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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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龙天下-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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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薄薄一扇屏风,外面的声音却模糊遥远得如同隔世。颜惜的舌尖动了一动,尝到的一点混杂着腥甜血气的参片的甘苦味道令她又清醒了些许。方才半梦半醒之间感受到的腹部传来的频率愈发加快的收缩与坠涨之感在逐渐地下移,而那万蚁噬心般的痛感仍旧不肯放过她的任何一处有所知觉的腑脏,尤其是左边肩背后见血最直接的刀伤伤处,更是丝毫触碰不得。连跟着侍产嬷嬷的导引大口呼吸所导致的上半身抬起落下,都会在伤处碰到床榻的那一瞬间令她眼前发黑,疼得几乎要昏厥过去。颜惜只能依靠狠狠咬死自己舌尖的片刻痛楚令自己尽量地保持清醒,只是这样的刺激也仿佛正在渐渐失去功效,她意识清明的时间越来越短暂,反倒是两耳嗡鸣、眼前发黑的时候逐渐更进一步地席卷了她的灵台。
正在此时,她听到那人说:
“无论如何,朕要她活着!”
颜惜猛地睁开双眼。
稀薄的感动在最初的一个瞬间便已经渐次退去。她不由得惊异于自己竟然还有心思去想自己其实根本不应当被他所感动的事。所有曾经在她心里逗留过的犹豫与悔意早已经在宋氏癫狂的笑声将真相毫无保留地剖白开来展现在她眼前的那一刻土崩瓦解,而他的沉默无言与不予否认,无疑是加诸其上最后的夺命一刀。她看着他,相距不过数尺,彼此一抬手就能易如反掌地握住对方的衣袂;而她身上流血的伤口,与完好无损高高在上傲然俯视众生的他,都与一年半以前广宁郡王伏诛那日宫宴上的场景,与五年多以前山越国国都罔州城下谯门里引剑直指的那一幕,都再一次重合。而她与宇文笈城这近六年的纠缠,她所经历过的与他有关的每一桩每一件,都在言之凿凿地提醒着她:颜惜啊颜惜,他骗了你,他从来,都是在骗你。
她所有的犹豫不决,所有的暗自神伤,甚至是最初相许时她自以为明智的三分保留,无一不是在他的谋划之中。与她定情相许,被她发现自己的图谋,坠崖生还而后挥师山越,令山越国对南朝称臣,将她选入南朝先帝后宫,后来又纳她为妃,待她千般荣宠万般真心,令她在暗地里汲汲营营谋划山越国复国大业的同时,也无时无刻不活在对他的愧疚之中他看准了她的性子,偏执到痴愚的性子,会轻易被他的温柔与真心动摇,即便不会真的为他收手也不会为他改变,然而只需要这一点的犹豫,这一点的遗憾,便足以被他利用,将计就计走出下一步棋。
草蛇灰线,伏延千里。如今的果,是不知从多久以前的何时,便已经悄无声息结下的因。
下腹坠涨的剧痛在颜惜恍神的某一个瞬间达到了极致。颜惜忍耐了这许久,再也经受不住,腰腹处几乎用足了周身上下剩余的全部力气的同时,痛极喊出了声,连她自己的耳膜都被震得生疼。此时只听侍产的孙嬷嬷喜道:“出来了出来了!头已经出来了!”
颜惜才刚松了口气,然而不多一会,便又听孙嬷嬷像是有些慌了:“糟了!孩子的肩膀宽了些,产道口开得紧,怕是要卡住!”
在看到婴孩冒出了头之后,到肩膀处便有些卡住时,孙嬷嬷便隐隐地知道,果然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颜惜这一胎还不到九个月,算是早产,胎儿可能还未摆正到适宜生产的胎位,难产也是这段时日来一直为颜惜安胎的宇文启涵所预想到了的。孩子能如常头朝下出来已经算是万幸,至少不会因羊水干涸而胎死腹中。再者此前颜惜被宋氏刺伤,引起旧毒一并复发,又受了不小的刺激,自然是元气大损。她能够坚持到让孩子露头,可以说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孙嬷嬷不敢表露出来太多的恐慌,只得又含混地给颜惜鼓劲道:“娘娘!娘娘快加把力气!就快出来了!”
