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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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龙天下-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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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距离并不算近,只是此时场上再无旁人,夜里又实在寂静,颜惜才将他说的那句话听清了。他出神地念着的是:
“玄冰弓阿杳,是你么?”
所谓玄冰弓,辅以与之相配的揽月箭,乃是与颜惜所有的那把落日弓、流火箭齐名的,由越州西门世家打造的并称当世第一的名弓。两者外形相似,性状却截然相反。顾名思义,落日弓、流火箭属火,玄冰弓、揽月箭却是极寒彻骨,是以两者颜色自然也是完全不同,一为赤炼金,一为碧水银。也不知那人是如何将落日弓误认做了玄冰弓的。
那人抚着弓,四处环视了一番,好似是在找方才弯弓射箭之人的下落。而颜惜此时正坐在并未掌灯的廊边阴影下,距离又并不很近,她身上紫沉色的衣衫几乎与周围夜色融为一体,不走到近前来看,还当真不好辨认出来。
他环视了四周,却并未见到人影,大约也是有些失望,半晌嗤笑了一声,道:“真要朕实至名归了才行么?容杳,是你赢了,你比朕狠心。”之后便径自离开了。
便是他那一声嗤笑,令颜惜电光火石之间骤然想到了他是谁。
——山越国国君,她的三皇兄,颜钧。
阿杳这名字倒是从未听过。容杳姓容?山越皇宫里姓容,又与颜钧关系匪浅的女子,颜惜倒是知道有一个。
——传说中身为南朝暗子,已经销声匿迹了的那位曾经的宠妃,俪姬容氏。
原来她这三皇兄看似多情无情,温柔乡里醉生梦死,结果竟是个深情长情之人么?
另一方面,颜惜分明记得颜钧从前并没有认不清楚颜色的眼病。然而方才他竟然连相差如此之大的颜色都认不清楚莫非,其实并非眼病分不出颜色,而是幻觉作祟?
况且,方才颜钧说了“实至名归”颜惜忽然想到要用什么法子来回应颜钧联合了刘冼强加给她的罪名了。
人心从来贪得无厌,有温饱就会想要富足,有富足就会想要权势。即便是权势在手,一人之下不够,要万人之上;成了万人之上的,便再也容不下卧榻之侧他人酣睡权欲,果真是个无底洞啊。
只不过,永无止境的究竟是权欲,还是人心?
“阿惜漏夜前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颜惜到访颜钦的弘王府时,颜钦大约本已经准备就寝,是匆忙披了外衣来见她的。他与颜惜二人才刚进了内堂坐定,便跟进来个面貌精明温婉的高挑女子,不由分说地将一件薄衫披在了颜钦身上,接着向颜惜浅浅一礼,一句话也未说便径自出去了。她这一系列举动行云流水十分爽利,颜惜看得一怔,笑问了句:“那位便是四王嫂么?”
颜钦握拳挡在唇边咳了一声,却不自觉地看向那女子出去的方向,目光也温柔起来,没头没脑地道了一句:“八年了,只有她当得起。”
“定然是当得起的。八年,是四皇兄的福气,要好好珍惜才是。阿惜在此先恭贺四皇兄了。只是今日漏夜前来打扰,实在是有一桩事,要劳烦四皇兄替我分担些许。此事之后,我可担保四皇兄远离朝堂,从此逍遥仕途之外。”
颜钦有些意外她突然如此信誓旦旦,道:“何事?”
“阿惜想劳烦四皇兄助我一臂之力,令三皇兄让位。”
漆黑如墨的眼瞳里映出豆大一点跳跃的烛火的光辉,颜惜那一张艳丽虽不足,却意外的精致绝伦的面容之上,有着从未有过的奕奕神采。这样公然地将问鼎君位的话语宣之于口,便相当于向旁人也向自己承认了这野心。于她而言,这便是同过去那为他人作嫁的自己,彻底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十五)不见前路何足道

“这不是自然的么?最开始是说要奉嫡出的怜儿为女君,如今既然怜儿无心继位,又已经出嫁他人,自然是不能了。我不也早让如意带话给你,说怜儿的位置由你来坐便是。阿惜,三皇兄坐不住这个位置。就算他要与你争,也架不住你先下手为强,不是么?”
