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蔽跣置懔Ψ钟且晕ā!
“哦?”语气不咸不淡地上扬,好似对她的陈辞根本一字也没听进去,随口便道,“既然十王妹也知道孤是你王兄,更是山越的国君,那便请十王妹给孤跪下,磕上几个响头——孤今年二十四岁,便姑且磕上二十四个罢——磕完了,孤若是心情好,或许便迎王妹回宫了也未可知。”
若换作是旁人说了这话,最护主不过的如意必定早已经指着那人将话头伶牙俐齿地驳了回去,而颜钧则不同。毕竟是山越国的国君,即便只是南朝选出的傀儡,然而无论是对于颜惜还是如意,“忧国忠君”四个字但凡还压在头上一日,即便心里再不平,也永远无法像对旁人那样肆无忌惮地顶撞还口。
如意紧张地看了颜惜一眼,只见她目光低垂,沉默了许久,却终于向前迈出了一步,双膝一弯,在沙砾遍布的土地上直直跪下,甚至连膝盖骨生生撞在地面上的声响都能听得清楚。
没人知道那一刻颜惜心中究竟转过了几千几百个年头,又抑或只是脑海一片空白,总之她便那么直挺挺地跪下了,朝着山越王宫城楼女墙之上像看个笑话一般打量着她的,山越国国君颜钧,口中道:“曜仪郡主颜惜,参见王兄。臣妹恭请王兄圣体安康,愿王兄千岁千岁千千岁。”而后深深叩首下去。
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光洁的额头撞击在土地上的每一下,无论她是否用力,几乎都仍然会硌在大大小小凹凸不平的砾石上。有的时候甚至那石子便粘在了她皮肤上,随着下一个叩首的动作接触地面时,便又会更深地嵌进她的肌理一些。起初不是不疼的,只是一下一下磕到了最后,即便是疼痛也都麻木得察觉不到了。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
颜惜再直起身来的时候,额发之下的皮肤已经被蹭破了一块,血液混着汗水层层地沁出来,从地上带起的些许沙土碎石还掺杂在粘连成一片的额前碎发之间,颇有些惨烈的意味。颜惜站起来的动作还算平稳,她在心底暗自庆幸,还好二十四下也不算很多,若是当年年近八旬的建帝也拿这么一出来刁难她,只怕她磕完七十九下的时候,便已经再站不起来了罢?
她长出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快要流到眼前的血水与薄汗,听颜钧似笑非笑道:“十王妹果然好气性!来人,开宫门,迎曜仪郡主回宫!”
山越国大殿清冷空旷,颜惜孑然一身立在正中,敛衽为礼,伏地叩首:“参见王兄。”
鎏金殿正位上左拥右拦温香软玉在怀的男子眯起眼望向她:“十王妹,数年不见,你比起当年来,却是长进了不少呢。”
“王兄谬赞了,臣妹愧不敢当。”
“是吗?那么十王妹可否告知王兄,为何你在南朝后宫,身侍两代皇帝,竟能得到南朝天子如此宠幸,位临正一品贵妃,荣宠比起九王妹这皇子正妃来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究竟只是南朝天子怜惜你年华尚好便只得独守青灯,还是就如同当日孤在冷宫所见,宇文笈城与你,是早有私情?”
“王兄说的是呢。”颜惜不冷不热地低笑出声,一双瞳色漆黑的凤眸目光一转,“自然是早有私情!”
颜钧不由一惊,推开身边美姬,探身道:“你竟然承认了么?”
“王兄贵为山越国国君,臣妹何敢隐瞒?只是为着他当年不念旧情,为绝后患不惜送臣妹入他皇祖父的后宫一事,臣妹早已心冷,对其深恨入骨。如今臣妹回归山越,便只愿助王兄一臂之力,手刃仇人。”
她的眉眼愈发低垂,声线却坚定如斯。
“那么,”颜钧亦含了笑,行至她面前扶起她,“阿惜愿为王兄心腹臂膀,可有所求么?”
颜惜眸中一瞬光芒闪过,下一刻已沉稳道:“并无其他,王妹只不过是想要”
“山越国兵权!”
颜钧眉峰微动,竟走下了高座,健臂一伸扶住她手臂,向侍奉的姬妾与宫人吩咐道:“孤要同十王妹叙话,你们都下去。”
待闲杂人等都被屏退之后,颜钧手上一松,颜惜顺势在地面一扶,已经顿住身形。
只听颜钧冷笑了一声:“听说王妹数月前才生产过,大伤了元气。只是如今看来,倒也并不像是如何体弱不能见人。”
“承蒙皇兄挂心,不过是近年底子将养的好些了,才恢复得快些,没有什么大碍。”颜惜站起身来,手指搁在袖口,眼眸低垂,一副谦卑模样。
颜钧听得她这样回答,心底却是冷笑。人么,能活着就会想要温饱,能温饱就会想要富足,能富足就会想要尊贵贪得无厌,从来都是本心本性。颜惜大约也是一样。弃了南朝天子的宠爱,要山越国的兵权,焉知来日是否便会图谋山越国的王座了?
