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脸上写满了诧异,虽然他肯定知道我能认出他,但却没想到我的反应是这样冷淡不留情面的刻薄。
我只是镇静的看着他,好奇着他会怎么回应这个有些唐突的要求。
教练看着我面如死灰的表情,咂了咂嘴还是没有说出要阻拦我决定的话,起身去了门口点燃烟一个劲的抽着。
那圆圆的大眼睛没有眨一下的看着我,像是在问原因却又像已经知道这样是预料之中的一样。慢慢的他摘下了那遮住了半张脸的头盔,露出一张在阳光下都晒不黑的白皙的脸。
“你叫什么?”我捏着自己受伤的腿,想要自己不要糊涂。
“申柰林。”拿着头盔的姿势很专业也很从容,眼前这个人除了脸蛋和小梓长的像,没有一丝他身上的气质。
当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呢。
我还是那样平静的看着他,他亦从容的应对我的问题。只有教练在一旁表面淡定内心担忧的看着我们。
“茉莉常绿,北土曰柰。”我敲着桌面,不再看他,淡淡的说,“你喜欢茉莉?”
“曾先生真厉害,一般人都不会知道这个解释的。是我奶奶喜欢,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他捧着茶杯,低着头淡淡的陈述,“这个茶也是她喜欢的。”
那种恬静的神态完全没有伪装的成分,他没有被我那毫不掩饰的自负吓到,我也不懂他为什么要提到那个已经死去的人。
同样不懂的还有教练,他也知道怀仁对茉莉的狂恋,却不知道这个有任何原因是跟那位已故的妇人有关的。
“那你觉得这茶如何?”
闻了闻已经被我冷落了的茶,我抬起眼皮看着他,不知道这样的眼神透露出了我怎样的心情,也许我内心本来就不清楚,所以根本除了面瘫,我没有任何可以表露的东西。
“很醇香。”他喝了一口,依旧是那样低着头淡淡的说。
这一幕看起来丝毫不像是接见新人,倒像是久别重逢。
三个人就那样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下午,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他离去时,那走路的姿态印在我眼里,传到脑子里幽深而遥远的记忆石上,和很久以前他从桥上消失时候的身影重叠了。同时相似的还有两个时候我的感觉,都是这样带着忧郁和不解。
“我们是不是搞糟了?”教练推掉他怎么喝都觉得苦的茶水,很疑惑看着我。
“这不就是他要的结果么,我不过成全他而已。”
那些订单,高过头顶的文件,都给我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我一手拍掉那些东西,听到他们平抛运动落地的声音,心里就没由来的痛快。
接着我索性砸了整间办公室,换来我内心全部的倾泻。
“闹够了吧,不想变瘸子就别把这拐杖也扔了。”教练站在身后避险一般的躲着我的攻击,却又有些讽刺的提醒我。
我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扭动了拐杖的机关,抽出藏在里面的利剑,一瘸一拐地开始对着桌子一阵狂砍。
等我终于停下来看着这一片狼藉的时候,教练正站在门口扶额。那神伤的表情像极了看到儿子不争气的父亲,有些失望也有些难过。
我跛行着到他面前,“没事,我就是担心憋着难受。”
合上拐杖,我慢慢的走出去。“走吧,还有好多计划没有完成呢。”
到了电梯门前,我突然回头看着那没有关上的办公室门。
“把那间屋封了,不准有人再进去,也不准去收拾。就让他那样。”
我失神的看着那扇门,直到电梯门关上了我才收回视线。
“别想太多,总有那么多的事会是注定要朝我们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事情不要偏离轨道太远。”
“我只是意外,他真的能这样对我。”
教练没有再说话,把脸转到一边沉默着。我知道他在想怀仁,那么善良的人到了最后竟然有着那样的结局。
拄着拐杖极为不便,却丝毫没有禁锢到我的行动,依旧到处闲逛准备观看每一场比赛。
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经常有意无意出现在我面前,而是基本上消失了一般,只有在有赛事的时候才能在跑道上看到。
就像是,他终于逃出我的捆绑获得了自由一般。
比赛后的马棚里,我看着那个人很认真的和他的坐骑交流着,像一幅优美的水墨画。
“他叫什么?”
我看着自己在前进时夕阳照射下一跳一跳的影子,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像僵尸。
“妖孽。”
“妖孽?”
