏罢了。若有来生,生在帝王家也罢,只是千万别再将江山的担子白白放在自己肩上了。这一世山越国的千里江山,便交由我来废寝忘食,呕心沥血罢。”
“呵颜惜啊颜惜你果然很会劝服别人”颜钧唇角蓦然浮起个讽刺的嗤笑来的那一刻,便已经不复方才那样茫然无觉的模样,重新变得像是一个高高在上心思洞明的一国之君,傲然俯视着她,冷冷道,“若不是生在了帝王家,做过了一回这傀儡国君,朕也不会懂得什么叫做桎梏。什么成全了朕生性不羁,劝朕将山越国交到你手中,自己逍遥快活去,看似是为了朕好,其实归根结底,成全的还不是你自己的称位山越女君,偏安千里江山的野心?不过也好,你自己愿意被身为国君的条条框框桎梏,也说了要为山越国废寝忘食,呕心沥血,朕正能落得清闲,还能与俪姬山水逍遥,何乐而不为?”
颜钧笑了,似是分外开怀,又好似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带着一种“你终有一日会后悔”的意味审视着她坚定如斯的神情,又继续道:“你说朕与俪姬比你和南朝天子幸运,其实不错。那圣旨你拿去罢。其实朕写下它时每每想到要让位给你,也觉得心有不甘。可转念一想,朕有俪姬相伴终老,而你没了宇文笈城,这辈子都只能是孤家寡人一个了。这样想来,朕倒真真觉得大快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十八)负手朝堂听万岁

颜钧发狂一般无法自抑的笑声终于止住时,他的双眼也恢复了清明,看向了颜惜,不冷不热地扯起唇角笑了一笑,到底是松了口:“也只有到了此时,朕才会有些后悔自己从前没能多学些朝堂党争的计谋罢。用刘冼来反咬你一口,甚至是不顾名声直接下令将你赶出朝堂,已经是朕能够想到的最后的法子。听人说朝堂制衡与弈棋之道相似,须得步步为营才能事半功倍。朕看清局面得太迟,出手更是失尽先机,如今即使已经黔驴技穷却也没能将你扳倒,只能自认倒霉。朕答应让位给你。不过阿惜啊,你从来可曾设想过,若当初山越国破之后,宇文笈城求娶为妻的是你,今时今日,是否会不一样?”
末了颜惜将那卷明黄的锦帛扔进了炉鼎之中烧毁了,将象征国君身份的云龙佩也收进了袖中,却仍然一直没有回答颜钧的问题。
不一样么?她不知道。颜钧问她的一字一句,都是她不敢去想的事。因为若是想了,她只怕她最后心知肚明的那个答案,会毫无保留地将她这些年来汲汲营营所做的一切都从根本上否决。会让她觉得,她用了人生之中最美好的十年来做的事,只是个笑话。
尽管并不愿意,她却不得不承认,她是怕了。毫无畏惧地认准着这一条路前行了十年,到头来终究还是失却了年少时所有的无知无畏——即便知道,因为无从选择,也仍然无所畏惧。为此她放弃了她生命中唯一倾心爱过的男子,放弃了她这一生与他厮守的可能,来完成一件或许从根本上便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可能的事。
这么多年都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活,如今所求的甚至已经到手,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殿里的灯烛被颜惜走后独自一人留在里面的颜钧一支一支渐次熄灭了。黑暗殿中的一排火光终于也逐渐归于黑暗,那样的画面,便好似昭示着陪伴着这个国家度过黑暗与沉寂的傀儡君王的抽身离去,曾经的沦为南朝属国的那几年臣服岁月,也已经都结束了。
颜惜走到鎏金殿外时,正是黎明破晓时分。山越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都早已经列队候在殿前的广场之上,不知是在等待着早朝,还是已然收到了风声,知道江山易主,提前来这里等着看最后的成王败寇。
只不过却只有颜惜自己知道,她有所得,却未必是胜;颜钧有所失,却未必真的一败涂地。得失成败,旁人说了都不算,只在个人罢了。
李金手捧一卷与方才被她烧毁的那卷圣旨几乎一模一样的明黄色锦帛,堆在脸上的笑容万分谦卑恭顺。年过半百的丞相排众上前,此人正是在颜惜四年前回到山越伊始,亲自说动他回到朝堂的三十余位文武朝官之一。丞相向颜惜恭恭敬敬地行了臣子面见国君的大礼,拜伏下身,道:“微臣参见陛下——”
紧接着众臣跪地,纷纷拜倒,齐声道: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排山倒海一般倒灌进她耳中的山呼万岁声中,颜惜的脑海空白了一瞬,紧接着所能够感受到的,便只有铺天盖地向她席卷而来的不真切感。身在万人之上,好似都如在梦中。人生中二十四年以来的画面从她眼前走马灯样掠过,在她朝向鎏金殿之中那高高在上的丹墀御座迈出每一步时,她都好似又从头活过了一遍。
幼年时,她是冷宫之中无人问津的夜光帝姬,尽管跟着其余皇子皇女一同在上书房读书,却因身份从来都被太傅看轻。她不甘一辈子平庸,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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