宇文笈城闭目立在窗前,眉心皱出深深的两道痕迹,一手揉着额角,眉梢眼尾写满疲惫。手边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他却并未发觉。直到侍立在一旁的楚灵锦上前来,禀道:“皇上,孙嬷嬷说,皇嗣已经露了头,却因胎位不正而有些难产。孙嬷嬷和魏王殿下都在想办法,只是事到如今恐怕也没什么别的法子。贵妃娘娘有毒伤在身,恐怕支撑不了许久,催产药用得多了却怕引起血崩。大抵唯一的办法便是让孙嬷嬷剪开贵妃娘娘的下身少许,将产道扩大,方便皇嗣降生。皇上看”
他淡淡一挥手,不容置疑道:“朕只要明贵妃母子平安。”
楚灵锦颔一颔首,道:“是。”转身要走时,却被宇文笈城止住了:
“宋氏来凌云殿之前,都见过谁?”
楚灵锦何其聪明,自然迅速便领会了宇文笈城的意思,略微思索片刻便道:“自忠武将军殉职的消息传来宫里之后,宋婕妤便将自己关在宜雨轩,直到今日来凌云殿之前,都一步也未曾离开。去过宜雨轩的人,除在宋婕妤晋封后前去传旨的郑公公与奴婢,以及例行诊平安脉的御医之外,”她顿了顿,“只有秀仪郡主。”
“秀仪郡主?”他终于睁开双眼,沉重冰冷得令人胆寒的目光带着探究的意味,又问了一句,“即便是齐鹏之女,有个郡主的封号,却也并不能随意出入禁宫罢?她进宫做什么?”
“回皇上,秀仪郡主是说代光正王与光正王王妃入宫慰问丧父的宋婕妤的。据说光正王与忠武将军是从前在军中的就是,光正王王妃与忠武将军亡妻亦是手帕交。秀仪郡主是受了父母之命进宫慰问。”
宇文笈城嗤笑一声:“朕不在乎她是真心慰问还是醉翁之意。总之宋氏伤了朕的贵妃,与她脱不了干系。若是明贵妃母子平安,朕便放齐氏一马;若是她有半分差池”
话停在了这里,个中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九)虎毒不食腹中子

万蚁噬心般的毒症还在无休无止地发作,并且显露出了愈演愈烈的趋势。颜惜此时全身的气力都已经被生产所耗尽,连伤口紧贴床榻所造成的蛰疼也没有心思在意了,几乎是已经放弃了一切,疲惫瘫软地仰面躺在床上,听天由命罢了。
孙嬷嬷见她体力耗尽,不由得更加心急,却也知道催她也是无用,正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所幸此时宇文启涵终于派了宫人进来告诉她,说皇上同意让她剪开明贵妃下身将孩子取出来。孙嬷嬷赶紧应好,便马上着手让人将早已备下的一应用具与热水、参片等等都拿进来。
而床榻上的颜惜,只觉眼前渐渐地只余下了一团漆黑,不知从哪一个瞬间开始,便已经没有了意识。
宋氏在过来凌云殿之前先去了距离她的宜雨轩更近的奇华宫。采络为保护颜怜被刺伤了手臂,颜怜照顾了她片刻,才从被宇文笈城特意派来奇华宫告诉她这消息的郑海口中听闻了颜惜早产的消息。当她一路奔走,终于赶到凌云殿时,根本便未理会宇文笈城,径直要往屏风后头颜惜的产室去。
“产室血腥之地,皇贵妃娘娘不宜入内。”
被楚灵锦拦住时,颜怜猛地一把甩开了她的手:“让开!你们南朝的人为阿惜接生,孤信不过!”