“嗯。”他回过头轻轻的笑了,视线里都是对马儿的宠爱。
“为什么叫这样的名字?”
“因为我刚刚跟他接触时他很会迷惑人,好不容易才驯服了。”他用铁梳很小心的为马儿整理毛,“就是到了现在,都还是很不听话。”
虽然不是好话,可从语气里也能听得出他对这马儿有多关心,差不多到了溺爱的地步。
看着他修长的手臂在夕阳下泛着橙黄,我很难想象他有一天会亲自干这样的活。从小养尊处优的人,也会为了自己的目标做让步。
只是我还没有明白,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
“你是哪里人?”
“九龙,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就开始养马,所以对马比别人多了一些了解。”
“多大了?”
“二十四。”
“哦,竟然跟我同岁。”我笑了笑,看着他,把拐杖往他的方向挪了挪,然后移动了身体。
“曾先生真是年轻有为,我很少看到有人成功时能像曾先生这样年轻的。”他打理完了马毛,开始为她喂水,从头到尾都没正面看过我,只是偶尔说话时会朝我的方向抬头。
“我只是运气而已。”
靠着马棚的墙壁,我看着那迷人的夕阳。再过一段时间就不能在傍晚看到这样的夕阳了,不知道这里的冬天会不会下雪。
秋天是高兴和悲伤混合的季节,人们在这个时候丰收,也在这个时候迎接事物的沉寂。落叶的掉落从古至今都是文人雅士们表达内心苦涩的借鉴,可那些人怎么也看不到秋天的另一面,现在,我也看不到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运气的,没有一定的头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能有运气呢,你说是吧?”他牵着马儿往屋里走。
“让她晒晒太阳吧,身上还湿着呢,这样进去容易生病。”
他终于回头正视了我一回,可是时间太短,我都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就消失了。
转头看了看那正浓的夕阳,他没有反对的牵着马去了草坪。
想起上次在拍摄写真意外看到他时的震惊,我还没有完全回过神。这一切都太像幻觉了,让人有些应接不暇。若不是发现了他的存在,我到现在都不会知道男人被害的事。
“你知道吗?”我慢慢地走在后面,不理会他有没有听到。
“什么?”走了几步,他才背对着我回应。
“你长跟一个人很像,像到当初我都认错了。”我一直那样陈述着,像是在对谁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是吗?还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他回头,秋风吹乱了头发,眯着眼睛的神情不再有几年前的青涩。
我点点头说是,却没有继续说话。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那他现在怎样了?”
“死了。”
他似乎有些意外我会这样回答,那看着我的眼神告诉我,这时候我的表情是绝望和伤心的。怎么会不是呢,我一心想要保护的人,就这样没有了。
我站的并非笔直,却也没有颓废的神态,只是握着拐杖的手有些不听使唤。很久都没有抬头看他的脸,直到最后他转身离去,我都只是在原处站着。
第七十五章
再次看着他的背影,我坚定的退了回去。
第二天出现了难得的炎热,教练说这是因为立秋那天没有下雨,所以才会有现在的‘秋老虎’。人们的热情跟天空中的一样温度高,在观众席里挥洒着澎湃的激情。
教练坐在旁边,看了我一眼,便冷静的回头盯着比赛即将开始的地方。
经过好多场比赛的轻松夺魁,申萘林基本上在观众心中建立了无比稳固的形象,买他的人比别人多出了好多倍,比赛时的呐喊声也比别人多了很多。
满场的人就像是为他而来一般,还有人做了粉丝牌,高举着为他助威。
比赛开始了,他还是那样从容的在马背上奔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边喝茶一边看他赛马已经成了我终日想要做的事。
人们都在欢呼,可我却觉得有哪里不对,似乎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抬头看了看烈日,赛场对面的大屏幕上闪过了几位观众流着汗水的侧脸,也说明人们对这赛事的热爱。
今天心跳总有些偏离,就快出现心律不齐了,我却还没找到原因。
也许是人老了吧,我快被折磨的患上心脏病了,是时候告老还乡去享清福了。
看着他从赛场上奔驰而过,溅起的尘埃都跟着落寞。没有对手的感觉其实很寂寞,可是他并不在乎那些跟他为伍的骑手们。