只不过么比起属国的架空国君,到底还是偏安一隅独自为政的真正的一国之君之位,更令人心驰神往啊——更何况,还有人甘愿替他汲汲营营地谋划,何乐而不为?
颜惜走出鎏金殿时,仰首望向了暌违已久的山越王宫之中四四方方的天空,这曾经是她人生之中最初的十四年来司空见惯的景致。
“有生之年,幸能免于深宫腐朽,只愿复我家国,逐龙江山一隅!”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十九)年光过遍九亭长
一晃三年如白驹过隙,又是一岁草长莺飞的浓春时节。山越国在这一年终于将原先南朝派驻的守军彻底收入自己麾下,又接连收复了平城周边的多座原属山越国土的大小城池,一路势如破竹,大有将原先迫不得已拱手相让于南朝的国土都收回囊中的趋势。
比起山越国卧薪尝胆、养精蓄锐多年的来势汹汹,南朝对此却好似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像是没有半分招架还手的余力。有人甚至传言,说是南朝天子早已经重病缠身,不知道还有几日可活了。证据就是他分明正值盛年,登基五年半以来膝下除却一个三岁大的皇子之外,再无任何子嗣,后宫妃嫔算上皇后在内更是才不过寥寥五六人。这难道不能够说明他已经病入膏肓,连为皇族开枝散叶都无力为继?这也罢了,说是他忙于政务无暇流连于后宫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可世上想必没有哪一个圣明天子会眼睁睁看着向自己称臣的属国一步步兴起壮大,将原先的国土城池又逐渐收复却还能坐视不理的。这个中原因与真相,恐怕不上朝堂、不入后宫之人,是不会知道的。
而山越国这边,却因为在南朝朝中有兵部侍郎刘冼这眼线,能有办法在第一时间得知,这三年来,南朝天子宇文笈城还是一如既往地勤于政务,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从不荒废;与南朝皇后也时常在宴请群臣的御宴又或是每年新岁的祭天礼上一同出现,倒是相敬如宾,看不出有什么嫌隙。至于宇文笈城本人,他们这些外臣自然是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只不过从刘冼事无巨细的通报之中,却是能分明地发现他时常咳嗽,甚至好似还越发频繁,除此之外便再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颜惜合上刘冼的奏报,一旁如意很快便接下来,道:“殿下,玄徴公子来了。”
颜惜颔首道:“请进来罢。”
玄徴这几年也常常代表莳花谷来往于山越王宫,背地里动用了莳花谷的江湖势力,替颜惜颜钦等人做了不少暗杀之类的事。他每一回来,带的都是子杉、子彬和楠叔三人,时间长了,子杉子彬兄弟两人也在山越王宫中有了不仅仅是相熟的宫女。与子彬走得近的是最得颜钧宠爱的俪姬身边的心腹宫女,而子杉,因为有当初那一箭之缘,自然便搭上了颜惜身边的如意。
如意为玄徴开了门,还没等屏退旁人,与子杉的两只手便情不自禁地勾在了一处。颜惜将这小儿女情态看在眼里,也是忍着笑瞪了如意一眼。玄徴咳了一声,道:“子杉,带如意姑娘出去走走罢。”
两人一两月才见一回面,自然求之不得,行了个礼便忙不迭出去了。玄徴看着两人走远,素来八风不动的眼神也带上了些许无奈。他还未开口说话,便有宫人在门口急匆匆道:“殿下!殿下!贞范宗姬来了!”
颜惜道:“气势汹汹?”
宫人急切点头。
颜惜看向玄徴道:“孤那七王姐与孤从来相交不深,今日她这样前来孤倒是该好生见她一见。”
电光火石间,忽而是颜忆殿阁中一色的纯白花朵,清雅沁人,素丽无端。而面前玄徴一身白衣翩翩,再联想到她正巧赶在这个时间点气势汹汹地前来,以及这段时日来她看向自己时带着愈发浓厚的莫名敌意的眼神
贞范宗姬颜忆,母妃位分不高,自己也不怎么受到她们的父王关爱,不知为何便养成了这样有些孤高清冷的脾性。更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注意到她无论何时都是一身白衣翩翩,即便是阖宫欢宴这样的场合,也至多穿些颜色清浅几近于白的鸭卵青、水绿之类的衣衫。
那次有人问起,颜忆环视了在座的衣香鬓影、环肥燕瘦一圈之后,冷冷道:“果然白色最好,白色最干净不过。”
颜惜瞬间恍然,原来如此。
颜忆已经坐在园中亭子里等她。颜惜上前在主位上坐定,端起了香茗,先客套寒暄两句:“七王姐贵人事忙,怎么今日竟有空来孤这里?”
其人来者不善,却终究是山越国七殿下,贞范宗姬。
颜忆单刀直入:“你是否仍然对那南朝天子念念不忘旧情?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回到他身边去?”
颜惜哭笑不得,道:“七王姐为何以为孤应当回到覆我山越的宿敌身边?莫不是孤的存在,碍着了谁的眼么?”
