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盼这不过是我的错觉罢了。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去探一探玉玺的下落。四王兄行事利落,我们也不应当落下了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六)无边红袖秦楼起
沁芳闸中颜愉的房门自那日宇文疏桐走后便一直紧闭不开,连一应饮食换洗都是由贴身伺候她的小丫鬟可儿拿进拿出,此外便再没人见过颜愉的面。可儿年纪虽小,才十二三岁,却是被颜愉一起带来沁芳闸的,自然也是一味地守口如瓶。如此足足过了五六日,沁芳闸的嬷嬷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带着几个龟奴气势汹汹地去敲颜愉的房门,大声嚷嚷了两句道:“我说瑶台姑娘!便是摆谱也不带你这般面也不露一个的罢?咱们这沁芳闸啊,可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容不下赚不来银子的赔钱货!从前看在你留得住两位王爷的份上,嬷嬷我说不得你。这几日连王爷都不来了,你再不开门接客,嬷嬷可也就不给你留面子了!来人啊,给我——”
嬷嬷话音还没落,面前的房门却倏地自己打开了,只是房间里却是空无一人。桌上的鎏银飞花香炉里还盘旋着栈香香雾袅袅,甚至连青釉大肚茶壶里的茶水都还是温热的,一切都很平常,只有原本应当在这房里的人不见了踪影。
几个龟奴连带着嬷嬷自己看见这一幕,脸都吓白了。这几日来一直都有龟奴守着三楼的楼梯口,就为了等着这棵摇钱树什么时候想开了出了房门,嬷嬷好赶紧去敲打她两句。谁知道守了五六日,统共也只见过可儿几回,颜愉自己连面都不露一个,更别提从房里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这回倒是好,房门是开了,可是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却青天白日的不见了!这要是传出去,可不晓得要教外头那些不怀好心之人将沁芳闸“闹鬼”说成什么样呢!
心里头尽管想到了这一点,嬷嬷却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惶恐,赶紧使唤着几个龟奴“啪”地将门关上了,生怕里面有什么妖魔鬼怪下一刻就要跳出来吃人一样。
一个龟奴大约是觉得蹊跷,大着胆子道:“嬷嬷,咱们也不进去看看,兴许人在门后头藏着,只等着吓唬咱们呢!”
另外几个龟奴想想也觉得不对,都纷纷附和。嬷嬷拍着胸口,扭了扭水桶一般的腰肢,想了片刻,也没说话,只是翘着兰花指伸手指了指那门扇,意思让龟奴们进去看一眼再说。可不出片刻,几个进了房的龟奴们连滚带爬地跌出房门地时候,嬷嬷那一张刷白的脸上几乎便能看见满涂的二斤铅粉刷刷地往下掉白末了。这几人胆子也都大着呢,能把他们都吓成这样,难道房里果然是没人?嬷嬷越想越觉得后怕,赶紧让从外面锁了房门,自个一步三踉跄逃也似地下了楼。
此时空无一人的颜愉的房间里,从半开的窗口轻轻巧巧翻进来个水红裙衫的人影,不是旁人,正是方才被嬷嬷们以为是人间蒸发了的颜愉。她掩着唇长出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手道:“好了可儿,人都已经走了,出来罢。”
她话音落地,只见绣榻上月洞门罩一旁的杉木帘柱上忽然像是少了一块,有个纤小模糊的影子仿佛被从帘柱上剥离开来落到地上了一样,就地一滚,再站起来便成了个看起来十二三岁,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却是可儿。可儿将披在身上的一层与帘柱的漆层一般颜色的褐红色布料抖一抖,仔细地叠好收起,笑眯眯道:“殿下,十殿下和九殿下都怎么说的?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啊?可儿想吃东瀛的四喜饭了。”
颜愉被可儿可怜巴巴的语气逗笑了,却要故意板起脸来教训她:“我们是在做很重要的事,怎么能只想着四喜饭?”只是说着说着,想到四喜饭连颜愉自己也忽然觉得有些馋,坐在桌边托腮叹气,“跟着姐姐们做事是好,只不过我也还是想要赶紧做完要做的事等不用再跟南朝这些个劳什子王爷混在一处的时候,我便带你去东瀛看师父,让师父给咱们两个都找个夫君嫁了!”