快到终点的时候,他突然坐直了身子看着前方终点的位置。这是骑马时很危险的动作,这样跟马之间的间距加大了,同时也减弱了对马儿的控制。
速度陡降,观众席上的人都唏嘘了,不知道这位看起来年纪轻轻的骑士这是要做什么。
他转过头看着观众席顶端我坐着的方向,即使只有一刻我也知道他的眼神里流淌着多少的悲伤。
“你说他这是要干嘛?”教练取出一直叼着的烟,吹了一口气问我。
我想起了昨天我对他说的话,会不会对他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突然他又俯下去继续飞奔,只是带着很浓厚的力不从心。
我总觉得这样下去他会发生什么事,整个心都悬了起来。
果不其然,他从马上摔了下去。
观众的叫声再次盖过了我的惊讶,等到我终于抓着不在身边的拐杖起身时,他已经被医护人员抬到了后台。
从前的黄金骑士夺得了第一,但是申柰林在马场的威望已经远远超过了他,这样的结果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所以买他的人只可能是少数。
这下说他故意坠马的言论一定会超过预期的,麻烦马上就会来了。
不过这不是我担心的东西,他的安危才是我此刻要得知的第一消息。
“他故意的吧,这下不是要害死我们吗。”教练暴跳如雷,一个劲的骂着他,完全不理会行动不便却还想着要去看望那个罪魁祸首的我。“我就知道他不可能是来帮忙的,先做出无所不能的假象,再这样故意从马背上掉落,谁会相信他是不行才会输马的。”
听到他完整的讲出这一句,我已经走到了门口,正试着抛开拐杖开始正常行走。
我不想浪费一刻的时间,只想快点听到他已经没事的消息。秘书飞快的跟过来扶着我,却还是被我挡开了。
“没事,我能自己走。”
从我坐的最高观众看台到他现在所处的医疗室有两公里的路程,我不能一直这样跛行着过去。
“华胜,帮我把马牵出来。”
“可是老板,你现在并不能骑马。”他在身后一路小跑才能赶上一直跛着脚狂奔的我。
“不要跟我说教,你要不去就走人。”
他停止了跟随,可是停顿了一会儿便在我身后说马上去。
当我下到最终出口时,他已经牵着马儿站在那里等着我了。
跨上马背,我没有理会他要接过拐杖的手,径直往着小梓在的地方奔去了。也没有理会教练在秘书身后那个若隐若现的失望和悲伤的表情。
观众们都还没有散去,这回肯定会闹的比较大,有很多人都是投资了自己身家来赌马的,现在出现了这样的事,又岂会善罢甘休。
我从赛场上穿梭过去的时候,用余光看到了正在和工作人员发生纠纷的观众们,有些都已经掉到了赛场上。
每次有什么事,我基本上注意到的都是那些不会被大众看到的方面,而表面上的大问题都会交给教练去解决。
所以大家都觉得我们俩的合作他付出要多得多,不过没关系,我不在乎别人的言论。
萧医生看到我过去的时候几乎是跳起来迎接的,我还没下马就开始询问小梓的状况。
“申先生怎么样了?”
“他伤到了肋骨,没有创口,但是体内淤积了大量的血。”他手里还拿着刚刚洗出来的X光片,显示着他受了伤的肋骨。
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伤的有多重。
“有没有伤到心脏?”
“刚好擦过心脏,但是血管受了伤,所以才造成了大出血。”
我一步步的走着,由于心太急,让人们看到了我早已恢复的八九分的腿伤。稳稳的走着,我再次问他。
“什么时候可以做手术?”
“要等他恢复到静息状态才可以,现在他的心跳还在活跃期,这样做手术会流失更多的血液,很危险。”
“嗯。”我走到了病房门口,看着里面躺着的小梓,想想这是第几次我这样看着他。
“他醒着么?”
“半醒状态。”
“我要看他。”这不是请求,是陈述。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径直替我开了门。
终于又一次坐在了这个人的身边,他的睡脸是最让我动容的,绝对的无害。
“申先生?”我轻轻叫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听见。
慢慢的替他拨开额前发丝,我并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却看到他的睫毛因为意识而颤抖。
“不用担心,会没事的。”
他终于睁开眼看了看我,然后笑了,继而点点头。
“对不起,要害你损失了。”
“没关系,那些都不是问题。只要你没事,我就没有损失。”
我看着他胸腹部因为受伤和没有缓过气的心跳而不停的起伏,知道他现在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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