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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惜出去后,宇文笈城看着殿门阖上,饮了口茶,语气看似寻常问道:“山越国派了使节过来?”
宇文疏桐颔首:“来的是从前山越国的礼部尚书李骥。此人最早向南朝投诚,故而后来仍保留了其官职,命其负责山越属国与南朝的接洽。这回李骥先送了加急信报过来,说是山越王宫之中有人下毒,还送了信来说要血洗山越国王宫。山越国君与王室众人几乎都中了毒,启涵已经带了山越国的御医加紧医治。李骥道山越国君希望能够调派人手保护山越王宫安全。”
宇文笈城转眼看向窗外,思忖着道:“若是朕不调兵过去,她定会怨朕不顾及她的母国罢。疏桐,你以为呢?”
宇文疏桐神情郑重地颔首:“臣弟以为,对刺客确然不能姑息放纵,只是也不能给山越国任何可乘之机。”
清亮的茶汤里倒映出宇文笈城极英俊无俦的面孔,他的声音里却不像有半分犹豫不决,平静道:“朕愿意纵容她爱重她,给她她想要的东西,是因为朕有把握,朕可以掌控得了她。”
那一扇紧闭的门扉之后,是颜惜悄无声息地走开。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他年美景君须记
“端王与楚氏一同去了增喜殿?”
颜惜手上正撇开青花盏中清亮水面上浮着茶针的动作随着问话一顿,她转头看向如意:“递了牌子通报过,青天白日里毫不掩人耳目,与掖庭尚宫女官一道,光明正大地去了怀有身孕妃嫔的殿阁?”见如意居然颔首,她一时之间也愣住,不知道楚灵锦与宇文洛景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如意亦是满心不解,道:“按理说后宫与宗亲之间为避嫌,私下见面是万不应当的。若是与王府命妇等见面,也还罢了。再如同先朝孝宪皇后喜爱端王与当初的上阳郡王世子,常常召入宫中请安尽孝,毕竟是孙辈,也都说得过去。可许夫人、端王与楚尚宫不论怎么看,私下见面都是不合礼数的啊。”
颜惜思索道:“莫不是向勤政殿请过了旨?可又有什么如此要紧,竟能让宇文笈城应下如此不合宫规之事”她的目光落在增喜殿的方向,凝视半晌,却似乎像是宽怀了许多,平和道,“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耳目口舌。咱们能晓得的事,旁人自然也能晓得。咱们会好奇,旁人自然也会。这追根究底的事由得旁人去做便好,咱们只管睁大眼睛看着,张开耳朵听着,自然有人会把消息传到咱们这里来。好了如意,去将琴取来。好些日子不碰,怕是手也生疏了呢。”
镶有上阳王府徽记的车辇辘辘地自皇宫南门驶入,车内端坐的青年男子正将一封澄心堂纸的信笺仔细折好了收入怀中,不自觉间微微上扬的唇角令人不由得猜想那信笺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如沐春风的内容。然而当他又展开了下一封书信时,那封口处拓着一枚朱色水龙印的薄薄字纸却令他唇角的笑意却慢慢凝固了,风流俊雅的眉目间也染上些许莫名的冷凝。
就着他手执书信的姿势,纸上所书只能依稀看得到起首处的“钦天监言”四字,径直开门见山,并无称呼落款、寒暄客套之言。纸上内容简洁,他一眼便看完,却仍仔细凝视了那字句很久,脑海中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车辇在距勤政殿不远处停下时,驾车的小厮道:“王爷,到了。”
车内坐着的人——上阳王宇文疏桐低低应了一声,收起书信下了车。
“参见四哥。”
宇文笈城道了“平身”,将一份卷宗递给宇文疏桐手上,道:“事情你都知道了。你四处游历,见过这等事想必比朕多。这是钦天监的进言,你且看看有没有道理。”
宇文笈城身为南朝天子坐拥天下,所要面对的便与古往今来的所有天子国君没有什么不同,对于星象命数之说亦然。钦天监自古有之,以为君主观测星象、祝祷国运为职责。且不说过去的历朝历代,南朝的钦天监每月要上奏天子关于星轨术数的变化,预言可能发生的灾祸以及规避的方法,然而用与不用全凭天子决定。宇文笈城素来对命理星象之说并不尽信,只是此番许夫人腹中怀的可能是皇长子,饶是他也会命钦天监稍加卜算。如此一来,便有了端王宇文洛景突然被宣召入宫至昭信宫的这一出。原因在于钦天监进言说许氏所居的增喜殿于风水上有所缺损,要请一位甲戌年庚午月生的宗亲男子与一位乙亥年丙戌月生的掖庭女官一同前往增喜殿焚香祈福,为未出世的皇子帝姬祝祷。筛选下来,便圈定了宇文洛景与楚灵锦。
宇文疏桐看完了钦天监呈交的奏书,轩眉微蹙:“臣弟曾见民间百姓,即便是平日并非念经茹素的世俗之人,每逢年节或是要事当前,大多也会去寺庙道观之中求卦问卜,添几两香火钱以保平安。仰赖于神佛庇佑自是人之常情,皇嗣平安关乎国运,况且钦天监所言也不过是寻常祈福祝祷,不算逾矩,只消请夫人避嫌即可。臣弟想,四哥此时大约也已经宣召洛景入宫了罢?”