她豪气冲天地一拍胸口,却忽然摸到了刚刚潜入皇宫时颜怜交给她送回山越国的信,紧接着视线落在了桌上灯台的支柱之上,脸色不由得却是一变,低声惊呼道:“原来那天宇文疏桐是发现了这个不然也不会好端端捡到个竹筒和死鸽子便联想到我身上”
可儿忽然全身紧绷起来,手腕一旋便将一块黑铁四角标射向窗边,然而却并没有听见暗器本应刺入皮肉的声音,只有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施施然道:
“四喜饭?瑶台姑娘原来是师从东瀛?说起来本王也曾有意往东瀛游历,只是遗憾一直未能成行罢了。”
那声音渐渐远去消失,颜愉的脸色却是从未有过的难看。她一把掏出藏在衣襟里的信,连带着桌上灯台支柱里藏的另一封刘冼前日才刚交出来的信报都一股脑塞进可儿怀里,便将可儿往窗外推。可儿也知道情势十分不好,紧紧拉住她的袖子,带着哭腔道:“殿下殿下先走,我在这挡着他!”
颜愉苦笑一声:“宇文疏桐要的是我这正主的性命。而且我手上有筹码,说不定还能换我一命。你把信送回山越,然后就去东瀛找师父。我如果能活命,会去跟你会合。没时间了,你快走!”
可儿咬着牙回头看了她一眼,将两封信死死捏在手里,翻身跃出了窗外。颜愉看着她瘦小的身影在夜色里消失,微微松了一口气,赶紧拉下了窗纱。做完这些,她便在桌边坐下了,刚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还没来得及沾唇,便见房门被人打开了。宇文疏桐手持一柄通体玄青的长剑立在那里,身后是一个劲告诉他瑶台房里没人却没能将他拦住的沁芳闸嬷嬷和几个龟奴。
嬷嬷和龟奴看见颜愉居然坐在桌边饮茶时脸色都变了,都以为是闹了鬼,什么王爷不王爷的也都管不了了,只管自己连滚带爬地往楼下跑,一路高喊着“有鬼”。最后连带着满楼的花娘连带客人都以为真是闹鬼,一片震耳欲聋的尖叫嘈杂声中,不多时便散了个精光。于是偌大的沁芳闸之中,便只剩下了三楼颜愉和宇文疏桐两人,四目相对。
“瑶台姑娘不逃,是打算与本王谈条件么?”
“王爷只身前来,又是看准了我杀不了王爷么?”
宇文疏桐摇了摇头:“你说你的条件罢,本王且听一听是否可行。”
颜愉面带笑意,起身自橱柜角落里取出了一卷画轴,将其在宇文疏桐面前展开,高抬了下颌道:“为着这作画人,我想王爷也应当放我一马。”
宇文疏桐动了动唇,似是在沉吟,半晌却挑起了轩眉,好整以暇打量着她:“瑶台姑娘果然在本王身上花了不少心思。可若是瑶台姑娘今日便香消玉殒在此处,这所谓的筹码,自然也不值一提了罢?”