得了颜钦这番话,颜惜的一颗心才算是真的放回了原处。
颜钦虽自己无心涉足朝政,只是这些年毕竟山越国这边都是由他在拿捏着,一些臣子与他数年共事,他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会有奉他为国君的心思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与耽于醉生梦死的颜钧不同,颜钧功成身退,是让位贤能,想来目睹过他一事无成的朝臣也并不会有什么异议;可若是颜钦离开朝堂之后,颜惜立刻登基,大约会有很多他的拥趸认为是颜惜对他相逼太甚罢。如此一来,人心涣散,对于颜惜的日后,只能是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在她处理颜钧的问题之前,更要先解决好的,是如何将站在颜钦一边的朝臣们收为己用。
而这个不算难题的难题,在五日后玄徴到来时,也得到了解决。
这回玄徴是特意从莳花谷送子杉向如意提亲的聘礼过来的。因如意是颜惜的心腹侍女,颜惜封爵之后,如意亦成了她身边总管事务的女官,自然不便随意离开皇城。于是此前颜惜问过了如意子杉两人,子杉表示婚后愿意与如意一道长住罔州,却谢绝了颜惜要赐他们一套新宅的好意,自己出钱在罔州城南置办了一座宅邸,当作日后的新房。不久之后两人成婚时,如意从颜惜的明王府出阁,便要嫁到这座新宅去。
玄徴此次过来,除了送聘礼之外,也是来参加一月之后如意和子杉的婚典的。莳花谷虽是江湖门派,出手却十分阔气,八十八抬的聘礼,流水样送进明王府来,直把一众还未嫁人的丫鬟们看得钦羡不已。饶是如意向来爽利的性子,与子杉又已经连孩子都生下了,只差个夫妻名分,这会却也架不住躲进房里去了。
去年如意在战场上生下少和时,子杉没能守在她身边,后来硬是后悔得不行,非说要补偿回她才好,想来所以才会有今日这八十八抬聘礼罢。如意自幼跟着颜惜,说是奴婢,其实更是姐妹,她如今有夫有子,良人一心待她,颜惜自然是十分欣慰的。
送完聘礼,玄徴又同她带来了莳花谷谷主的消息。
“其实殿下大可不必担心追随弘王的朝臣会不服殿下。若说弘王比殿下胜在哪里,唯有一样那便是子嗣。弘王是男子,开枝散叶比身为女子的殿下更容易。况且想到殿下还与南朝天子有一段夫妻姻缘在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们会担心的恐怕不是殿下能力如何,而是难以为山越嫡系皇族绵延子嗣。”
颜惜挑一挑眉,道:“其实他们的忧虑也不无道理。我自认是做不到与旁人生儿育女了,自己又无子嗣,难不成日后立储便只能过继旁支子嗣了么?”
大约是想到了昭宁与数年前自己夭折的那孩子,她目色冰凉的眼底也出现了一丝恸色。
玄徴却摇了摇头,慢吞吞道:“这便是我们谷主说会替殿下处理好的事了。”
虽已入夜,南朝后宫的朝阳殿内却连半根灯烛也没有点燃,漆黑寂静得像是无主的孤坟。垂手立在廊下的宫人与侍卫一个个都如泥胎木偶一般,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恍若不觉。只不过看似装聋作哑的一个个,论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来,却谁也不输于谁,哪个都精明得很。
楚灵锦和凝碧在李晖的带领下,连遮掩身形的披风也不披,光明正大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没有通报便径直进了朝阳殿漆黑一片的后堂——皇后平日休息就寝之处。
李晖开了门之后,楚灵锦先进去了,又回头道:“凝碧,你和李侍卫在外面等着便是,看着别让人靠近。”
凝碧颔首。
殿内只有几缕透过窗纸洒进来的月光照明,楚灵锦却轻车熟路,没有碰到任何障碍便很快走进了被一扇屏风隔开的内寝。这里的摆设她早已烂熟于心,别说还能看到,便是伸手不见五指,走过了太多遍,她也能够毫不犹豫地迅速通过。
她看着凤榻上被面之下隆起的人影,咳了一声,唇角笑容娇艳无双,曼声道:“皇后娘娘,该服药了。”
床上的人显然没有真的睡着,听见她这一句话,肩膀狠狠抖了一抖,猛地翻身坐起的动作幅度之大令楚灵锦也是惊了一跳。只不过当她看清楚齐梦竹脸上且惊且惧却还要强作镇定的可谓精彩的表情之后,抿唇笑得愈发娇艳粲然:“皇后娘娘,奴婢不会伤害您的性命的。若是您不在了,这南朝又靠谁来母仪天下呢?虽说您做皇后,确然是不得志了些,可那也不过是您不得皇上青眼罢了。换句话说,除了那位相当于与您并立为后的山越明王颜惜,又有谁得到过皇上的顾怜呢?不过做不了皇后,做母后皇太后,也是一样的。”
齐梦竹一听到她的声音,便早已困意全无,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这也怪不得她。西山草场是什么地方?历朝历代因犯了重罪或是知道得太多,在那被秘密处死的宫人有多少个,早已数不清了。任是谁知道有人从那能将好好的身子活生生打成肉泥的杖刑之下完好无损地活过来,也该狠狠吓上一跳了,齐梦竹还能撑得住没有昏厥过去,已经是她的本事了。
她闻言更是一惊:“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灵锦凤眼轻轻一乜,竟是说不出的娇美动人:“奴婢这话不中听,皇后娘娘可别怪罪。该做的事做完了,皇上自然是不待见您,一心要早早抽身离去了。可毕竟几年逢场作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自己生不出孩子来,皇上便连退路都替您打算好了,不须劳动您亲力亲为,孩子便已经长大成人了。您便坐着等他来唤您一声母后便是了。来日慈寿宫母后皇太后的凤座,奴婢还等着伺候您去坐呢。”
说罢,楚灵锦毫无迟疑地一抬手,箍住了齐梦竹的下颌,将一只小瓷瓶中的药液如数灌进了强迫她张开的口中。那药只得精炼而出的十余滴,根本连呛出来的余地都没有。而虽说楚灵锦并未习武,齐梦竹的力气并不比她小,只不过此时此刻她早已被自己的恐惧所击败;更何况之前半年四处流亡的生活,对她造成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以至于如今她在有备而来的楚灵锦面前,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直到她痛苦地将那药液生吞下去,大约是过于惊惧,脸上已经没有了半分血色,还在颤抖着咳嗽着时,突然动作一僵,仰面直挺挺地向身后的床榻上倒下去。
楚灵锦替她将锦衾盖好了,似笑非笑地轻叹了一句:“当初你来拉拢我助你登上后位,让我替你扳倒颜怜,又借机生事要将我杀人灭口之时,可曾想过我能逃过一劫,而你自己今日甚至也遭到了报应?”