宇文笈城却是失笑,摇了摇头道:“该耳聪目明的时候,朕的心思你揣测的最准。朕问你,也只是想听听你的意思罢了。朕登基不久,若是太过于笃信神佛之事,难免教人觉得朕只会倚仗上天庇佑;却也不能太过不当一回事,不然也会教百姓以为朕不敬神祗了。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皇嗣关乎国运,对上天恭谨些也无妨。”
宇文洛景在增喜殿门前下了车辇时,宇文笈城派去传旨的公公已经知会过他的掖庭女官已经等候在增喜殿前了。他看着那一身中规中矩的琥珀色襦裙的窈窕身影依礼福身,口中道:“奴婢尚宫楚氏,给端王殿下请安。”那一刻,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胸腔深处腾涌而起的冲动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不只是此时此刻,而是今生今世,永生永世。
而楚灵锦太了解他,不等宇文洛景说出“平身”之外的第二句话,她便已经率先开口吩咐了两旁的宫人道:“王爷与我为皇嗣祈福的六个时辰之内,任何人都不能打扰。若是祝祷出了岔子,便仔细着你们的命。”语罢朝向宇文疏桐又福一福身,道,“用得到的都备好了,请王爷跟随奴婢入内。”
增喜殿未曾有人居住的偏殿宫门缓缓阖上之后,楚灵锦转过身来,直视着宇文洛景,平静道:“这机会不易,我有话对你说。”
因是恋人,两两独处相对之时,楚灵锦的神情鲜少如此严肃。若不是她在说话时习惯性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的细微动作,宇文洛景几乎要怀疑眼前的她是旁人假扮。他看着她,疑惑道:“你说。”
“我要你保我楚氏满门尊荣,不致因我父亲有朝一日可能的倒台而败落。”
宇文洛景闻言一怔:“你父亲他究竟做了什么事,竟然连楚家都会被累及?那你呢?你可也会因此收到连累?”
提起自家父亲做出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蠢事,楚灵锦只剩下了冷笑的份:“手伸得太长,总有一天会碰到不该碰到的地方。如今平安无事,算是我爹命大,有祖宗保佑。再这么不知死活下去,我可不敢说来日会发生什么。不过洛景你且放心,我楚氏满门世代忠良,不会做谋朝篡位的事。即便有几个不清不楚的,也只是眼皮子太浅罢了。我拜托你这件事,也只是多一重保险而已。”
楚灵锦虽说了教他放心,可是她如此大费周章地设计出与他独处的机会,却是为了说这样一件事,教宇文洛景怎么可能放得下心来。只是他太了解她。楚灵锦虽是个女子,某些时候性情坚忍却不亚于七尺须眉。她若愿意告诉他,自然会说;她要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开口,即便是宇文洛景,也当真从她口中问不出什么来。
说完这些冰冷生硬的所谓正事,楚灵锦的神情便又柔软下来,圈住了宇文洛景的腰,道:“洛景,你知道的,我如今亦是进退两难。而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我们能够快点相守。”
这里不是他们昔年曾经不理身外事朝夕相守的地方。当初先帝年迈昏聩,后宫里的一切全不知晓。她与宇文洛景避开旁人视线度过的那段时光,是她余生里愿意拼尽全力去换取的。只可惜,最好的永远只能留在从前,她也只能看向明日。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一)叵测云泥一线间
后宫之中的日子大多千篇一律,今日是哪个的生辰,明日又是什么节日,后日谁又做东邀人赏花看戏,再不然便是谁得了什么赏赐教旁人都嫉妒得红了眼富贵清闲,却也乏味至极。更何况宇文笈城素来少在女色上用心,偌大一个南朝后宫,竟是清净得有些可怜,教那些妃嫔们连争宠斗狠都不知与谁去斗。颜惜与颜怜担着摄六宫事的名头,余下的也不过是管着妃嫔宫人们月例用度之类的琐事,日子过得省心不少。如此,晃晃悠悠便也到了八月。
唯一一桩算不上变故的变故,便出在近些日子来还算崭露了些许头角的宋氏身上。这宋氏很会做人,对实际掌权的颜惜颜怜姐妹与她自己宫里的主位,正身怀有孕的夫人许氏两头献殷勤,哪个都不落下。她自己又生得有几分柔弱美貌,连带着在宇文笈城面前也得脸不少。早在月前,颜惜便问过了宇文笈城的意思,已经做主晋了她为正四品容华。不是什么很高的位份,也算是颜惜顺水推舟,卖了个人情给她。
再说另一厢许夫人的身孕。这一胎也有九个来月大了,御医和侍产嬷嬷看过了,都说胎位端正,主子身子强健,即便头胎有些难,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口径如此一致,许氏再小心谨慎的性子,也落回了半颗心到肚子里。她只管安心养胎,凭着特意到宇文笈城面前请来的旨意,说平安生产之前不见任何人,每日只在她的增喜殿里走动休养。
然而饶是许氏如此谨慎,却还是有消息传出来,说许夫人此胎有异;传言更是有板有眼,细节兼具,什么“食欲旺盛”“胎位下移”“下腹时有坠涨”之类云云颜惜与颜怜说及此事时还笑言:“咱们虽没生过孩子,却也晓得什么‘胎位下移’‘下腹坠涨’乃是胎儿足月,即将临产时的征兆。许夫人的胎才刚九个月,她自己也将养得好,况且太医和接生嬷嬷不是也都说了么,夫人这一胎胎象稳固,说是早产之兆也委实太可笑了些。”
颜怜亦是觉得奇怪,下首陪坐的宋容华却笑道:“两位娘娘出身异国,恐怕有所不知。嫔妾可是听家中仆妇说起过,市井江湖上的走方郎中常用虎狼之药为身孕足月却迟迟不能生产的妇人催产。那些人所用的催产药与宫中御医所用的不尽相同,御医要顾及主子的玉体,用药温和些;而江湖郎中云游四方居无定所,即便药死了人也能一走了之,为求见效迅速,药效自然猛烈些。”
宋容华才一开口,颜怜面上便见不快。颜惜待她说完,细细打量了她两眼。只见这宋容华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喜事,今日穿了一身粉红色琵琶襟大镶大滚银枝绿叶衣裙,长发也别出心裁地梳成个宫中并不常见的十字髻,好不俏丽动人。
“宋容华通晓地理么?”