颜愉凉凉道:“那我也敢问王爷一句,王爷打算如何杀我?即便我身手不及王爷,却也不至于轻易引颈就戮。”
宇文疏桐近前两步,抬手一把将那画卷一端抓住了,颜愉自然不肯松手,两相拉锯之下,只听“嘶拉”一声,上好湖宣应声裂成两半。画中人神情一如往昔,只是左下方作画人的落款小印却被裂成了两截。他的神情倏然变得柔软,抬手轻抚上了那簪花小楷所书的三字姓名。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七)无愁解作嫣然笑
而后宇文疏桐抬起头来,目光永远如斯温润的一双眼注视于她,连唇角亦是含了些许笑意的:“刚刚本王的侍卫已经将这整座楼都浇满了火油,万事都俱备,只差瑶台姑娘一盏灯台罢了。”
颜愉沉默片刻,又拿起手中半幅画卷看了一眼,紧接着毫不在意地便抬手撇给了他,嗤笑了声道:“我本以为凭这算不得秘密的秘密,还能从你手中保下我一命。谁想我果然还是道行浅了些,又或者是在上阳王眼中,此事即便被世人知晓了也无妨?呵,上阳王果真风流。”
宇文疏桐将两个半幅画卷都妥帖收好藏进怀中,看着她摇了摇头道:“你自己也说了算不得秘密,自然便没有换你性命的价值。瑶台姑娘却也不用妄自菲薄,你不过豆蔻年华,能谋算至此,已是难得了。”
豆蔻年华?若是她能活过今晚,等到下月十九,她便也及笄了。只是遑论及笄了,眼下颜愉甚至不晓得她自己还是否能够看得到明早的日出。
“上阳王真会安慰人。”颜愉满不在乎地将鬓角碎发抿到耳后,根本也懒得再看他一眼,懒懒道,“若是这筹码不够,那么你从前曾和南朝天子联手骗我姐姐时所欠下的债,如今便还给我可好?”
“你果然是山越国的看来今日本王是非得手下留情不可了。”他这样说着,却一挥衣袖,行动间带起的劲风骤然将桌上灯台扫落在地。满地自门外蔓进来的火油刹那间被点燃,跃动不停的火舌舔舐上房柱、纱帘、幔帐很快便祸延到了颜愉身边。
“这便是你所说的‘手下留情’?”颜愉看着宇文疏桐笑得愈发冷冽,那张和明妃颜惜有着一样血统的面容在被热浪扭曲了的空气里看起来也和颜惜的面容益发相像。山越国颜氏的女子大多清醒聪慧,然而南朝宇文氏的男子却好像她们与生俱来的克星,无论用不用情,都能不同程度地伤及她们的血肉。“若是不手下留情,怕是孤此刻已经被王爷千刀万剐了罢?”
“本王原本并不忍心对一个女儿家下杀手。只是留着宗姬的性命,无论是对于我南朝还是本王自己,都太过危险,所以唯有对不住宗姬了。对了,动手之前,可否让本王姑且知道死在自己手上的究竟是哪位宗姬?”
颜愉亭亭立在火焰之中,水红色裙衫被热浪扑卷得几乎与周遭烈焰融为一体,显得她稚嫩容颜亦不复寻常往日天真娇憨。她高抬了下颌,说话的神情语气自带了宇文笈城描述中山越国王族女子与生俱来的倨傲:“孤乃是山越国十一殿下,解忧帝姬——呵,按照你们南朝的封诰,便是芳婉宗姬。只是孤却是不会承认你们南朝的册封的。上阳王,你且听着,今日若孤殒身此处,便是上天不怜,孤无话可说。若是孤有幸活命,那么即便是倾尽一生之力,也会来向你上阳王报这夺命之仇!——”
她强撑着自己说完这句,已是被浓烟呛咳得不行,伸手正欲扶住背后的窗棂,却被那烧灼得炙热的木头猛地烫得一缩,紧跟着便痛苦地蜷倒在了地上。
宇文疏桐俯视了她一眼,浓烟中已经很难分辨得清她的身形,只能依稀见到几缕轻飘的水红色裙带在火舌的舔舐中逐渐焚灰化烬。此时头顶上方的屋顶被侍卫破开一处洞口,他于是摇了摇头,再也不看她一眼,足尖轻点腾身越出这座正逐渐被烈焰吞噬的靡丽楼阁。
夜已过半,颜惜骤然自梦中惊醒,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一旁陪夜的如意听见了响动,跟着也是一惊,问道:“殿下,怎么了?”