“你怎会不知道玄”
“——玄徵是么?七王姐心仪玄徵,孤又岂能夺人所爱?还请七王姐放心,孤心里装着的是覆我家国的旁人。至于七王姐芳心暗许的玄徴么,心心念念的也另有她人。孤平白被牵扯进来,实在是无辜。”
颜忆面孔一瞬失色:“你、你休要妄言污蔑于我!”
颜惜放下茶盏,移步到她面前,俯视她一袭白衣如雪:“可是七王姐分明说过,白色最好”她为颜忆正了正鬓间珍珠押发,宛然笑道:“你既如此,便该知道‘飞霜馆’是何地。”
“去岁,孤去过一次莳花谷,有幸见到飞霜馆外的‘玉版白’花开甚好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除此之外,无论芍药芙蕖,即便也是一色纯白,也不过‘匪我思存’四字罢了。”
她直视着颜忆的双眼,笑了笑道:“七王姐若是真觉得此意难平,与其侍弄花草,还不如在复国大业上助四王兄与孤一臂之力。”
南朝的春暖花开比起山越国来还要到得早些,是以才刚入四月,花房里便已见几株精心培育的“姚黄”与“魏紫”率先绽出了花团。
齐梦竹看准了宇文笈城下早朝的时辰,到勤政殿来请安的时候,正赶上花房的几个内监将那几株早早开花的“姚黄”与“魏紫”送来勤政殿。她看着那交相辉映的明黄与黛紫二色,便觉得有些刺眼,被勾起了些许极不愉快的回忆。自古牡丹之中,“姚黄”为王,“魏紫”为后,寓意倒是好的,只不过太不应景,不合她的眼缘罢了。
还不等齐梦竹发话让宫人将那几株“魏紫”撤下去,郑海便已经堆着笑迎了上来,对她看那“魏紫”时郁郁不忿的目光只装作不见,打了个千儿陪笑道:“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来得正是时候,皇上刚传了早膳,正在用膳呢。娘娘请罢。”
郑海的态度令她很是受用。自然了,对待这位每日见到宇文笈城比她这皇后娘娘还多的御前内监总管,她也不好怠慢。于是齐梦竹便含笑颔首,道:“有劳公公了。”
齐梦竹进去时,宇文笈城果然正在用膳。她福一福身,温婉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宇文笈城略略点了点头,道:“皇后请起。来人,赐座。”
齐梦竹依言起身,在宇文笈城对面的位置坐下了,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只见宇文笈城的目光却是落在了门口的方向。她便也狐疑地转过头去看。
一个雪团样的娃娃,穿一身团福祥云锦袄,头上戴着端端正正的金冠,一看便知道是个男孩。他手上攥着把小小的弹弓,紧抿着唇,神情与宇文笈城正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正小心翼翼地扒着门扇往里看。
宇文笈城伸出了手去,对他道:“昭宁,到父皇这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七十)蛇蝎入毒赤子心
叫做“昭宁”的男娃娃听见宇文笈城的招唤,犹豫了一下,便抬起腿跨进了门槛,伸出手朝着宇文笈城的方向跑了过去。他直直扑进了宇文笈城怀里,停了片刻,才又重新站好了,笨拙地行了礼,字正腔圆道:“儿臣给父皇请安,给、给母后请安。”
齐梦竹亦是含笑温和道:“皇子在本宫这母后面前便不必多礼了,快请起罢。”
昭宁小小的脸上硬生生绷着个有些僵硬的笑脸回了她一笑,这样的神情在一个三四岁的娃娃脸上见到,不免有些不伦不类,更令人觉得奇怪。齐梦竹自然也看到了,于是面上挂着的笑便有些难以维持。
宇文笈城让宫人在自己身边给昭宁加了把椅子,问他是否用过了早膳。昭宁摇了摇头,道:“儿臣想等父皇回来,请过安了再用早膳。”
昭宁十分聪明,才不过三四岁的光景,口齿已经十分清楚,能够明白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了。宇文笈城笑笑,亲自为他布了菜,又问了他些许生活起居上的问题。昭宁都一一答了,只不过却好似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眼光一直往旁边飘。
宇文笈城顺着他飘忽不定的视线看过去,心里便有了些许计较。他搁下筷箸,向对面受到了冷落正有些尴尬的齐梦竹道:“今年的先蚕礼,便有劳皇后了。此前朕忘了告诉皇后一声,钦天监择定的吉日是五日之后,劳烦皇后准备了。”
亲蚕大典自古便与亲耕之礼并重,所谓“天子亲耕以供粢盛,后亲蚕以供祭服”。齐梦竹身为皇后,行祭蚕亲桑之礼本是职责所在。然而在她成为皇后的三年来的先蚕礼,宇文笈城都只让官员或是辈份高的宗室命妇代劳。她身为皇后,未免觉得面上无光。此番宇文笈城骤然提及此事,尽管事出突然,没给她留下多少日准备,对于此前被大杀了面子的齐梦竹来说,却不啻于一桩天大的好事了。
齐梦竹自然欣喜万分,期期艾艾地敛衽屈膝道:“谢皇上恩典。臣妾必定身体力行,不负皇上所托。亲蚕大典事宜繁多,臣妾初次接手,只怕生疏,故而便先去准备了。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