楚灵锦也不恼,仍是恭恭敬敬道:“回皇贵妃娘娘,此处只得南朝的御医与侍产嬷嬷,皇贵妃若不想让明贵妃自生自灭,便还是姑且忍耐片刻。再者,娘娘如今还是我南朝的皇贵妃,而不是从前山越国的宗姬郡主了,这旧日称呼,还是改一改为好。”
颜怜虽气急,却不欲与楚灵锦多做争辩,更何况在她看来,造成颜惜如今情状的罪魁祸首,更应当是——她冷冷一笑,转身走到宇文笈城面前,冷声道:“南朝天子,孤告诉你,阿惜她不欠你分毫。过去她真心待你,便是你辜负于她;如今她虽欺你瞒你,然而你又何尝没有算计了她?即便她有千不该万不该,比起你伤她的一切,都算不得什么!若是阿惜有半分性命之忧”
“九姐。”他忽而出言打断,颜怜便愣住。宇文笈城语声沉沉,郑重而肃穆,“朕随阿惜,唤你一声‘九姐’。朕不会让阿惜有任何事。朕知道自己对不起她,也希望能够补偿她。只是她若自己要与你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之上,硬要夺回已经被朕握在手中的东西,与朕为敌,那么朕的补偿,对于她也只会是伤人伤己的双刃。”
“请九姐不要误会。朕说这话,并无意为自己开脱。只是朕是天子,有自己的底线,不能任人予取予求,即便是朕爱的女人也一样。”而后他挥一挥手,示意楚灵锦放颜怜进去,又道,“况且她如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难道便与九姐和山越四王子没有半分干系么?”
颜怜终是僵了一僵,却没有看他一眼,迅速转身快步进了屏风里面。
宇文笈城揉着额角,背影仍然颀长挺拔,却莫名多出几分疲惫萧索。
半晌,他终于抬了抬手,让楚灵锦和宇文启涵过来了,沉声道:“皇贵妃进去前,都已经准备好了?”
楚灵锦颔首:“贵妃娘娘刚昏迷过去那会,该留下的已经让孙嬷嬷带进去了这会也已经直接送去了勤政殿。”
他紧皱的眉头这才放松了几分,又转向宇文启涵道:“劳烦三哥去勤政殿看着了。有三哥的医术守着,朕才能放心。”
宇文启涵看他这般几乎心力交瘁的情状,也是心中感慨,道:“皇上与臣徒称手足,于理于情,臣自然都要为君王手足分忧。只是”他沉吟片刻,终究流露出些许不忍之情,“这样的决定,对于明贵妃,是否有些不公平?毕竟母子连心。”
宇文笈城手底不自觉的动作也是一顿,似乎永远高高在上、隔着十二道旒冕傲然俯视万民的南朝天子,在这一瞬间也终于露出了他茫然而又无可奈何的一面,黯然道:“大约是为了成全朕最后的私心罢。即便明知最终也只会是无用功,却还是不肯轻易妥协。”
不知在无尽的黑暗与疼痛到极致的麻木之中浑浑噩噩地沉睡了多久,颜惜终于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还未来得及感受清楚五脏六腑之中阔别已久的空虚感,便已经先看见了颜怜含泪的双眼。
“怜姐姐”
话才出口,她便惊异于自己发出的沙哑声音。颜怜却是一怔,忙端着温水送到她唇边,强压着一不小心便要漫上喉头的哽咽,尽量保持着如常的温和道:“阿惜,你好些了么?若是哪里不舒服,我便让御医进来。”
颜惜努力让自己忽略掉五脏六腑之间仍然不肯放过她、却逐渐因为习惯而变得麻木的万蚁噬心之感,摇了摇头:“我无妨。怜姐姐,孩子呢?快让我看一看。”
“孩子”颜怜一时语塞,有些心虚地避开了话题,道,“你才醒过来,毒还未解,怕是身上还不好受罢?近来是魏王给你诊平安脉的?我去请他进来”
“等等!”颜惜眼中露出一丝狐疑,拉住了匆忙想要出去的颜怜,试探着道,“怜姐姐,你不让我看孩子,莫非莫非是孩子有什么事?”