宋容华愣了一愣:“嫔妾听家父讲过些许是耳濡目染”
颜惜又道:“本宫听皇上说起过,令尊仿佛是南朝军常驻山越的游击将军?那么宋容华可曾去过山越?若是去过,莫非宋容华不知皇贵妃娘娘与本宫母国何处?抑或是本宫可以理解为是你有意挑衅,以下犯上?”
殿中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
“殿下!殿下!增喜殿出了事!许夫人的胎夫人早产了!”
颜惜起身自宋氏身边路过,凉凉抛下一句话:“夫人近两月来都难得出过增喜殿,也几乎未曾与外面任何人接触。宋容华想必明白本宫的意思,且好自为之罢。”
雕梁画栋、锦绣成堆的昭信宫里,此时此刻能够见到最多的便是神情紧张的宫人们行色匆匆来回奔忙的场景。热水汤药被源源不断地送进许氏的寝殿之内,而更令人无法忽略的便是空气之中渐渐浓烈起来的那一丝血腥气。
颜惜颜怜赶到的时候,只有楚灵锦在殿内候着,为许氏照料身孕的御医在外间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而宇文笈城却并不在这里。颜惜转首问楚灵锦道:“请皇上过来了么?”
楚灵锦道:“皇上正与琅琊国使节会面,只让郑公公教奴婢传了御医来看顾夫人生产。”
颜惜闻言蹙眉。而此时此刻,同样的话也被告知了屏风之内饱受临产阵痛折磨的许氏。传话的宫人顶着一副无可奈何的哭丧脸,哭诉完了郑公公如何如何态度冷漠,又来问她可是要再去请一遍皇上
楚灵锦在颜惜面前回完了话便跟着进了许氏生产的内室,看了这一幕便烦躁透顶,露出个冷冽至极的笑来,嗤道:“皇上来了又有什么用皇上又不能代夫人受这分娩之痛孙嬷嬷,你说,夫人这回早产,是为何?”
还不等满头大汗的孙嬷嬷回答,已然不顾宫人阻拦径自踏进内室的颜惜已冷声道:“楚尚宫如此聪慧,焉能不知夫人如今这般境地,乃是有人下毒谋害?”
“明妃”许氏吃力地转头看她。而楚灵锦眼底刹那间如一道电光划过,轻声道出三个字来:“宋容华”
“这么确定是她?宋氏确有几分争宠的能耐,可论及害人的本事,却不及楚尚宫你。”颜惜唇边攒出个凉透的笑来,“到过增喜殿的人,你忘了么?端王宇文洛景,还有楚尚宫你。”
楚灵锦平静道:“我与端王不会。”
颜惜挑眉:“你自然为自己开脱。端王么”
楚灵锦冷笑一声,低声向她道:“你都知道,对不对?我自然是一心信他。”
此话一出,颜惜的脸色倏地便沉了些许,看着她漠然道:“楚尚宫与端王是否有毒害夫人腹中龙胎的理由,是否做过此事,还是要留待皇上定夺。产房血腥之地,本宫不便久留。你们好生照料夫人生产。”
说罢转身出去,留下身后楚灵锦似是窥探到什么秘密一般地轻笑出声来:“奴婢知道娘娘羡慕我能与他心心相印而娘娘与皇上今生也不能。”
看着颜惜衣袖一拂消失在屏风后,楚灵锦转过头去,只见许氏用力拉住孙嬷嬷,喘息着道:“本宫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被她用力抓住手腕的孙嬷嬷浑身一震,几乎要给她跪下,哀求道:“夫人夫人,奴婢一定尽力,只是夫人这一胎早产,怕是要”
“若夫人与皇嗣有任何闪失,”楚灵锦已不似方才与颜惜言及宇文洛景时剑拔弩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