她冷笑一声,转身欲走时,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拽住。她低头一看,原来齐梦竹竟还未完全失去神志,拼着最后的力气拉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一百章,番外三个。以上。

☆、(九十六)天尽斜阳红欲暮

齐梦竹死盯着她,喘着气道:“那端王呢?你要后宫必然得放弃端王果然薄情寡义!”
楚灵锦却是笑了,眼波一转道:“谁说我要放弃他?您不是已经拟好了手谕,将奴婢赐婚给端王为正妃了么?说起来,奴婢还要多谢皇后娘娘恩典,知道奴婢与端王苦心相恋多年,好心让我们得以终成眷属,这也是为娘娘您自己积了阴骘呢。”
她有如三月阳春一般嫣然娇艳的笑靥之下,齐梦竹的脸色惨白如金纸,甚至连双眼都在逐渐地失去焦距最后只半张着口,保持着同一个僵硬的姿势仰卧在锦衾绣帐的凤榻之上,呼吸心跳仍在,整个人却再不见有半分活气。
“光正王戎马一生,这么个女儿送进宫里来,父女两个都满以为能母仪天下,是享福来的。原本你不做那些多余的事,安安分分做你的皇后,做我的傀儡,没有人会亏待你。偏偏你出手害人却不懂得斩草除根,没能一击必杀还留下了活口,这可不正是把你自己往绝路上推么?罢了,皇后娘娘,您安心等着来日被尊为母后皇太后便是了。这南朝后宫么安心交到奴婢手上便是。”
语罢,楚灵锦转身要走之时,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半转回身,俯视着凤榻上异样沉默着的齐梦竹,像是在同她说,又像是在跟自己确定,郑重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和洛景长相厮守。”
刚入了七月,山越国朝堂之上便被一道刚刚流传出了些许风声的,据说是由国君颜钧头一回亲自下达的圣旨,掀起了轩然大波。流言之中那道圣旨的内容并不复杂,只是寥寥几句话却足以改变山越朝堂如今的格局。
——明王颜惜,加封镇国长公主,拜为上卿。又赐点苍山下行馆一座,毗邻云深国寺,代国君于佛前静修,祝祷国运。下辖吏部、户部、兵部职务移交各部尚书接管。不日动身。
朝官之中传得有板有眼,当面将这话听进了耳朵里的颜惜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颜钧御前的总管内监李金将圣旨的内容复述得一字不落。颜惜擦拭着落日弓深红如赤霞颜色的弓身,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却笑了笑道:“李公公这么传话给孤,不怕三皇兄知道了拿公公你开刀?”
李金一张富态极了的大圆脸盘上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了看不见的细缝,恭恭敬敬地道:“哪能呢?奴才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看得出殿下您才是咱们山越国的真龙天女!这不是早早赶着来献个殷勤么,只盼着日后殿下登临大宝了,也别忘了伸手拉上奴才一把”
颜惜抬手在紧绷的弓弦上轻轻一拨,仔细辨认着那声音,口中还道:“李公公有这份心是好的。只是公公也知道,孤从前也在后宫待过几年,耳濡目染知道身边人朝秦暮楚的厉害‘身在曹营心在汉’这话便不必说了。都是流着同样血脉的山越皇族,哪里来的什么曹营汉营。”
李金一愣。而颜惜话音落地时,她手中的弓弦亦因为绷得太紧,应声而断。她看着那两截断弦,似叹非叹道:“这弓弦前几日便松了,孤没去管它,几日没调,如今上得紧了些,便耐受不住了。为人处世,想必也是一样的道理罢。若前头放松太过,骤然开始步步紧逼,难免会让自己乱了阵脚,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颜惜将手中弯弓放下了,转头看向了窗外山越皇宫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想,与其坐以待毙,落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莫不如先发制人,说不准还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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