听到她这句话,颜怜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沉默许久,忽而转身,猛地抱住了她,哀声道:“阿惜,孩子没有了!侍产嬷嬷将孩子取出来,便已经我到的时候,便已经来不及了!”
而颜惜,却并未如颜怜所想象的那般激烈反应,甚至连她的语气都仍然是平静的,她看着颜怜,竟然露出了个笑来,道:“怜姐姐,怎么会呢?我到底是习过武的,也有几分内功底子在身,不过是受了点小伤又中了些毒罢了,魏王和卫太医也都说我胎象稳固。即便是早产,又遇上难产与毒伤一并发作,也断然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姐姐,快,让我看看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笑意温然,还带着初为人母的喜悦与隐隐的期盼。颜怜已经不忍再看,别过了视线,努力将眼角攒出的泪滴擦净了,颜惜却仍然含着一缕希冀的笑,等待着她的回答。
颜怜心中痛如刀割。宇文笈城说得没有错。颜惜今日的苦,即便是由于宇文笈城负她骗她在先,纵然也算是颜惜自己选择的路,然而若不是她颜怜与亲手杀死宋德武的六哥颜钥太过冒进,颜惜也不至于承受这额外的丧子之痛。
当她赶到时,接生的孙嬷嬷手上已经颤巍巍地捧着个没了呼吸的男婴。婴孩小小的身躯泛着不正常的深紫色,颜怜不敢多看,一眼扫过去时,仿佛看见他背上也遍布着几块发青的癜痕。一想到这甫一落地便没有了呼吸的孩子是她的妹妹历经了千辛万苦生下的,她便已经替颜惜感到痛彻心扉!
“阿惜,九姐所言都是真的。她没有骗你,我们的皇子——一落地便——”
颜惜蓦地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宇文笈城,摇了摇头,声调不自觉地拔高了:“宇文笈城,我不信你”他不加掩饰的沉痛目光仿佛宣告着她最不敢相信的事实,颜惜几乎是嘶喊起来,“虎毒尚不食子——你伤我的,终于报应在了孩子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十)无常自古终须别

“颜惜!你冷静些!”
她无法自抑的嘶吼被他喝住,宇文笈城在她面前俯下身来,狠狠攥住了她的肩头。他的力道落在她的伤处,令那她才刚刚习惯了些许的万蚁噬心之感又明晰了几分。颜惜却恍若不觉,直直回视着他,听他道:“你说的不错,是朕负你更多。我们的孩子会有今日,也都是朕与你两个人犯下的孽,报应在了他身上。朕负你在先,算计在后,得你冤冤相报,也不过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颜惜两眼放空,目光落在重重锦衾之上不知名的某一点,无动于衷地问了一句:“若是恨山越国入骨,为何刚得到她父亲死讯时不来?偏偏过了这么多日,才来找我报复?中间这一个月,她在做什么?即便是一时冲动,也没有道理酝酿了这许多日才被冲昏了头脑。这是为什么?”
“你猜得不错,她是受人挑唆。”
见颜惜算是逐渐冷静下来,也肯与他如常说话,宇文笈城也松了一口气,将楚灵锦禀报给他的关于秀仪郡主的事告诉了颜惜:“一月来宋氏一步也未出过宜雨轩,去过的人,除了她晋封婕妤后去传旨的郑海和楚尚宫,以及例行诊平安脉的御医之外,只有光正王之女,秀仪郡主。”
“楚灵锦也去过,她与我积怨已深,不会是她么?”
宇文笈城摇头:“楚尚宫与郑海一同去的,传了旨便离开了,前后不过一炷香左右,并未与宋氏单独说过话。除非你认为郑海也是帮凶。”
颜惜不冷不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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