“愉儿愉儿几日没来消息了?”
如意想了想,道:“十一殿下前日倒是还去了九殿下宫里拿信来着这两日,倒的确是没见过来。”
颜惜稍许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忍耐下胸中仍然难以纾缓的强烈不祥预感,道:“明日一早,你想办法到常出宫的内监那套一套话,看看沁芳闸那可曾出了什么事情。这几日我每每想起愉儿,便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方才的梦也是都说姐妹连心,我只怕万一愉儿真出了什么事”
对于颜惜和颜怜而言,且不论颜愉肩负了在她们和颜钦之间传递消息以及监视宇文洛景、宇文疏桐的重要使命,仅从个人情感而言,颜愉是与二人流着一样血液的亲妹,虽因自幼长于市井而逃过了与其余山越皇族一般沦为黄金囹圄之中被形同软禁的阶下囚的命运,却小小年纪便跟随颜惜一起远赴南朝天都,自建帝后宫时起便不时为她传递消息。后来更是为颜惜与颜怜行事方便而潜入青楼,顶着花娘的不堪身份做着被发现便是死路一条的事。若是颜愉出了事,便是因她们而起于情于理,颜惜自然不会不挂心。
如意自然也明白其中利害,点了头应下道:“是,殿下,奴婢省得了。”
翌日,如意去探听消息还未回来,颜惜便先去往了奇华宫。只是奇怪的是,她到时却并不如往常一般是采络出来迎她,而只不过是另一个平日在奇华宫里领些寻常事务的宫女出来引她进去。
颜惜觉得奇怪,便问了她道:“今日怎么不见采络?”
那宫女福了福身,道:“回明妃娘娘,采络姐姐正陪着皇贵妃娘娘在内殿说话呢,这一时半会的迎引都暂且由奴婢代劳了。”
奇华宫早已是颜惜来往得熟惯的地方了,只是这样的情形却也是头一回碰上。只是她看这宫女并不是颜怜心腹,便也不再多问什么,只跟着她往内殿去了。
才到了内殿前花园边上的月亮门处,那宫女便福了福身,道;“皇贵妃娘娘有吩咐,奴婢们这会都不便近前,明妃娘娘请移步过去便是。奴婢告退了。”
颜惜更觉得奇怪,怕是什么人布置了陷阱在前面等着她,又思及这奇华宫是颜怜的居处,恐有人伤及颜怜,便也只得万分小心独自上前去了。
才到了殿门前,便听见里面采络的声音:
“咱们的人半路碰上可儿逃命似的,也只听她说十一殿下是招惹上了不该惹的人,让咱们赶紧派人去救命。说完可儿便朝着罔州赶路去了,他们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得赶快回来禀报。奴婢今早上本是要去内务府管宫外采买的几个内监那打听的,去了却看见如意已经在问了。奴婢只怕问的人多了,容易教人多想,这才忍住了回来了。不过料想如意应该问得出来,待十殿下一会过来便可知了。”
颜怜叹了口气道:“这事问不问,却也能猜到五六分了。可儿忙着逃命,又是要赶回罔州,大抵是去报信的。能让她舍近求远,不给我和阿惜传话而是选择了罔州的理由,大约便是愉儿出了事,而她招惹上的人却是和南朝皇宫有关的罢。再一想她近来接触之人楚氏受了伤,宇文洛景一心扑在她身上,恐怕没心思管愉儿;能对愉儿出手之人,便也只有宇文疏桐了罢。此人心机之深,阿惜亦是在他手上吃过亏的,如今,也唯只有盼愉儿吉人天相了”
“殿下!殿下!”
颜惜面色苍白地回头,便见如意一路拔足奔来,气喘吁吁地在她面前停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八)潦尽水落见石出
颜惜面色苍白地回头,便见如意一路拔足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